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九宫黑白变
诸位旁观着这官场中的言词交锋,自不好插话,只得将注意力转至场中。正此时伙计布置完成,呼唤周边几方围聚过来,看着堂中地上摆放着九尊长壶,三横三竖整齐划一,左右边界相距一尺处,还画出一道白线,也不知是将作何用来
虽“投壶之戏”盛行本朝上下,就算胡人亦有不少喜好精通此道者,可一来不见一下子摆出如此多壶具的场面,二来又不见投矢,此番更不知段三悄摸着布的是怎么一个局胡商那边碍于身份,却也不愿主动开口问询其中古怪,只盼等着段怀皎主动回答。可段家公子似知道对方心思,也只看着众人微笑不语,待最后方是市令见其装腔作势,实忍不住先开口训道:“那子勿要故作神秘了,快快来,这到底是比试什么?”
见市令开口,段怀皎这才故意慢条斯理地向着众人报个拳,开场道:“今日得蒙域外宗师驾临我国,又有几方高相聚,也算一场江湖盛事愚蒙脸厚,特此做个主持司试,再由市令做个公证,望双方公平较技,输赢无悔若有异议,请先告之,否则规矩不定;若无异议,那咱们此番就以这‘九宫阵’开场论武”
接着段家哥儿继续朗声将比试规则与众人细听,原道是让楚歌和圣女二人皆各自相对站于左右白线外,面对九壶,以锣响锣息为号,共一刻,双方分持黑、白棋子投出,只要精准入壶,便算一筹,每合枚数不限,最终计筹多者为胜
“这是比的功夫,还是玩耍嬉闹?唐人果然专爱卖弄些聪明如果尔等只能想出此等戏耍段,有半点侮辱了这场由明尊护佑的神圣比试,可别怪本人不会轻易放你们离去”胡商头领着只眼神一冷,似凭空又生出泼天威势,向着这方迫来。
“一上等的暗器功夫也算行走江湖的立身本事,尊驾高明,应不是眼界如此狭隘之辈吧”李白开口帮腔,段怀皎借此喘息,随后又补充几句:“贵客莫急。虽是游戏,但若贵方好能以白子击落我方黑子,减少我方筹数,不是更显高出一等?更有甚者,可用棋子击打对臂,让其无力投掷,便稳操胜券了不过先行好,出于双方和气为贵,若下攻击到要害或伤人重者,直接为输,且任凭对面处置,不得有怨言,可行否?”
待其话毕,胡商队伍中一时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终闻听头领一阵笑声后,趣道:“有意思、有意思!短短时间你这子倒想了个新鲜的招数,看来不似无谋之人本人倒要看看你们有何解数如此就以半炷香为限,双方做些准备便开始吧。”然后用波斯语唤来自家女儿,声指点起来。
段怀皎也忙回到己方阵中,抹汗叹道:“总算让他应下了不管那异域美人儿段高低如何,反正兄弟只需牢记我等先前顶下的计划便是。”
“三哥这番安排着实让人束束脚弟只可尽力而为,把戏做真,看能否在对面讨得便宜吧等瞒将不过,那别怪弟弟将你推下场了,呵呵”等香燃过半,楚歌玩笑着踏步来到左方,算是以此稳定心绪。取过一旁的竹编棋笥,边摸索着黑子,边观察起对一举一动,谋划如何出招。
哪怕面上打着游戏切磋之名,两方人马也纷纷紧张了起来,尤以姜文心对变化敏感,似乎觉察场中连呼吸声都了许多,忍不住将扯住段三郎的衣袖,换得一些心安。
场中二人相互点头致意,楚歌单道声“请教了”,而那圣女却并不言语,似毫不关心眼前这名敌。轮到市令令下,一声开锣,就陡见二人同时出先做试探,各向对方肩膀位置打出一记棋子。
