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朝邑段氏郎
季夏一夜漫漫,越加闷热,让楚歌前半夜枕席难眠,只得换个法子,借暑气蒸腾,练功培阳,倒也是精进神速。待他仰躺榻上,行功足达一周天,方徐徐入睡时,却也见明月西沉,将要入寅,故而一、两个时辰后便闻得鸡鸣。一番起身穿衣系带,洗漱完毕,这才出了房,同李晟乘着清晨凉爽,拾起行李,然后同顺伯告明去向,驾马朝东启程,准备践行先前对岑参的承诺,传书与其家人。
出城后,顺着大道驰去,未足一个时辰,赶至城外乡野路边一处清幽茶寮,见炉上陶甑热气翻滚,马乏人饥,故而两人顺道坐下吃口茶水糕点,休息一阵,再行出发可惜就因这些许放松,不久后来路上一批人马追至,原是皇甫娘子带着几个护卫跟了过来,一看到楚歌二人,顿时笑颜舒展,眨了眨眼,显然是有心算计,也到茶寮找了个干净处坐下。
眼见此女竟似后追不放的山妖,寻到此处,楚歌心下忍不住先怪恼起她来,念着不会又像是那郑末雪般别有企图,同行一路谁知皇甫翎就只是一直盯着二人微笑观察,并不搭话,哪怕是李晟主动上前施礼询问,娘子也只以外出散心一敷衍而已
见无法套出消息,二人不知真假,未多言语较劲,只得快速吃喝,放马整顿,再继续上路。本是京畿宝地,山河正好,美中不足的只有皇甫翎一直和几名护卫不远不近地跟着,还时不时拿话试探道:“姓楚的,一日不见,你这一身功夫看来又有长进啊,不知与昨日西市对本姑娘无礼的贼人相比,又当如何分出高下?你可未见,那贼人身高体貌皆与你相近,甚至举投足也一样令人可恶”
两队人马就这样在暗流涌动间,不远不近地隔着些距离,不久后皆来到了渡口。眼见皇甫翎也给马绑上遮眼布,同随从上了船,二人明知是一路麻烦,仍无法明着拒绝。毕竟从广通渠顺流而下,速度更快,不消几刻就能到了三河渡口,转洛水逆行而上,又半个时辰左右,便可上岸向朝邑县策马而去。
既要寻人,当直奔朝邑县衙,通过县令僚佐了解当地户籍,方能更快找到岑家门户。县城虽大,可官府所在却不难觅,未行多久,就于城北见到廨署影壁,只是未曾想又遇还醉楼中欠下饭资的叔侄二人,正在公廨正门外踟蹰。
“你这子,那日非要随我闯荡江湖,偷跑出去的是你,今日返家不敢进门的也是你你这常自夸足智多谋的段家儿郎,怎面对家门还多番退怯,实不干脆罢了,你子就独自站于这烈日下吧,贫道要先进去歇一歇脚了”王十二着便要拾阶而上,眼看身后段三慌忙上前,一把又要将其扯住,却被那王道人轻松避开,跌了好几个踉跄,险些啃上满口尘泥,狼狈之极。
看着他那颇为滑稽的模样,却是皇甫翎最先忍不住抖肩掩嘴,放声乐出来,连带着楚大郎和一众护卫目睹此情此景,也嘲笑这文弱年轻人丑态。只有李晟抿嘴摇头后,上前将段三郎扶起,然后对着王道人叉行礼道:“在下净武卫营卫长李晟李良器,见过道长前日于长安城西市还醉楼中,偶然远见道长本事,甚是钦佩。方才是李某同伴失礼嘲笑不当,李某在此代为赔罪不知此处可是县署公府所在?我等此次正欲寻人,故而求县中户籍一阅”
“李将军多礼了。贫道乡野糙人,白身之士,有辱下问”王十二一边还礼,一边打量众人后,续答道:“此处正是朝邑县府,贫道与这段县令有些交情外加我这不成器的侄子段怀皎,正是县令家三公子,也可作为引荐之人,为诸位做个保。”
“段家怀皎三公子可有一位兄长,尊名怀昶?先前于幽州净武卫任职,现居德州府参军事,不知是也不是?”楚歌想着自己跟了两年的老东家姓名,突然联系起这朝邑段家身份来,故而有此一问,也可多少攀个亲近。
