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最是无解盘外招(下)
林满六等人行过御马苑后,便来到了一处湖中水榭,前方婉转悠长的廊道好若银丝一般垂于湖面。这些平日里用于宫女、太监行步的廊道,此刻显得尤为狭,使得他们的前行速度减缓了许多。行伍出身的花尽、无计两人看着眼前的弯弯绕绕,嘴中更是不忘上几句闲话。“老三啊你这皇城建得走个路忒费劲了不是?”“可不是嘛!二哥,有建这些亭台楼阁的银钱,拿去给前线的将士们发放军饷,指不定能养活多少人呢!”就在两人不远处的沈与同,也跟着言语出声。“还能少死很多人”无计闻声看向沈与同,随即抬炫耀起了刚刚抢到的乌夜骑佩刀。“大哥!大哥你看,刚刚瞅见这两柄刀还不错,等出去了能不能给咱寻个师傅重新打打?”沈与同点头嗯了一声,出言示意他收好即可。就在两人交谈之际,突然有一道黑影从水中涌出,目标直指背对水面的无计。呜——呜——沈与同和花尽两人反应最快,一人挥刃横扫拦阻,一人呼喊提醒躲避。“心!”前者中卷出的链刃速度极快,就在无计侧身躲过以后,就朝着那道黑影射了过去。打到了!随着“扑通”一声响起,那道黑影就彻底没入水中,再也看不到了。三人之间的默契,以及方才闪动的黑影,将整个前行队伍都给惊动了。叶成竹和陆风白两人近乎同时举起兵刃,时刻注意着廊道两侧的变化。林满六跟月寒枝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也开始心翼翼地看向了水面,夏鸣蝉被他握住中随时准备出。陆风白言语出声:“方才可看清是什么了?”根本不用他回头,沈与同立即出声回应。“其身型应不过四尺,两臂位置衔有短刀看其方才动作并非掷刀,多半还有杀招!”陆风白嗯声过后,随之侧头看向叶成竹那一侧。后者应声道:“先前探查时,并未发现此物只能稍后留心了。”陆风白对于这样的答复,整个人表现得极为平淡,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其实对于他和叶成竹来,都是如此毕竟这一次的皇城潜行,从城外得知谢乾已至的时候,他们便对以往的安排不报任何希望了。陆风白很快就针对刚刚黑影,下达了往后的行路安排。林满六、陈风两人跟随叶成竹一同前行,陆风白自己坐镇队伍正中位置,最后由沈与同三人以及同行的却邪人断后。如此一来,两百人的队伍开始在湖面廊道上缓步穿行,时刻戒备着两侧湖水变化。就在众人快要靠近湖中水榭时,原先从沈与同三人那里传来的声音,再次在人群当中响起。不过这一次的黑影数目,足足有四十余只!呜呜呜——呜呜——这一次的倾巢出动,让在场所有人看清了黑影的面容,竟然是一些脸色煞白的孩童?!并且这些孩童身着的衣饰,是皇城当中特有的阉人服饰,似乎因为常年泡水的缘故,颜色显得有些不太正常。在他们的两臂上,分别捆绑着大不一的锈迹短刀,随着他们的身形闪动,短刀也跟着一同下坠,直直指向廊道上的众人。顷刻间,才从御马苑结束战斗的弈剑山庄弟子,又一次陷入厮杀。比起刚刚宽敞的马场,这里的湖中廊道很难让所有人大展身,一些善事重兵、长兵的弈剑山庄弟子,只能被迫抵御黑影的侵袭。才将这些阉人打扮的孩童打入水中,下一刻便是另一只刺出水面,一时间让在场众人有些被动。沈与同眼前前方受阻,在他的催动下中链刃挥舞不停,尽可能将一些黑影摔至后方。一个、四个、六个花尽很快也察觉到了大哥的想法,立刻将中佩剑换长戈,只要沈与同摔一个过来,他就把那黑影再往后面勾去。“老三,一起帮忙啊!”无计听到二哥的叫喊,也跟着动了一起。似乎是三人的默契配合,原本阻拦在前方的黑影,除了被陆风白一刀斩断的那些,几乎全数被他们牵制在了后方。无计一刀拍出,将最后一个黑影丢掷后方湖中。他朗声笑了起来:“大哥、二哥咱仨今儿,可算是扬眉吐气一会咯!”沈与同中链刃朝着无计一挥,后者闻讯脑袋一歪,那道裹挟着劲风的链刃就从他的面庞划过。下一刻,一道想要偷袭无计的黑影,再次被沈与同砸入水中。沈与同没好气道:“事还没忙完呢,这会就想着喝酒吃肉了?心待会栽咯我和老二可不给你收尸!”