二人各有应对,就见楚歌拇指一弹,紧射出另一枚黑子,将白子准确击开;而阿莉赫雅选择用身法闪躲,微微沉肩,身法灵动多姿,随即转身掷出两枚白子,一枚投入壶中,另一枚作为牵制,再次攻向楚大郎肘
接着两人便借用乌露交锋,化攻守于九宫阵中,辗转飞速间,弈子弹射碰撞已不下十数记。楚歌暂凭周天飞羽的法门略胜半筹,只是每次至多能先打入一枚棋子,一旦想再领先,却总被那圣女及时拦阻赶上。
随着竞争愈烈,楚少往黑子中开始增添更多暗劲变化,让三枚乌石之如游龙穿行莫测。阿莉赫雅见这般变化,不得不承认纯比试法熟练,力道精准,恐还比之不及,但看内力深厚自己似稍占上风,因此全力以赴,用学自秘传的三阳宝光功真气打出火劲,以气隔空御物,将白字乱数投出,牵引对方气上钩,趁将灼气攻入敌方五脏穴道。
“没想到瞧这异域女子了,竟以将真气修炼至这般雄浑,短时可比肩上品高,也不知是何门何派,学的什么绝世法门”王坤看着这女子操控如此多枚棋子的段,不由得感慨江湖之大,新人辈出。还未及多想,却见楚歌分毫不退,不知是急中生智,亦或赌气上头,竟也用伏火元功催动阳元化解,一把打出十余道攻势,算是将所学暗器段全数使出
一顿乒乓乱响,让段、姜二人都不得不捂双耳,想要看清激烈攻防也困难直待锣声再鸣,尘埃落定,楚歌打出最后一枚棋子,本为弹飞对最后一子,哪知阴差阳错,将对方白子送入了壶中,一时弄得场边反应未及。
()(e) 不过片刻后胡人那边见此情形自是开始放肆嘲笑了起来,圣女愣了刹那,虽然被打飞棋子让她心中实有些不太畅快,但这子也算作茧自缚,因此还是傲然地瞟了楚歌一眼,双较差叠于胸前,似一种祈祷拜礼动作,用以宣示一切福缘乃明尊护佑
但出乎意料的楚歌倒也没做什么回应,再次抱拳以礼后,径直走向己方阵营中,静等市令派人统计双方得筹总数。
不消一会儿,就见一名坊卫上前宣布道:“壶中总计黑子十之又八,白子二十,市令宣判胜者为持白子者,此事就此尘埃落定,勿要再行追究。”
待完结果后,全场就只有段怀皎毫不掩饰,夸张地捶胸顿足,似痛心疾首哀嚎道:“唉天命何薄于我,何薄于我啊!”此举也不避忌旁人目光,让姜文心在旁生出羞于与其同行之意,踟蹰再三,终还是只掩面退了半步
不过这般明目张胆地表达悔恨,被旁人当作丑态的同时,确让紧张稍缓。除胡商头领经过一番别有深意沉思后,面带笑容地对着自己的女儿嘱咐了几句,接着踏上前来,对着方才的对朗声笑道:“年轻人心性修为不错,不知出自中土何方高人调教?若现为闲散,可愿拜入我门下修习?”
诸人未想到此等宗师会主动收纳一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雏儿,不由得对楚歌投来疑惑又关注的目光。四位法尊深知自家首领大智慧、大修为,定是凭一双慧眼瞧出了些什么,因此只静观对方如何回应。
“若是平常散修游侠,有此拜入宗师门下的会,真乃三世修来的福分不巧我九流传承千年,宗门底蕴无出其右者,如爹爹那般的各宗宗主,皆是神通广大,可惜了这红须碧眼的一番好意了”
正如王良此番猜想,楚歌默然片刻,心中结纠好一阵后才回应道:“先行谢过前辈高看之恩可子早已拜在恩师名下现为大唐净武卫皇甫家门下弟子‘林欠’,故不敢随意改投他人门楣,敬请见谅”
“皇甫家?净武卫吗早在回鹘时,就听闻中土武林人才辈出,尤有一榜,上记名曰‘正道十武’,据已留传数百年,不知是否属实?”
