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恨录寻芳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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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翎闻言柳眉倒竖,指面直骂道:“呸!姓袁的窝囊废!刚刚呼你一声大名,算敬你家世,客气、客气。现在是你失口乱言在先,本姑娘也不跟你好言语了!京城谁不知汝不学无术、横行霸道,竟还敢打起姑奶奶的注意,简直痴心妄想!今日本姑娘话就撂在这儿,当着这西市众人目下,你若真是个汉子,能在我下走上十合,我便同意你上门提亲之事。若你敌不过本姑娘的段,伤了、亡了也不可怪着别人,且今后休再搅扰姑奶奶,否则定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连在一旁听闲看戏的楚歌,亦觉得此女话真是狠绝,不留情面,更别袁百尺身在场中,被披头盖脸地教训,心中自然怒气难压。他本就好面子,日常仗着祖荫,还能在人前撑起几分薄面,哪知今日需面对这女子詈词羞辱,气急败坏下,忍不住还口揭短道:“你、你这刁嘴的泼妇!凭你家先前犯事,好不容易上下打点才不至于败落,竟还不知收敛,敢在本公子面前放恣!再你这丫头不也是入了那什么寻芳谱的,还给本少爷装什么良家女子?本少爷看得起你”

    袁百尺戛然而止不为别的,只是脸上刚挨了对面脆生生的一个巴掌,吃痛之下还未及反应过来,只能呆望着皇甫翎高高扬起的右掌,眼看又是反要落在另一侧,忙翻身下马,忍着面庞火辣生疼,哭嚷道:“哎哟!这、这泼妇动?你们这些是白吃食的?都给我上!擒住后本公子要亲自教训她!”

    两方争乱将起,后话暂按下不表,此处先禀明这寻芳谱来历,乃是昔年齐国公崔成甫乘酒兴所提。此公出身“七宗博陵崔氏”,为宰相崔日用晚年所得之子,懂诗词歌赋,通棍棒拳脚,玉树风流,犹好美酒,得入“酒中八仙”,也算名噪一时

    只是单他一人,还不得使这名谱排行广闻。须是逢那日上元佳节平康坊“流莹阁”开张,聚饮千杯,一时得青莲居士吟诵上元怀咏,舞剑助兴,凌波伴舞,好友间正畅怀时,听闻汝阳王李琎言道:“逢此盛会,怅然所思,回想当年八仙会饮,何等意气风发,如今老友故去,只余吾等几人,甚是想念余等风华尚有人传唱,不知那多少无名妙客,尤其是如阿蛮大家这般的灵毓佳人流失于长河之中,直让人叹哉、惜哉”

    此言入得崔宗之之耳,心知这位被御封为“长安第一美男子”王爷是性喜风流,遂感弦歌而知雅意,也吟起当年秋日谪居金陵,与李太白泛舟江上对饮的一句:“子若同斯游,千载不相忘不如今日就由流莹阁牵头,仿效那江湖天策榜,也编个寻芳谱,每年选品记录江湖之中的佳人,既为汝阳王偿愿,又将我大唐盛世传颂千秋,岂不妙哉?”

    在场之人无不是浪漫风月客,故立马通过这一提议,与流萤阁主人杨万利约定,再联合王家“万华楼”等平康坊所有大艺苑访查,用一年记录,每逢年底上元节,在平康坊“琉璃牌楼”下评比公布,算是给寻芳谱一事立了规矩。得此三方,借以盛名,大造其势,一时风光。

    虽造册编谱本意是广选记录大唐美人儿风华,但勾栏里坊闲话,亦难登朝堂大雅,尤以世家大族并不愿过于牵涉花名,故而后又仿天策榜订有三约,谓之“两寻一舍”:一寻才貌双全、誉满江湖者;二寻年岁得当,芳华正茂者。至于皇亲国戚、世袭爵位,方外出家者皆舍。至此三年间从未收录达官贵人府中女眷,也算众人心照不宣之事。奈何皇甫家女儿出身净武卫世家,较寻常官家女子同江湖联系更加紧密,外加上绿林草莽中好事者众,竟将她推选入榜,公布天下,从此有了这不知是好是坏的名声所以方才也不全怪她冲动用武,只因群芳谱一事实触其烦恼。若旁人好声好气便罢了,像袁家儿郎般怪言怪语的,只能惹她心中不喜