()(e) 这段怀皎听了一句,忆起他家大兄前番来信,正如这般描述,遂点头称是。还想着对众人客气一二,熟络关系,找补回些颜面来,可转念心中就咯噔一下,面色略显尴尬原是段三郎性情傲然闲散,又不喜束缚。段父恼其不思进取,未曾科举博个功名,远不如家中大郎、二郎上进。只是软硬兼施皆无效,苦口婆心劝无果,遂只能丢些乡县里记录杂务的闲差给他,也好管束,再早日让他成个家,定心养性才是
也因此事,段三郎心中念头不通达,擅自抛下政务,还躲了他那父亲给他找的文定之妻,悄悄跟着顺道拜访的王十二远游闯荡一趟散心。此番既没留书拜别,又未当面禀告出走,实在一方乡土内丢了段家的脸,估着等会儿面见其父段瓘,指不定受多大惩处咧。
还在想着如何回话之际,段怀皎注意到了缀在后面那住马而立,英姿飒爽的女子,惊艳出神下不由多注意了几眼。再定睛瞧了瞧,原来是昨日在皇甫家匆匆照面的皇甫翎,不由向王十二随口花花道:“十二叔快看,这不是昨日被抬进府中的皇甫娘子吗?我们因她惹了事端,吃了闭门羹,怎么今天又追着到了这里来了?听她娇蛮出了名,不知道哪个男子这般有福气会绊上她”
这话刚落地,就听破空声响,一颗飞石从远处射来,直打向段怀皎面上。王十二急忙横移一步,看似轻挥袍袖,实则暗中运功鼓劲,震飞了石子,免了段怀皎好一顿血光之灾。
原以为这一下亮相,就该让正主罢,却见接着又有数枚石子飞来,楚歌在一旁瞧的清楚,自是周天飞羽的法。也是她皇甫翎女儿家心态,下些重报复,但有王十二在此,自然不用旁人出,轻松利落地将石子被一一拍飞后,看向远处道:“哼!常言道:初识当敬礼,逢人多含笑。虽这嘴不把门儿的祸害出言不知轻重,可皇甫姑娘未免下太狠,也不知尊翁是如何教导的”
皇甫翎虽然生气,但也看得出刚刚那道士的法高出自己甚多,只是她除了听得自家爷娘教训,对外从来就不是个爱服软的主,于是娇哼一声回敬道:“你这道士也不闻: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浪荡儿管不住自己的嘴,就别恼外人帮他家大人管管!”
段怀皎经过一吓方才回神,他一文弱书生,也晓得这力道打中面相轻则牙口全碎,重则昏厥不醒,因此后怕不已。段三郎自到大,没在口角相争上丢过半分颜面,正准备回击出口,转念立马又想着这家门口闹事,难免遭殃的最后还是自己,于是及时接过话来,对皇甫翎作揖道:“生心直口快,出言不逊,污了姑娘双耳,还请原谅烦问娘子上门找我段家有何要事儿?”
皇甫翎见对面“示软”,也不客气,继续严词道:“不见着打的嘴滑子!要不是有人护着你,早被本姑娘一顿收拾了!谁姑奶奶找你家有事儿,我只是随便带下属逛逛而已你哪凉快哪儿呆着去!”
段怀皎讨不得好,又怕自己这“鸟嘴”开光灵验,只好忍气吞声,闭口不言。李晟这时候出来打个圆场,对着皇甫翎劝道:“娘子莫要再无礼待人,若是不弃,我们先一起拜见过县令,再话闲事儿恩怨”遂对着楚歌点头,向王十二和段三郎做了个请先的势。
王道人抱拳回应,一把拽住段老三就往府内走,李晟二人也跟随在后,只剩皇甫翎看着几人,一时间不知是否继续跟进她本意在于见见楚歌底细,不想掺和这些身外杂事儿,再者人生地不熟的,却也半会儿子茫然,又该往何处消遣?迟疑片刻,还是下马跟着进了正门。
刚进到院子里,远远就看见一位锦衣束冠的中年人在正厅门前踱步,一望到王十二拖着段怀皎进来,先是一愣,紧接着气冲冲的操起近旁的一根竹竿,快步上了前来,作势要打。
段怀皎一看老爷子这副样子,马上就往王十二身后躲闪,怯懦的叫了声“爹”。中年人进到跟前,听到这声叫唤,以竿击地,大声呵斥道:“你子知道你上有一个老子,舍得回来了?你既然一声不吭的跑了,都不想你娘有多担心!丢了政事儿就算了,给你找的那门亲事,对方可是这县里极好的人家,你如今闹成这样,你让你老子这县令的脸面往哪摆?你啊!”