李白算是场中最有资历的老江湖,少时也曾对各种先辈所亲身撰书的江湖神话心向往之,可是以他所知无论这净武卫还是天策榜,也仅仅起于初唐,如今满算也不到一百五十年,怎么会已有数百年名声流传
“贫道少时曾听祖师偶然提及,十武之声名其实早已有之,可追源溯本到南北朝时传昔年有‘边荒八教’犯我华夏,与中原群豪边关一战落败莫非尊驾与数百年前的恩怨有关?”地宗传人非浪得虚名,幸好有宗门老祖传承,才能知此前尘秘史只是如此一提醒,倒让楚歌也回忆起一些师门典籍中所记秘辛
“哈哈哈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着头领用波斯语念起一段:“浊世清苦,宝光蒙尘,吾辈圣火,普济世人”接着论道:“本人只奉圣阳天火,一元二宗行事,可无需看旁人脸色不过毕竟也是数百年前的事儿了,前辈们的恩怨情仇,后人们还是少过问为好看道长岁数,你家祖师若还活着,岂不是至少年过百岁?想必修为已到化境,改日必定拜访”
“门派,就不劳尊驾记挂了且师祖年迈,身体虚弱,早已不理俗事,专心自求养生大道,还望海涵”
“呵呵呵呵如此当真可惜。嘿、那名叫‘林欠’的子若思虑清楚了,本人今日收徒之言,五年有效,日后有缘再叙吧诸位见谅,我辈方踏入唐土,礼数不周,比武好勇,唐突各位了。不过总算见识了些许中原风物人杰,有会再来讨教,请了!”待对着人群施礼后,又转向另一面道:“李副尉,前面带路吧”罢便率着己方一众胡商先行向着门外走去。
当此之际,那圣女转头对一旁不知所措的波斯舞女低语了几句,不知了些什么,唯见那舞女神色变化震动,连忙摇了摇头,躬身一拜后就寻店主人去了。圣女叹了口气,接着让光明找来了店家,从之前的钱袋中取出几块金币交给了他,当作赔偿之资
又叮嘱了店家几句,看着对面点头作揖赔笑的样子,轻笑一声,再向着楚歌所在的地方别有深意的记了一眼,也随即跟上同伴脚步,上了一架香车,挨到父亲身旁,亲昵问道:“父亲为何要收那子做弟子?那人虽也算天资不错之辈,可我教中不乏青年好传承再他毕竟身为唐人,其心难测,故女儿不明,还请父亲教诲”
“呵呵阿莉赫雅,我的女儿,以你的年纪能有此等修为,除却天赋绝佳,还有为父的精心栽培从李林甫下所述的情报,那子似非皇甫本家人,非亲非故,当是得不到武艺真传的。可他却依旧修习一身上乘内功,不下于你,此等逸才,实非寻常得见,若他日让为父遇到,当不会放过”
首领顿了顿,摸了摸女儿正在思索的脑袋瓜,续道:“再者你欲以气牵动,引敌上钩,再用火劲袭之,却被那子无形之中化解为父观之,此子定是修炼一门阳刚内力。看其运气法门似与本教有缘,也不知是否与远遁东土的分支有关?不定可以此为线索,徐徐调查”
()(e) 回看大堂中,待兵卒撤毕,瞬时清静了许多。余者平安,不由得长松了口气,首见段怀皎肩头刚一松,就率先开口道:“看来我与文君这场谋总算不负众望,可功成身退了”
李白灌了口美酒,笑叹道:“你二人一个善计,一个善度,当真天作之合哪日你二人大婚办礼时,也寄一封请柬给老夫,届时若得空,老夫当上门讨一杯喜酒喝,哈哈哈哈”
姜文心难掩羞色,只是面对谪仙诗人所赞不好反驳。段怀皎不管这许多,厚着脸皮道:“翰林谬赞了。我也只是想想计,若没文君洞察人心,穿对方咄咄逼人是假,想要找回面子是真,我还真指着楚兄弟赢下这一局,出个大气,也不会选择这方式暗地里让着那些胡人了”
