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文曲星
“什么?父皇得了重病?”
当归面霜铺里,温初白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是。”江汎面色带着忧愁, “我今日入宫, 本是想与父皇辞别, 哪成想,父皇竟已病入膏肓,也怨我, 我平日里在皇宫呆的不多, 竟不知父皇是何时生的病。”
温初白思忖片刻, “太子哥哥, 你先别担心, 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什么蹊跷?”江汎问完,忽然想起温初白乃是重生之人, “难道,上一世……”
“对。”温初白点头, “上一世的六年之后, 父皇被汀贵妃与江決母子下毒, 我死的时候,应该已经快要薨了。而在上一世的现在, 我却从未听父皇患了重病。”
江汎严肃起来, 眉峰隆起, “你是……可能是他们母子二人提前下毒了?”
“非常有可能。”温初白沉着脸分析道,“我不知道我重活一世到底对这世间有了多大的影响,但是……这一世的怀川的确与我之前不同。”
猛然间就流行起来了的瓷器之风、飞涨的汇率差、灾星的传言、因灾星之事而引发的全城搜索、甚至江汎此次的伤痉……
温初白自己也不清楚,这些在暗中偷偷发生的变化, 到底与自己有几分联系。
“既是如此。”江汎颔首道,“我再进宫一次,和父皇明情况,要他一定当心他们母子。”
“不行。”温初白连忙拦住他,“你不能去。”
江汎不解,“为什么?”
“你……哎……”温初白抿抿唇,“你就这样去了,不到一炷香时间江決就能知道你在坏他好事,到时候……”
温初白没有完,但其下意思已昭然若揭。
江汎占着太子的位置,本就是江決母子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江決再在此时发现江汎坏了他们二人的大计,定会对江汎痛下杀手。
江汎蹙起眉来,“那可怎么办才好?总不能不告诉父皇吧?”
温初白思忖片刻,忽然贼笑一下,“告诉,当然要告诉。”
《九烟御气录》所记载的御气术,与寻常轻功有本质上的区别,行动之中几乎不带起风声,这也就是当时温初白踏入三层去找江煜时,差点被他削了脑袋的原因。
江煜当时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来了,忽然听到身后的呼吸声,吓了一跳,这才下意识地拔了剑。
温初白手中下笔如有神,刷拉拉几下写了半张纸的告诫揣进怀中。
她穿着一身夜行衣,“太子哥哥、白桃,你们可一定帮我拖住我娘,若是实在拖不住,就是石头来找我出去玩了,我很快就回来。”
江汎面带愧色,“这本是我为人子该做的事情。”
“太子哥哥!”温初白呲牙一笑,宽慰他道,“你忘了我嫁给江煜了?父皇现在可也是我的父亲。”
白桃忧心忡忡,却相信温初白多些,“姐加油,我相信你!”
温初白笑了笑,“还是白桃了解我,没有把握的事儿我是不会去做的。”
温初白也知道不能逞能,她一出自家铺子便扶摇直上,飘在了半空之中,本就夜色深沉,又有夜行衣加持,行走起来几乎隐了形。
且她的御气术只差一步就能五层,汤谷街离皇宫不远,仅一次起落,她便已然进了宫中,虽然因为人生地不熟浪费了些时间,但一路摸到皇帝江桑的寝宫,也算得上是顺利。
寝殿之中只有江桑一人。
温初白偷偷摸摸地从窗户溜了进去,从怀中掏出那份写好的信,想着放下信就走,哪成想,她刚落在了江桑身边,竟又有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捂着她的嘴便带她上了房梁。
那人力气很大,虽未伤着她却也让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温初白心如擂鼓。
怎么今日来这皇帝寝殿的梁上君子竟如此多!我也是倒霉,生平第一次做这偷鸡摸狗之事,便遇到了黑吃黑这种令人气晕的情节。
寝殿一旁的门忽的被推开,汀贵妃带着个丫鬟聘婷袅袅地走了进来,温初白又是一阵后怕,若是这身后的黑衣人没有将她带上房梁,她岂不是要和这汀贵妃来一场别出生面的相见了?
“是我。”背后的人传来淡淡的气音。
?
温初白瞪大眼睛,怎么是石头的声音?