()(e) 此人正是段家家主段瓘,见他话时不时的喘着粗气,还不等段怀皎辩解什么,就对旁边的王十二抱拳道:“多谢十二弟将这孽子带回来,一路上应该多有麻烦,等我教训完这不成器的东西,今晚一定摆宴,让善娘子出来露个艺,做顿佳肴,为兄弟接风,你我好好叙旧”
“兄长笑了侄儿虽叛逆,少管教,但真有些心计学识,十二一路上倒也多少受他帮辅,也不算拖累”到此处,段怀皎插言道:“这一路我可没有给十二叔添乱,不仅如此,还多有出谋划策哩!在本少爷的计谋之下,诸事顺利”还没完就被他父亲段县令拿起竹竿子打向腿,指着身后的李晟二人,大骂:“你这祸害还敢,看你领了些什么狐朋狗友回来!”再见门口一异常年轻貌美的姑娘站在那里,又不禁怒喝道:“还拐了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回家!就算长得再貌美又怎么了,你和姜家女儿的婚事儿还没掰扯清楚,这外来女子想进我段家门儿,本县令绝不答应!”
院子里除了段老爷,余者心下皆道不好依这娘子的脾气哪能受辱负气,不惹祸事儿出来?当下都回头注意皇甫翎的动作,却发现她只是脸色铁青,不知哪里又摸来了几颗飞石夹在指中,但并没有直接向前掷出,而是转向院内盛水的瓦岗,直接弹出三枚石弹,只一下就在缸面打了个大洞,一地流水不止。
段瓘显然被女子这一惊动,只是他毕竟年长,称得上见多识广,愣了几下后,马上回神怒喝:“还没进家门就撒泼,这往后还得了,来人啊”幸而及时王十二赶忙拦住后句,逐一介绍其几人身份来,方化解误会。
县令老爷听完后,来回看了几人数眼,面显涩色,静默片刻后,干干咳嗽两声,语带歉意道:“刚刚将几位误认,尤其是对皇甫家千金失礼,言语上多有得罪,敬请原谅一二若不嫌弃,请在府上住几日,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权当赔罪”
“还算段县令有些礼数只是下次多教教自家儿子,免得他再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事端来既然段县令有招待之意,本姑娘也不客气,无事来玩耍一两日,且安排开来吧”皇甫娘子让几名随从各自下去休息,自己则在段瓘的带领下,反客为主,看了眼楚歌几人,便一马当先走进了正厅中。
几人分宾主坐下,虽然李晟等是净武卫下属,但鉴于皇甫娘子非公家之人,段瓘还是先向李良器询问公事。在得知二人与岑参相识,受其所托前来看望家人,以报平安之事,就是皇甫翎也有些向往这男儿江湖义气之意,不由得高看二人一眼,更不用在场的另三名男子。
段瓘心怀感动间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点忙自然没问题”着便要派下人去前衙取来当地民籍查看。段怀皎这时对着吏插话道:“直接去书库卷房三间二阁四柜一排找,我记得之前查户时,在那看到过岑公家属的户籍档案取到第三卷名册后快拿过来,免得误了几位正事儿。”
除却与之相熟的段瓘和王十二见之应对习以为常,其他几人都有些讶异地看了看段三郎,对他这非同一般的记忆力暗自感叹一番,让皇甫家娘子也不得不承认道:“原以为你也是如同那袁百尺一般的窝囊废物没想到还是有些作用,也不算白吃这么多年你家粮米”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