原来姜家娘子在察言观色后,指出这些胡商只是好勇争胜,不必因一时胜败自陷囹圄,索性不如大事化了,先以一套奇怪的比试方式打乱对路数,让他们一时看不清真面目,再以争锋相对,险中求胜的心理刺激对方,从而不露痕迹地输掉比赛算至此处,也大致顾及了八九变化,也无怪旁人如此感叹了。
“这不还要靠我的暗器功夫过关,不然哪能输的这么精彩?不过那西域女子可谓惊才绝艳,若是真刀真枪的比试,实在是胜负难料”
王良闻言不禁感到好笑,食指轻刮两下脸颊,戏谑道:“你这既是夸赞了人家姑娘,又变着法的了自己的好处,实是高明嘿嘿,自卖自夸,真不害臊!不过哪怕你能对付那白袍女,还能对付她老子?番邦头子是真有些段,还是哪天找我阿爹来教训教训他,让他知知道到了我大唐地界,可不比那西域蛮荒内横行,别这么猖狂!”
“身为儿女,若是为你家大人好,还是别惊动他来了对付强敌了,免得丢人”楚歌此话倒不全是调侃讽刺,就他所想,哪怕自家师父也不敢稳胜此人,九流各旁支宗主当更无会,故继续道:“李翰林方才提及,天下可与这人相比的不出两之数,‘王’大娘子认为你家大人可否在这此之中?”
王良满心不忿,却又没太足的底气回应,却是李白这时候附言一笑道:“戏言耳,戏言耳仅凭方才交浅试,难能真探清对方底细。”
“唉李兄自谦了贫道认为李兄所言哪怕不中,恐与事实也相差不远这人确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身怀当世修为顶峰之一。若真踏上我茅山,想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我中原武林恐有巨变”王坤叹了口气后,如是道。
“十二叔不必过分担心,那头头看来也非蛮不讲理,以强凌弱之人再不济,不还有‘正道十武’镇压外邪我早听闻天策榜中高盛名,其中一位不就是昨日见过的那位皇甫大将军,不知这二位宗师孰高孰低?”
王坤见此又叹道:“天策榜也无法录尽天下事这胡商头子神光内敛,气势化境自如,随自成招数道理,以简破繁,应已近宗师圆通的境界至于和皇甫将军孰高孰低”
李白接过话来,继续道:“老夫虽没见过皇甫家主出过,但单从那内功修为来看,应是那胡人技高一筹这天下果然能人辈出啊。只是不知李林甫请这等能人入京所图为何?”
净武卫师兄弟二人皆各自见识过皇甫凌霄的本事,再同今日这人放在一起衡量比较,不禁心中也同意二人见解。至于上面那些大人物的谋划,楚歌自己官位微,也不放在心上,就听着众人诸般猜测,不做回应
几人闲聊间告别店家,来到了店外,等李白牵过马缰,王良最先开口问道:“没想到横生这番波折耽误了些许时辰,几位可是还要随郎走上一趟?
“迟恐有变,明日再能去哪寻你?还是今日办完正事儿吧。”段怀皎慎思直言,换来王良气笑,一边着“又不是郎耽误的时辰”,把头巾一甩便开始前头带路,领着几人向那“病坊”走去。
不觉间快步来到西市西北角,已将至酉时,晚霞浮升,行人渐少,可清晰看到那不远处的“放生池”。王良领头,几人行进到坊门处,眼见门口零落冷清,全无那西市中买卖热闹的情景。坊门匾额上书“普救病坊”四个大字,坊门外边零散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在玩耍,时不时看着街道的方向,好像正在等着什么一样只当看到王良近前,都开心地向着坊内叫道:“二哥,展姐姐回来了,快出来啊。”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