无计爽朗笑起:“有大哥在!还有陆庄主在,我这皮糙肉厚的怎么会有事呢!”其余两人看着这个憨厚的老三,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远处的陆风白环看四周,目光依旧在注视着湖面变化。他刚刚以漆夜劈斩成碎肉的黑影,在落入水中后都有明显的血污浮上水面,但其他人拦下或是重新打回的黑影,却没有这么明显的迹象。没死透林满六也注意到了这点,不停的扭转脑袋看着两侧湖面。陆风白所在的中段,湖中血水最盛,他们和叶成竹所在的前段,湖中血水次之。而在人群的最后方,这些血水在湖中几乎看不清林满六和陆风白同时想到了什么,两人一并向后呼喊出声。“心后方!!!”霎时,跟他们一同呼喊出声的,还有那水榭当中一道足以刺透耳膜的凄厉嘶吼。“娃娃们!给干爹还礼的时候到了!”短短不过一息的功夫,远超先前数目的黑影,开始从人群后半段涌出。八十、一百、两百这看似平静的湖水当里,竟是藏了两百多名阉人扮相的孩童!两百多个太监涌出水面后,就径直冲向了沈与同三人所在的后半段人群。沈与同挥舞着链刃,正准备竭力拦阻的时候,数十道黑芒就从那些太监们口中射出。嗖——嗖嗖——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黑芒射出,多有几分弩箭攒射的景象了。好在断后的基本是却邪所属,作为帝国利刃的他们,随行携带的制式装备,自然要比弈剑山庄精良的多。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势,所有人对应对的井然有序,被黑芒袭伤或是被太监近身的次数少之又少。不过百密终有一疏,就在陆风白踏步赶来的前一刻,突然有道黑芒就快刺向一名却邪弟子头颅了,更快的一道黑影闪到那人身前。黑影先是将太监吐出的黑芒打偏,紧接着肘向右一推,将那名却邪弟子送走。待到他站定之时,脚步显得有些虚浮,后退的时候差点没有踩稳。就在黑影准备向后看一眼他的大哥时,又是一道黑芒向他袭来。就在这一瞬间,沈与同双眼通红,他的口中仿佛有千万句骂娘的话想要脱口而出。可是看到无计乐呵呵傻笑的那个表情,他就怎么都不出来了。无计闷哼了一声,冲他咧了咧嘴。“大哥刚刚贪心了些,挡得有些多了好像”罢,这个平日里没事就傻乐呵的男人就倒在了地上。血泊当中,除了他刚刚挥刀打掉的一道黑芒,此刻无计的身上已经多出了六、七道伤口。皆是那些黑芒所伤沈与同近乎发疯地冲到无计面前,他环视着那些被一次又一次打落水中的太监。紧握着链刃的那双,虎口位置有些崩裂的迹象,但他丝毫没有察觉。花尽亦是如此,他刚刚见攻势突起时,便跟无计一同出御敌,可就在那些黑芒攒射的时候,这平日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老三,居然想着去帮衬别人了。无计看着冲至自己身前的两个好兄弟,将脸上的痛苦竭力压下,强行挤出了一张笑脸。他颤声道:“大哥咱有些旧疾你是知道的本来就活不长的了不用太”沈与同将中链刃一挥而出,把距离最近的一名太监当场斩碎。他背对着无计嘶吼出声:“你给老子闭嘴!”可这一次,无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话,依旧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大哥咱打就没名字,是遇着了你才有这名儿的”沈与同将眼前的太监尽数逼退后,双眼通红地回看向了地上的无计。“我了你给我闭嘴!等会会有法子的你在坚持会坚持一会”原本严厉的话语,在短短数字过后,就成了无力的哀求。可即便如此,又怎么能留得住快要消逝的生呢?陆风白赶到以后,也跟着参与到后方的拦阻战事中,他已经注意到了沈与同三人的变化,但此刻还需尽快破除眼前的困境。叶成竹也来到了后方,他行至三人身侧时,先是将目光看了一眼拦阻太监的花尽,随后才看向已经倒地不起的无计。“这些黑芒当中多半有剧毒,却邪随行携带的伤药只能暂缓伤势,无法抑制毒发”沈与同听着他的话语,赶忙转头看向叶成竹。