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五章 命运就是我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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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二怔怔地站在山河之谷中看着那一道坠落下去的身影。这一幕深深地烙在了少年的眼眸之中。所以哪怕是希望,哪怕是热望,终究还只是一个少年。就像自己依旧只是一个少年一样。在这样的故事里,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也想过去心中抓住当初草为萤所教授的那一剑,很好很好的那一剑。然而一个知水境的少年,又如何能够握得住那样一剑呢?陆二紧紧地握着拳头。只是下一刻,少年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天穹。山河春光三月。一如人间一般。没有风雪。是的。没有风雪。所以当少年的目光追随着那一道坠落下去的身影的时候,那个少年的身影就像一阵青烟一样缓缓散去了。有个极为渺的黑点正在落下去。像是一头黑色的蒜一样。那是一个酒壶。二人在路过人间镇的时候,那个伞下的少年虽然没有再煮桃花酒,却总是将那个酒壶装得满满当当的。而且都是镇子里最烈的酒。陆二只要闻一口,都会觉得醉意上头的那种。少年一直不是很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今日。当那个坠落下去的身影散去。有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某个更为接近那个白衣剑修的方向。在醉意流连之中,握住了某柄落向河谷之中的剑。一身青火,满剑细雪。带着无数剑意与道韵,像是破冰一样撞开了那些横流在山河之中的剑意,在那些满身被剑意割伤的血色里,一剑而来。纵使是张鱼,这个自诩人间有种叫做张鱼的鱼的年轻人,亦是不无惊叹地听着风声里的这一剑。原来师弟你也已经不是当初南衣城那个孱弱而迷茫的少年了。张鱼静静地想着。那个破破烂烂的剑鞘在身周环绕着,像是在催促着什么。这个白衣剑修的神色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些犹豫。他伸出了,却没有握住剑鞘,也没有握住某柄重新汇聚在身前的清流之剑。只是万般犹豫地悬停在了空中。那一剑穿破了无数浩然的剑意,已经距离这个白衣剑修越来越近。仿佛有着某一声叹息出现在了山河之中。这个白衣剑修收回了,静静地看着那一剑。“我很喜欢你的这种愤怒,南岛。”张鱼轻声道。远方的陆二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张鱼这是在做什么。他一直都看不懂许多的东西。现在也是一样。就像曾经某个白衣剑修无数次沉溺在河中被世人忽略的呼救之声一般。世人心思与悲喜是不能相通的。没人知道那个白衣剑修为什么便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了那里。剑修是讲剑上的道理的。张鱼并不在那样一个远方的少年在想着什么,只是自顾自的服着自己。但我的剑并不在这里。所以我是可以被打动的被感染的被折服的。所以。“请。”那一剑来到了身前。只是什么叫做命运呢?你打了伞,天上却下了刀子。陆二以为南岛中剑了,却没有看见风雪。所以当张鱼完了那个请字之后,却蓦然看向了自己身旁的那个空空如也的剑鞘。是的。剑不在鞘里。有些故事的结局,在去年某个漫长的南方风雪的故事里,其实便已经决定了。剑不在鞘里。便意味着某一条依旧未可知的因果线是成立的。张鱼的神色瞬间苍白了下来。那一双只是有些湿润的眼带之下,蓦然有着许多血色涌现。那种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接死亡迎接救赎迎接上岸的准备的心神,在蓦然的沉重打击之下,让这个白衣剑修神海之中的元气无比狂乱地涌动着,冲击着他的脑海,冲击着他的身躯。于是无论是心口,还是眼睛。那些原本干干净净的白色之上,有着许多新鲜的殷红的血液流了出来。那一剑来到了身前。却没有落下来。少年一身青火焚尽了,熄灭了下去。便在三尺之外,少年的没有能够再握住那柄剑,颓然而虚弱地跌落了下去。那柄长剑落在了山石之上,发出许多像是哀鸣一样的声音,也像是一个脱力的世人一样,胡乱地滚落下去。命运往往只差三尺。强行点燃神海化作剑光,穿过了那个白衣剑修的剑意而来的少年撑着伞也撑着高山半跪在了地上,不住地咳嗽着。张鱼怔怔地看着一身元气与剑意都已经颓然散去的身前三尺之外的少年。