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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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公主清修的地方, 你们把这里当什么了?”唐云羡觉得有股气在撞她的天灵盖, 每撞一下,她就越想抬起胳膊给眼前的几个人一人一掌。

    “就是当成……公主清修的地方了呗……”徐君惟一脸茫然, 刚刚就是她叫的救命。

    徐君惟叫救命的原因是穆玳,穆玳见她因为秋干气燥嘴角破皮,非要给她摸自己制的膏药, 那膏药一碰上患处神奇极了,破皮的地方一炷香的时间便毫无痕迹的愈合, 可唯独疼得人牙根都跟着直跳, 她忍不住才叫出了声。

    穆玳盯着自己指甲看, 虽然嘴角得意的笑出卖了她的好心情,但她还是假装得事不关己。

    清衡叹了口气,她没有办法,这三个人她拿谁都没有办法,又不能看她们真的起来, 想想也是好笑, 她边摇着头边笑出来。

    唐云羡忽然想起苏蕴的话, 如果她们所有人还在玉烛寺, 这些人也许一个也不会成为她的朋友,但命运不是那枚凌慕云抛出去的铜钱,什么都已经不在任何人的股掌之间,一片还没发黄就迫不及待离开树梢的槐叶飘落,是的,树叶从根来从梢落, 春荣秋衰,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蓬勃生长时,每一片树叶都有不同的境遇,一样也不一样。

    “你这样就被气傻了,以后可怎么办?”穆玳走到呆愣住的唐云羡面前,伸手晃了晃。

    唐云羡回过神,“以后?”她忽然意识到她们是朋友了,以后可能真的要天天挨上几顿气,这样的念头却让她担心不起来生气不起来,反而有种淡淡的雀跃,那是很微弱的期盼,一点点替代了从寒舍出来时的迷茫和惆怅。

    “难道你这么快就要嫁给时大人离开我们了吗!”徐君惟一惊。

    唐云羡看向穆玳,“你有让她整张嘴烂掉的药吗?”

    “有,你还可以选烂后的颜色。”穆玳眼睛亮了。

    “都行,让她闭嘴。”唐云羡咬着牙道。

    清衡笑出了声,徐君惟抱怨清衡也变得铁石心肠了,不过即使这样,她还是要邀请大家一起出去。

    “你要去哪?”唐云羡问。

    徐君惟拿出份盖了太府寺印的文书递给唐云羡,“又到秋天了,太府寺核对漕税的时候出了岔子,寺卿大人想我去看看,查账嘛,好几种查法,轰轰烈烈一般除了逼人狗急跳墙,什么都查不到,还有个偷偷摸摸的查法,比较适合事半功倍,剩下的一半时间,我们当游山玩水也未尝不可。”

    “长汀镇?我记得是在青越城到帝京之间,是个不的镇子。”穆玳也凑过来看文书上的字,“整个镇子都是靠帝青渠的漕运起势,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帝青渠是帝京和青越城之间开凿的河渠,原本两城只通车马,虽然平原良田沃野千里,但互通往来还是多有不便,自从帝青渠通成后,两侧本是务农为主的村落都成了大大的市镇,虽然繁华谈不上,可也丰沛殷实,沿岸坦途尽平川,绿野之盛田园之乐,都是往来船只上看得到的夹岸之景。

    四个人里除了徐君惟,其实谁也没出过帝京,她这样一,连最骄矜不可一世的穆玳都有些动心,“一起去也不是不行,但可别坐个破船颠来颠去,别享受,怕是要死在半路上。”

    她这样,已经是表明想去了,清衡满脸期待点点头,三个人就这样一起看向了唐云羡。

    “我要留在帝京看着贵妃和苏蕴的动向。”唐云羡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件事,总怕危险就在稍微松懈的关口从天而降。

    她们还不知道唐云羡去见了苏蕴,是唐云羡故意隐瞒,她不想给人平添担忧,毕竟九月是个值得松弛下来享受的好时令。

    “我会替你盯着。”

    长公主从花园斗拱窄门笑着走进来,“云羡,你是最该放松的人了,帝京这里我会替你注意,一有消息就飞鸽传书,你和她们一起去吧。”

    “公主,苏蕴很危险,无事还好,若是有事,你一个人未必能应付。”唐云羡还是不放心,她总觉得今天的见面似乎像是某种意象,虽然苏蕴什么都没,但其实她已经把一切摊开得清清楚楚,如今她们是敌人了。

    “不会的,这个时候她们再怎么狼子野心也不会横生枝节,更何况你们也确实该少在帝京露露面,出去走走也是好事。”长公主道。

    “我看你想留在帝京,是为了别的什么人吧?”徐君惟阴阳怪气,恨不得所有促狭的表情在这一句话里都挤出在脸上。

    “肯定是啊,这还用么?”穆玳只在嘲讽唐云羡时会附和徐君惟,“情渐浓时,自然要朝朝暮暮在眼前了,我们多碍事啊,走了给人家腾出个卿卿我我的地方,省得碍眼。”

    唐云羡一口气顶上来,只想把她们抓住一人暴揍一顿,偏偏徐君惟越是看唐云羡生气就越是开心,不顾清衡眼神一个劲儿的警示,没完没了,“可惜浑天监察院重建,时大人忙得走不开,否则带上他也不是不行,唐和时大人两个一同出游,不比憋在帝京强多啦!”