    且回西市这边道口,双方下都是护主心切,随操上家伙什,动起来。先不谈双方胜负,这一下却是惊动了西市哨楼上的坊卫,远见两拨人马在下混斗作一团,难分难解,只得立马击鼓传令,调集坊内守军出动平息。

    ()(e)  李晟正不知是否该上前劝和,此时听到鼓声,亦晓得是军中传令用的,于是忙给楚歌打了声招呼,将就这乱局,二人一齐出,将那皇甫娘子抢出来。这按唐律规定,拳脚斗殴,鞭笞四十,更别她皇甫翎还在西市朗朗天日下,于场中持着不知哪儿来的半截断棍,配合一马鞭,伤及多人,到时候闹到京兆府哪儿可不是笑的。

    只见女儿家持棍挥鞭,正是在一众男儿身堆里大杀四方时,这边冒出了两个蒙面人,径直朝皇甫翎奔去。二人纵起轻功,几下里来到近处,拳打脚踢间逼开皇甫娘子身边诸人,回头刚要叫其逃走,结果这斗得正欢的“巾帼英雄”以为来者是对头,斗得正酣,恰好正选中近处的楚大郎出。

    楚歌一边躲避,还想要解释时,留意到四周人群又围了上来。还有远处似是有不少马匹嘶鸣声,算着应该是卫队已经到了,心下一横,想着自己蒙面估计皇甫翎也认不出,干脆三下五除二拿下她就走。接着不再躲闪,瞬间回招,使出了断骨魔,仗着男女授受不亲,贴身缠斗起来。

    可楚歌也算是瞧了皇甫娘子的一鹰爪功精纯,怎也数得上乃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擒拿招数。无论他直取肩周,亦或捉腕缚肘,都无法快速拿下对方。二人毫不相让,凭招数相持了十数合后,皇甫翎这才因内力境界差距,外加鲜少有与高对敌之经验,让楚歌隔着双臂防护,低身使出“探穴寻骨”,顺势而上,点中其腋下辄筋穴,废了其臂行动力。再一番连消带打,数击其腿筋,封了对面哑穴后,对着李晟叫了声“扯呼”,便抱起皇甫翎冲向不远处的马匹和下人。

    皇甫娘子还想奋起翻身,可近处看到抱着自己的男子莫名熟悉,尤其眼神似曾相识,倒未有挣扎,被一把置放在马上。快速处置妥当,楚歌粗声粗气地了句:“快带她回府!”便忙施展身法,于人群中巧奔妙逃,同李晟一路向着相反方向飞驰。而横躺鞍上的皇甫翎看着这一幕,心怀闷气下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马背颠簸中,怒视二人离去的身影

    一路狼奔豕突,鸡飞狗跳,这对师兄弟将袁百尺下引走,终觅得一处暗巷墙角内躲藏,摆脱众人追击。几刻钟后,风浪稍平,这才绕远去西市的服装铺子,换了身里外行头,返回总府打探情形变化。

    此时皇甫夫妇早已知晓西市争端,立马安排府中护卫接回女儿后,就开始训起话来。上将军哪怕是怒不可遏,也只恼皇甫翎先行动,聚众斗殴之事,因此单喝令她在堂外扎两个时辰马步。

    随后步入的西市坊卫官可不敢触霉头,只得先与贾伯慧请教一二,商量善后处理之法。就连本来准备在一旁兴师问罪、煽风点火的袁百尺,也只是诺诺静立一旁,不敢正面迎上宗师怒色。

    “袁公子伤情我等已经知晓了本次实是女乖戾无礼,动在前,妾身在此代女赔罪了”见这女军师施礼道歉,仪态端庄,尤其是那花容貌美,惹得袁百尺心悸之余,不知怎的竟升起了些邪念。这边念着“夫人客气了”,就想要上前将其扶起,不定顺道还可一亲芳泽

    贾伯慧何等细心,眼瞧这纨绔一副痴傻模样看着自己,定无好念想,便不着痕迹地起身让出些距离,嗤笑一声道:“公子客气了。此番虽是翎儿不对为先,可俗语有云‘一独拍,虽疾无声’,妾身估来此事袁公子也并非能摘个干净,置身事外若公子再三让女为难,哪日若她心情坏了,不知留情,伤了袁家公子可就不妙了届时为了两家和气,本军师只能亲自上门将实情告知太史监正以谢罪,再请大理寺裁夺!”