是什么时候,留在了过往的那一剑,在穿过了岁月之后,落在了命运之中?是南衣城头让少年沉睡了过去让原有的轨迹停滞了的那一剑吗?所以命运真的都是自己选的吗?张鱼突然无比的愤怒,一把将跪伏在那里咳着血的少年揪了起来,像是一个疯子一样怒吼着。“南岛!”那个无比虚弱的少年被提在了空中,唇齿一片鲜红,却是张着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在记忆里好像只有笑着与沉默着两种神色,却在今日,第一次露出了这般鲜明的愤怒的师兄。人间山河春风散尽,无数风雨在阴沉之中落向人间。南岛在茫然之中,被那个白衣剑修向着山石之上砸了出去,在撞击到了山石的时候,又在巨力的作用之下像是一颗果子一样弹了出去。一身筋骨仿佛都要被砸断了一般,肺腑里像是被那些神海余火点燃了一般,无比灼热的痛疼着。果子还没有落地,那个从未让世人见过愤怒的白衣剑修便已经紧随而来,再度提起了少年的衣领,没有握剑的拳头一拳便砸在了少年的眉骨上。有鲜血崩在了张鱼的脸上,在那种愤怒之中,像是一个狰狞的恶鬼一般。“你为什么只有踏雪,为什么只有斜桥!南岛!就差三尺,就差三尺,就差三尺!”这个当初着要少年慢一点向前的年轻人一身白衣脸上淌着许多血泪,带着无尽的愤怒,像是面对着命运的嘲弄无能为力的野狗一般癫狂着。南岛终于回过神来,被砸破的眉骨血色淌了下来,没入了少年尚且带着细雪的眼眸之中,于是细雪变成了嘲弄的细血。“是你自己选的,张鱼。”少年蓦然挣扎着,一把将那个怔在了那里的白衣剑修掀翻了过去,骑在了他的身上,双握住了中的伞,用力地向着他的头颅砸去,一字一字地怒吼着。“是你自己选的,张鱼!”道人的骨头是坚硬的。所以神海元气已经燃空了的少年,砸下去的那一把,哪怕再如何用力,终究还是没有将这一个道人的头颅砸碎,只是伞沿有一角被嵌进了张鱼的那一条眼带之下,又带着无数狼藉的血色被拔了出来。南岛拔出伞来,再次举过了头顶,却没有再次砸下去,只是满眼泪水地看着这个当初干干净净现而今却比谁都狼狈丑陋的师兄。少年已经脱力了,于是就连举在头顶的伞,都开始摇摇晃晃,只是现而今,已经没有人来提醒他,你要握紧自己的伞啊少年。张鱼只是躺在山河雨水之中,那一只被伞角砸破了眼睛不住地淌着血色。不能看见双眼,便只能通过那些面容的模样,来让世人窥见许多的愤怒与悲伤。少年低头看着身下的那个师兄,而后仰起头,在臂上蹭去了那些血泪,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握住了中的伞,像是劈柴一样,向着下方砸了下去。张鱼没有反抗。只是就像那一剑一样。那柄伞也没有真正落下来。在那一刹那,当黑伞带来的风声无比呼啸地响着,当那些伞面上的剑意都已经清晰可触的一刹那。人间有浩然剑意落了下来。那片山河人间,如同被震碎的薄冰一般,无比脆弱地在那些弥散向人间的剑意之中偏偏碎裂。少年被剑风掀翻了过去,某个一路奔跑而来,终于快要爬上这座高山的少年,也被掀翻了下去。一切散去。三人一同落在了人间。南岛撞在了那块张鱼曾经坐过的山石之上,又滚落到了青丛之中,无比凄惨地咳着血。那一刹那的剑意,瞬间泯灭了那片来自张鱼的山河。也摧毁了一切即将落下去的故事。陆二则是与张鱼一同落进了那条溪流之中。两个少年都是面色苍白无比仓皇地看向人间东面。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有那个白衣青年,带着一身血色,散去了一切愤怒,无比平静地在清溪之中站了起来,站在那些暮色之中,静静地看着远方。一直过了许久,他才回过头来,那个眼窝依旧在淌着血,狰狞而平静地看着那个躺在了青丛里不住地咳着血的少年。“命运就是这样的。就是我站的地方。”这样一句话,无比的平淡且简短。分明没有任何情绪,却好像包含了一切不可触及的悲哀。“也是你站的地方。”张鱼在两个少年怔怔的目光里,弯腰从溪流中捞出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剑鞘,像是珍宝一样背在了身后,而后一路淌着清溪而去。南岛尝试着用一只撑着那些湿冷的青草溪岸站起来。只是便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少年都是很难做到。只能沉默地看着那些白衣青年,在遥远的天际暮色里无数升起的沉郁道文背景之下,缓缓远去。“不要再往前了,师弟。”那个一身血色的剑修声音蓦然温柔了下来。“我师兄不会放过你的。”南岛什么都没有再,用着最后的力气握紧中的伞,带着一身的剑伤,在暮色仓皇的天空之下,仰躺了下来。有水声哗然。少年匆匆蹚水而来,爬上了溪岸停在了少年身旁。“师叔你怎么样?”少年的声音里带着许多的颤意与慌张。这个目睹了一切的少年,自然清楚自家师叔面对着什么样的存在。陆二扯着自己的袖子不停地擦着南岛那处被打碎的眉骨,倘若张鱼再用力一些,便是那只左眼都会被骨头刺穿。就像是一句颇为讽刺的话一般。