    “人家两个就算是出游,也不和我们三个孤零零的女人一起啊……”穆玳笑得开心时,略尖的两颗牙逃出嫣红唇瓣的包裹,在阳光下俏丽的莹白发亮,“双宿双栖相伴飞,不定啊,回来时就是三口之家了呀。”

    端庄持重的长公主笑得比谁都开心。

    唐云羡刚向前一步,就被清衡拦腰抱住,“穆姑娘,你快跑吧……”她虽然也挺爱看唐云羡生气,但也知道她生气时的凶残她们三个可应付不来。

    徐君惟有最为丰富的挨揍经验,她拉起穆玳转瞬就跑得无影无踪,清衡这才松开了手,长公主已经笑得连连摇头。

    “下次拦我,连你一起。”唐云羡抖了抖衣襟,气势很足,和并没有真生气的意思。

    她也知道都是玩笑,但还是忍不住会被这两个人的一唱一和激怒,但过后想想,又觉得好笑,也不知道是自己好笑,还是她们好笑,又或者是这样的时光真的太美好了。

    她忽然想起来时平朝还在外面!赶忙往外走。

    “那我替你收拾出游的东西。”清衡难得笑得如此灿烂,她明白唐云羡不话就是同意了。

    唐云羡走出去后,长公主笑着理了理徒弟有些纷乱的鬓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你这样开心了。”

    “我也没见师父这样笑过。”清衡被这样一有些不好意思。

    “这本来就该是你们的快乐,来得晚了,还是来了。”长公主一时感慨万千,“云羡真是个不爱心里话的姑娘,怪不得大家都喜欢看她生气。”

    清衡觉得,师父也学坏了。

    唐云羡跑出门,树荫下没了时平朝也没了他的马,风带着淡而悠远的清冽香味溜过鼻尖,是那篮荷花,静静被放在阴凉的暗影里,伸出的粉红花瓣尖端续续断断滴落快融化的露珠。

    她走过去拎起花篮,细藤编得提手还留着一丝温热,唐云羡站了一会儿后,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笑容走回了枯荣观。

    她们约好第二天就出城,坐船走帝青渠南下,先走上个一两天,再换陆路游玩,唐云羡也不管这些,随便她们怎么安排,她给时平朝留了信,是让他从旁暗护长公主,虽然还是挂怀担忧帝京的未卜风雨,但到底唐云羡没有出过远门,坐上足有三层的河舟,她的心还是被新鲜感夺取了。

    船上许多行商,也有人带家眷借道游览,但怎样的全家老都不如玉烛寺一行四人抢眼。

    徐君惟还是男装扮,象牙白的衣衫雷字文的黛色腰带,朗容星目,风姿卓绝,尤其是这样衣带当风的贵公子还带了三个绝色姿容的姑娘在身边,简直引人遐想,难以自持。除了徐君惟自己,没人把这些旁人的风言风语当回事,可她却整个人都飘飘然,直到两天后下船时还恋恋不舍,回头一个劲儿去欣赏其他客人那艳羡又探究的目光。

    “早知道就一直坐船啦……”徐君惟脸上和眼神里都是昭然若揭的遗憾。

    “你不是还要查账么?”唐云羡忍不住提醒她别忘了正事。

    她话音刚落,雷声从天顶隐隐震颤,九月本来少雨,这时候看起来像要突然袭击,四个人却都站在官道上,离要去的长汀镇还有一半的路,往回走到码头和驿站也差不多距离,一前一后进退两难。

    “驿路官道上一定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徐君惟往前看了看,天还没黑透,只是尽头处什么也看不清了。

    “你确定?”穆玳总觉得她人不靠谱。

    徐君惟笃定地点点头,“你们不知道了吧?秋天的时候这片到处都是行商和旅人,许多同行的要镇就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建几个棚屋,方便行人歇脚,我们走了这么远都没有见到,那一定在前面,而且快到了。”

    四个人听完便继续往前,果不其然,路边有一处不甚简陋的木屋,雨点已经噼噼啪啪在她们的身上,四个人赶紧进屋,发现里面虽然陈设简单,但却干净整洁,甚至还有米和蔬果,今年青越城一代雨水丰沛,作物丰产,可能也有这个缘故在,显得这一带民风格外淳朴。

    唐云羡抹掉耳际碎发上的水珠,先点上灯,再坐下,她们包里有备用的干粮,但这里不缺吃的,谁都也不想吃那些干巴巴的东西,唐云羡道:“那我们做点热菜吃好了,你们先去,我去看看四周安不安全。”她总是警惕性极高,走到门口前发现三个人谁也没动,大眼瞪眼地看着她。

    “怎么了?”唐云羡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徐君惟嘿嘿一笑,“我哪会做饭,我平常离了衙门晚上都是去同僚家蹭吃蹭喝,自己从不开火……”

    穆玳把脸扭到一旁,“我是老板娘,不下厨的。”

    清衡是脸上唯一有愧疚的人,“我……枯荣观的厨房我其实也不大清楚在哪里……”

    眨眼的功夫,三个人脑门几乎同时一疼,唐云羡一边拍着手一边阴着脸,从屋门朝厨房走去。

    半个时辰,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唐云羡端菜上桌时,三个人都已经严阵以待。

    “干什么什么不行,吃什么什么来劲。”唐云羡看着三个大吃特吃的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玉烛寺大火后,她一个人独居多年,下厨手到擒来,五六个菜色不重样,徐君惟边吃边夸,连一向不愿意多唐云羡一个好字的穆玳也笑了,“时大人真是好福气。”

    唐云羡站了起来。

    “你这样也要人吗?”穆玳惊到了,可唐云羡的脸上没有怒意,只有狐疑,她走过桌子,来到支撑横梁的原木粗柱边蹲下,三个人相互看了一样,也急忙撂下碗筷跟上。

    柱子根部灯光晃到的地方隐隐约约有几个划痕,仔细一看是一个的交叉十字,清衡知道唐云羡的疑心病又犯了,于是道:“可能是路过商旅谁家的孩子顽皮刻的吧?”

    唐云羡摇摇头,“不是,是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