后者从怀中摸出两瓶伤药,从中丢出一瓶给沈与同后,很快就朝着陆风白的方向赶去,行步过程中与还在御敌的花尽擦肩而过。沈与同接过伤药之后,便开始忙脚乱地帮助无计包扎伤势,尽可能地将其全部伤势处理干净。此刻的无计并没有看向自己的大哥,而是看着那些逐渐减少的太监。他忍着痛楚出声道:“大哥哎咱今儿被这些没带把的娃娃打了,会不会没人没出息啊”听着无计的碎碎念,沈与同包扎伤口的动作,显得有些忙脚乱。无计见自己大哥没有话,就闭起了双眼继续念叨了起来。“前些年大哥没来的时候咱总被那些下来贴金的富家子弟欺负有几次都想偷偷跑出军营去了”“可是一想到咱家里也不要我这个吃白饭的啊”“那会家里交不起粮咱就被丢来当大头兵了要是我回去了他们咋办啊”无计着着,泪水就伴着血水一同从眼眶当中流出,最后没入那乌黑的血泊当中。“自打遇到大哥以后什么都好起来了大哥还把军饷给咱和二哥分了,咱也能给家里省下好些钱了”沈与同看着眼前终于包扎好的无计,无力地呼喊出声。“够了够了”无计终于不再言语了,他双眼紧闭的同时,嘴却是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随着他鼻尖气息的逐渐减弱,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血泊当中。沈与同缓缓吐出一口气,双在身旁不停摸索着,直到那些太监们被击杀殆尽过后,他终于摸到了自己的两柄链刃。他站起身来看着远处那座湖中水榭,连同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驱使着这些太监的人就在水榭之中。沈与同正要向前狂奔时,陆风白的声音在旁响起。“稍后若是可以,会将会留给你的现在先行调息。”沈与同沉默片刻,简单嗯了一声,立刻在无计身侧盘腿打坐。重新返回的花尽看着安详睡去的无计,脸上表情显得有些失神。他正要跟着陆风白、叶成竹一同前行时,被后者回身看了一眼,花尽只能就此作罢,留在原地为自己的大哥护法。已经在水榭附近停步的林满六、月寒枝几人,等到陆风白、叶成竹两人回来后便汇聚在了一起。后方发生的事情,林满六已经听了,只是此刻情况危急,只能稍后再去查看伤势。陆风白看向青岚,向其抱了抱拳道:“稍后我们进入水榭即可,劳烦青岚先生留守外侧,以防贼人再次侵袭。”青岚没有出声,径直提着中两柄短枪向后走去。林满六看着后方人马,很快扫了一眼前方的水榭。他出声道:“陆庄主,先前水榭之中的那声呼喊,我觉得有几分熟悉”叶成竹在旁出声道:“若是我猜的不差,多半是那个假死了的李成抟!”林满六听到这个名字,随即想起了在东都天枢下见到的那袭朱红大袍。那天此人应该逃了才对?叶成竹看出了少年脸上的疑惑,一边向前行步一边解释出声。“东都一役,却邪在城北、城西位置皆有埋伏,为的就是防止李成抟之流败逃西京”“可等到却邪勘破李成抟‘焚城’意图时,此人已经集结起人马向外逃窜,随后在两天的截杀当中,曾斩杀过一名与之身形相仿的人,但却不是他”“而皇城之内,能够豢养这么干儿子的除了那个朱高九,只能是他李成抟了”林满六听着叶成竹的解释,对于那名声音尖锐的红袍大太监对了几分忌惮。等到众人行至水榭入口时,林满六便看到一袭朱红大袍,极其突兀的出现在了水榭正中位置。李成抟面目狰狞地看着众人,目光死死地盯着叶成竹。“却邪当真是一条忠贞不二的好狗啊”叶成竹将中竹伞撑开,脸色淡然地回看向李成抟。“彼此彼此李公公忠于皇后娘娘,而帝国的利刃只会忠于陛下!”李成抟狞笑出声:“当今的天子是圣德光耀皇帝!哪里还是什么夏氏江山,炎阳已经改姓了!”罢,这位李公公双将身上的朱袍撕成两半,一些木块和铁片拼接而出的古怪物事,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林满六看着眼前仿佛已经不是人的大太监,看着那些在其腹腔位置不停打转的木块,心中不禁有些惊骇。