道人下,向来有分寸。所以那一拳,只是打烂了眉骨,却没有伤到少年的眼睛。而剑修不一样。少年那一伞如果不是力竭,也许真的会凿穿那个年轻人的脑袋。南岛微微举起了中的伞,格开了陆二的,而后很是疲倦地摇摇头。陆二收回了,蹲在一旁,浑身不住地颤抖着。看着南岛身上的剑伤,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抬按在了南岛有些冰冷的臂上,将自己知水境的元气向着自家师叔传了过去。这样也许确实有些用处。躺在青丛里怔怔地看着天空的少年身体里多了一些温热。一直过了许久,陆二才力竭地停了下来,在自家师叔的身旁抱膝盘坐了下来,默默地调息着。暮色的天空里,有着无数的道文正在不断地升向人间,在天穹之中以着一种极为玄妙的轨迹运转着。像极了某个久远故事里,那个叫做乾坤一卦的道术一般。整个广义东海都被包揽了进去。万千卦道落于人间,散发着汹涌而磅礴的道韵,将一切逸散的剑意都拦了下来。两个精疲力尽的少年安静地逗留在了溪畔,看着那些似乎极为遥远,令整个人间都无比仓皇的画面。“师叔。”陆二的声音很是轻微茫然。“嗯。”南岛声音里依旧带着虚弱。“人间是不是要完了。”陆二看着天穹的景象,暮色如流,一派仓皇之象。南岛沉默了很久,而后低声道:“我不知道。”两个少年连那样一个白衣剑修的事情都弄不清楚,自然不用更远也更高的故事。渐渐昏暗下去的溪畔沉寂了下来。一直过了许久,陆二才轻声道:“那应该是丛刃前辈的剑意吧。”陆二自然没有见过丛刃。只是在去年三月的时候,有人在南衣城临空而渡,执剑一步踏入岁月之中。这样的画面,岭南之人自然都看见了的。南岛躺在溪畔点了点头。“所以他在和谁打?”陆二很是惶恐地问道。南岛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寸头少年传向南衣城的某个误会——丛刃和神河打起来了,脑袋都被打坏了要死了。“也许是当今陛下吧。”少年缓缓道。溪畔这一次真的再没什么问题了。那是距离少年们过于遥远的故事。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那个终于恢复了一些气力的少年撑着伞坐了起来,而后弯腰向着溪流中,抬捡起了一柄青黑色的剑,而后撑着剑站了起来。陆二也站了起来,在溪流之中四处搜寻了一番,将溪午剑与鹦鹉洲一同带了回来,至于那些别的剑,日后他们自然会回到剑湖之中。陆二找到了两柄剑的时候,南岛已经撑着伞拄着剑,向着那些剑意传来的方向缓缓走着了。远方暮云的极尽之处,已经隐隐可见那样一座三千多丈的高崖,只不过颇为虚幻。但那不是意味着高崖并不存在。而是因为过于遥远的东西,在跨越了人间之后,总会变得模糊。人间的风是浅色的而不是透明的。“师叔还是要去东海?”陆二抱着那两柄剑怔怔地站在南岛躺过的那个位置。不远处伞下拄剑而行的少年只是轻声道:“是的。”哪怕那样一个白衣剑修的那些平静的话语,让两个少年都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惶恐与悲哀。但也许正是这样。所以该来的总会来的。命运就是这样。就是我站的地方。道人牵着道童的,安静地站在人间某处春风山岭的山头。浩然剑意落向人间的前一刻,他便已经站在了这里。那些故事真正落向人间的许久之前,他便已经站在了这里。将整个东海走了一遍。将那些道术洒落人间。“是不是那两个人打起来了?”王花感受着空气里那种令人惊惶的意味,抬头仰着脸问道。卜算子沉默了少许,看着无数被剑意激发,升向天穹之中流转着化去那些洒落人间剑意的乾坤道术,轻声道:“是的。”“是在东海吗?”“是的。”王花打了一个寒颤。忽而觉得无比的寒冷。所以她向着道人的道袍里缩了缩。“不是好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打起来不会在人间的吗?”卜算子缓缓道:“假如他们依旧讲道理的时候,自然是这样的,但问题在于,假如他们依旧讲道理,就不会在人间打起来,所以一旦他们会打起来,人间是不是人间,就已经不重要了。”“是谁不讲道理?那个人间的陛下吗?”王花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那个醇厚低沉的声音的主人,很难有什么好感。只是身旁的卜算子似乎在摇着头。“不是的,不讲道理的,是丛刃。”“为什么会这样?”王花张大了嘴,有些不能理解。“因为他在逼神河做出选择,是要人间,还是要所谓的成仙。”王花怔怔地站在那里。“那陛下会怎么选?”“陛下不会选。”卜算子轻声道。“丛刃受伤了,所以他只会把丛刃打死。”暮色山头之上沉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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