她转过头,身后的黑衣人竟真的是江煜。
底下站着三人,温初白不敢大声言语,附在江煜耳边,“你怎么来啦?”
江煜瞧他一眼,一脸的无奈。
前一日晚,重康告诉他江桑忽然重病,可他素来也与江桑不亲,听了之后并无什么反应,只叫马车将他先送去皇城寻温初白。
江煜身上伤势严重,又舟车劳顿到了下午,被安置好了之后便先睡下了,可还没睡多久,重安竟然又来报,盯着温初白的下属看见她一个人半夜往皇宫去了。
“还不是为了来找你。”江煜咬着温初白的耳朵。
江煜还发着烧,这一凑,叫人觉得一股热浪也随之袭来,温初白脸红了两分,心中却莫名地有些喜悦,“你……你干嘛离我这么近。”
江煜笑道,“若是不近,他们就要听到了。”
房梁之下,汀贵妃已然叫醒了江桑,她从侍女手中接过药汤,正端坐着一口一口地给江桑喂。
“陛下,这恶疾来势汹汹,您一定要好好吃药。”她声音温柔似水,动作也轻若无物,时不时地,还抬手给江桑擦擦嘴角的汤药,毫不嫌弃。
江桑微微笑着,对她毫不设防。先皇后病逝,灵妃闹出诅咒之事后被贬,真正陪伴他走了大半辈子的,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汀贵妃了。
江桑道,“爱妃之心朕明白,爱妃也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还有……还有決儿。”
汀贵妃端着汤药的手微微一顿,竟不心洒出来了些,滴在腰间的香囊上,她额头微微一跳,掩饰道,“陛下,決儿他也是十分想念您的。”
江桑却被她腰间的香囊吸引了视线,“这香囊,味道十分宜人。”
汀贵妃低头瞧了一眼,温婉笑道,“是民间的俗物,嬷嬷外出带回来的,是有驻颜的效果,臣妾觉着有趣,便带在身上了。”
她一边着,一边将那锦囊解下来放在了床头,“难得陛下有个稀罕的物件,便给陛下留下吧。”
江煜瞧见那锦囊,附在温初白耳边道,“这锦囊瞧着有些眼熟啊。”
温初白瞧他一眼,“你眼真尖,我不仅给汀贵妃做了,给江決也做了呢。”
江煜心中顿时明了,“加料了?”
温初白指了指江桑身边的香囊,“这个没有,江決那个加了。”
“你是愈发厉害了。”江煜哑然片刻,又想起自己穿衣要出门时听匆匆听到的消息,“皇城这几日这么混乱,也是你弄的吧?”
“怎么能是混乱呢?”温初白贼笑着,“你是没见到前几天,那才是混乱,进个城七道关、八道坎,吃个饭都有可能被人扒干净检查,我这也是替百姓们着想。”
江煜无奈,“所以你就在皇城中散步谣言,我有个流落在皇城中的弟弟妹妹,身上带着花的印记。”
温初白露出个贼笑。
皇城如今到处在找身带印记的人,就算不是花型印记也被以防万一赶出了皇城,她刚回皇城两日,便被接连查了两回,干脆叫何瑞放出消息:
皇帝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孩子,男女不知,年龄不明,唯一知晓的就是身上有一花型印记。
这消息一放出,不到三日,整个皇城便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
查验的人刚走到一家店门口,里头便乌泱泱地冲出来一群人,这个露着胳膊,那个光着膀子,都在身上画着歪七扭八的花形印记。
城门的官兵刚刚上岗,眼一瞧,太阳还没升到头顶,等着被抓的人便已然排出了一里地。
花柳街的姑娘素来喜欢在额上绘上花钿,原本还形状各异,各有风采,这些日子竟也全换上了花型,更有甚者,干脆开起了铺子,专门给人身上描花,赚的盆满钵满。
出宫检查的队伍被折磨一日,第二日各个人手一块皂角,一张素白手帕,可等晚上回来,那手帕都已成了一团乌黑的抹布。
国师震怒,可也毫无办法,只好让检查全都撤了,叫这些人转而去疏散那些,终日里等在皇宫门口叫父皇的,年龄比江桑还要大不少的百姓们。
温初白回忆起来这几日皇城的鸡飞狗跳,心头乐不可支,凑到江煜耳边,“哥哥,妹妹这招可还好用?”