这些在不停运转的木质结构,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起初是木天蓼、乐清秋两人绘制的“八相”、随后是经老骗子指导,以及在东都内城外围看到的“火牛”。这些原本运用于身体之外,投入到战阵厮杀之中的“天工造物”,此刻竟是诡异地出现在了人的身上。李成抟除了那颗脑袋,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已经被木块和铁片所替代。他用着尖锐的声音大笑道:“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咱家那些个干儿子们会那般听话?”不光是李成抟,先前藏于水下的太监们,也是如他这般模样。已经算不上是人了李成抟双眼微眯成线,又一次将目光所在了叶成竹脸上。“你们却邪总自己忠于皇权可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这些年二圣的苦衷啊?“”你们不知道!但咱家知道!咱家那些死绝了的干儿子们,也都知道!”双方的对峙以这一道尖锐的声响告终,不等李成抟如何动作,叶成竹已然抽出竹伞内鞘的细剑,径直奔向了不人不鬼的大太监。青竹郎出鞘后,在叶成竹的中就像一片轻快的柳叶,随着他的大步向前,剑尖急速地指向了李成抟的面门。锵——锵——就在两人就快接触的瞬间,叶成竹中的青竹郎竟是被一柄古剑给拦了下来。叶成竹身形一动,中细剑即刻向后撤去,不等支援李成抟的人如何动作,他整个人就向一侧倒掠而去。青竹郎方才明明可以刺中李成抟面门,即便是后者用尽浑身解数强行避开,也能伤及其根本但却因为一柄古剑的突然到场,导致叶成竹的进攻节奏被彻底打乱。若是寻常人,他肯定是不会退让一步的,但因为那柄古剑的模样让他不得不退。刺入李成抟脚边的古剑,其样式显得极为朴质,好似是百年前的一个王朝曾推崇过的三尺剑。在古剑的剑身底部,快要靠近剑柄的位置,刻有古篆“龙隐”二字。顷刻间,所有人的心中都响起了一个答案谢乾到了!李成抟的目光从龙隐之上扫过,满脸讥讽地看向某处。“咱家原以为要等到咱家先以死效忠后,寒川王才会出拦上一拦,又或者跟他们一起”不等李成抟把话完,一道黑影就从他身后走出,同时抬抓住了他的脖颈。顿时,一股无力的窒息感压得李成抟不出话来。他只能强撑着气力勉强叫出声来,满脸谄媚地看向后方男子。“咱家冲撞了寒川王是咱家的不对但都是为了皇后娘娘办事”谢乾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李成抟,中劲道一扯就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太监摔倒在地。李成抟刚要起身,谢乾便是一脚踏下,将其膝盖彻底踩碎。前者对此是一点声响也没敢发出,整个人缩卷在地就像一条哈巴狗,开始向谢乾摇尾乞怜。这一幕看得在场众人有些错愕,先前还在口口声声为了圣德光耀皇帝、为了皇后娘娘的大太监,此刻就已倒向了来意不明的寒川王。谢乾将佩剑龙隐握住中,环视一周后将目光定在了陆风白身上。他出声问道:“弈剑山庄,陆风白?”陆风白抱了抱拳,应声答道:“正是在下,不知寒川王今日到此,所为何事啊?”谢乾站于水榭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看向在场众人,开始自问自答道。“昔年有人问过谢某,如若有人在关内造反,该如何?”“谢某曾言,侵扰国祚者,杀!”“不知今日却邪和弈剑山庄来此,是要在关内造反嘛?”陆风白抬步走上台阶,将漆夜和白昼一并出鞘,跟叶成竹并肩看向了不远处的谢乾。“寒川王或许能做到一力降十会,但能拦下城外三军合围之势嘛?”谢乾听着陆风白的发问,脸上露出一副极其古怪的笑容。他发问道:“陆风白你大可来试上一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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