    此话贾军师已明指警告袁家少爷别再缠着自己的女儿,否则两家家主照面,那扯破面皮的罪责一旦降下,袁白尺再没心没肺,也还未有十足胆量敢做到绝处,违逆父亲。虽心有不甘,只得低头称是,心中却是狠狠记下这一笔账来

    听着皇甫凌霄惩罚女儿禁足三日的宣令,袁公子看了看场中似再无事可插,只好悻悻告退,一步三回头地退出净武卫总府。皇甫翎也是一脸的不服气,但也只好乖乖听话,跟着顺伯往内院藏去。只是恰巧注意到晚些才回归的楚、李二人,若有所思的盯了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回房

    ()(e)  本来女子生性对察微探末敏感,是夜皇甫翎闷坐闺房中时,看着烛火摇曳,不禁想到白日西市胜过自己的人,观其身形,犹看眼神,几乎可是那可恨之人无疑虽是昨日首场比试就已怀疑楚歌藏拙,可市集实打实的交一阵,着实让这生长于净武卫的皇甫家千金,也看不出路数,竟一时怀疑自己见识浅薄。

    “翎儿,是娘亲。夜深了还不休息?今日闹了这番事儿惹你爹爹生气,也该安分一段时日了吧”贾伯慧轻敲外门,披发入内,口中教训之时,面上还是难藏关爱神情,想来是为袁家骚然之事安慰女儿。

    “哼!全是那袁家浑人口不择言的错,竟觊觎本姑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反而是爹爹向着他袁家话,也不怕我这女儿记恨他吗?”皇甫翎扑向母亲怀抱,将今日所受委屈吐出,不过也只能在口舌上逞一时之快了。

    “你这任性的丫头,还埋怨起你爹的不是了?只单单被那袁百尺上几句闲话,哪须脏伤他随便找几名不良人,扮作泼皮混混一流,私下找他算账,不也是一道良策?娘亲平素常常教你明心忍性、三思后行,你若再没长进,不知哪天还会惹出乱子来!”贾伯慧重了重语气,再三叮咛,最后忍不住轻弹一下女儿洁白的额间,让她多长个记性。

    皇甫翎摸了摸额头,似忽然想起什么,拉着母亲问道:“对了,娘亲您和爹一同主掌天策秘阁,那天下武学十之八九想来您都如数家珍吧?府中下人们常咱家的鹰爪放眼江湖中也是一等一的外家功夫,不知世间哪家擒拿缠斗的段是可以与之相比啊?”

    “呵呵,你这丫头平日除了本家功夫,也不见关心别路武学,如此一问又是何意?难道是见识到了什么高超的段了?快给娘亲也看,是谁家绝艺让眼高于顶的皇甫家女儿也如此铭记心上?”

    皇甫翎本想吐露今日救下他的两名汉子的细节,可一想到出自己是凭眼神猜出楚歌身份的事实,心中就犹豫起来最终还是随意应付了几句,不住地缠着亲娘,才让净武卫军师起情报来:“天策榜中所录江湖绝艺哪怕未满上千,亦有数百。如此繁多种类,然功法造诣有精妙高低之别,故而擒拿上真正能数得到的,也就青城派的通玄散,轩辕家传九鼎龙擒功想来可与本门鹰爪一较高下如像是白马寺的释宗秘传大须弥掌,越女派的百花绵掌等各派武学虽也是驰名江湖,可多以拳掌力道修为见长那锁盘牵卷的技法思来还是稍逊一筹余者多是外道邪门,不入正流,翎儿你不知也罢”

    母女二人又一番谈心后,皇甫翎将娘亲送出房去。后院此时夜深人静,她独自卧于榻上,暗暗思忖到:“那七宗轩辕家从不外传功夫,且家中传人多是江湖正派表率,哪像姓楚的这般浪荡不羁青城派的传承,倒有几分可能只是不知出于那方道长门下,教出这么个‘祸害’来改日定要找个会,好生将其抓起来,严刑拷打,定让他一五一十吐露清楚可惜爹爹这禁足令实让人头疼思来想去,只能让顺伯出马,打听清楚贼动向,再找个借口出门散心娘亲应该不会拦我”

    想到七七八八,疲累之感逐渐上涌,不久便让劳心劳力整天的皇甫翎熟睡过去。却不知待隔日转醒,若真遇到楚歌,准备再如何收拾那冤家了,更别问少女心中这良久晕染的情绪,对二人来,实难预测是化成善缘,还是结为孽果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