她倒是将自己套进那谣言中了。
江煜面色红了两分,刚要开口,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关门声,温初白吓了一跳,手中不稳,险些从梁上跌落。
千钧一发之际,江煜堪堪拉住了温初白的下袍,可两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温初白这临时弄来的夜行衣竟然质量堪忧,发出了长长地“滋啦”一声。
本来闭目养神的江桑瞬间被惊醒,“咳……咳咳……谁?”
江煜一凛,连忙横抱着温初白翻身下了地,也不顾扯动身上伤口而引发的疼痛,声叫了一声,“父皇。”
门外的人也听见了里面江桑的声音,侍卫敲了敲门,“陛下,里面可有异动?”
江桑看清来人的长相,惊讶了一瞬,朝门外道,“不用进来,是朕看错了。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叫人进来。”
门外传来几声踏步,一人应道,“是,陛下。”
江桑微微坐起些身子,华丽明亮的龙床却映得他的脸色更加乌青,唇色也微微泛着黑,他许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出的话如同呓语,“煜儿、阿白……是你们吗?”
温初白想起上一回自己在书房见到的江桑。面色红润,眉眼含笑,能因为一颗儿女喂的荔枝便眼含泪光,那般生动,与现在相差甚远。
她从江煜怀中下来,走了过去,伏在江桑床边,“父皇,您不要再喝汀贵妃送来了的药了,她送来的不是药,是毒呀。”
江桑蹙着眉毛,“你这孩子,怎能这样你母妃。”
温初白有些着急,“是真的,我今夜进宫,就是想告诉父皇这个,她是想害父皇的。”
江煜对这事知之甚少,但他却肯定温初白会这样,定有自己道理,便也开口道,“父皇,您多心些。”
江桑身中剧毒,反应似也比常人慢了不少,瞧了眼江煜,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那痴傻的儿子竟然与常人一般无二了,“煜儿,你……你好了?”
江煜暗暗攥起了拳,如今的江桑就是一只病猫,哪还有当时贬他母子时的威风,便干脆道,“父皇,儿臣从未病过。”
江桑瞳孔微缩,“从未……”
他一直以为自己得到的,那些稀薄而珍贵的天伦之乐,竟全是假的?
“也是……也对……也好……”江桑连叹三声,“能在死前知道这个,也算是了了我一生的愧疚。”
温初白瞧了瞧一卧一跪的父子二人,又听江桑道,“煜儿,你可知你为何叫煜儿?”
江煜微微蹙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和他这个,便不知。
江桑叹了口气,“你大哥江汎、三哥江決,还有意外过世的二哥江润、四哥江洋,他们兄弟四个的名,皆是以水为旁,而你却是以火为旁,水火相克。彼时我本不愿给你取这名字,但国师你命中劫数众多,若不做算,难以活过八岁。”
“可即便如此,你八岁时依然患上恶疾。因你母妃的事,你幼时我对你少有了解,知道的时候,也只觉得是皇家之耻。汀贵妃希望你能早日重回聪慧,建议我给你取了聪慧王这个封号,我便采纳了。”
饶是温初白一个旁观者也不免皱起了眉头,给一个傻子取名叫聪慧,有几个人能觉得这是一份祝福?怕是更多的人都认为这是一句讽刺吧。
江煜抿了抿唇,“现在什么都已经晚了。”
江桑长叹一句,“晚了,是晚了。我得知你痴傻后,一是心有愧疚,二是……觉得安全。便时常叫你单独与我在书房聊天、解闷。不瞒你,我这一生膝下共孕育五个孩子,却唯独在与你聊天时能感受到一丝天伦之乐。”
江煜沉默片刻,残忍开口,“都是假的。”
“是啊……”江桑淡淡笑着,可笑着笑着,眼角竟有泪滑下,“但我感受到的天伦是真的。”
江煜默然。江桑所的那一丝天伦、那片刻的忙里偷闲、那对他这副虚假壳子的关心,又怎么不是真的。
江煜深吸一口气,“当年汀贵妃栽赃我娘亲,害她被贬入冷宫,之后又给她下毒,害我自便没了母亲,如今她又对您下手……父皇,我还叫您一声父皇,您既觉有愧于我,便请您万事心,不要让煜儿彻底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他完这话,便站起身子,一手拉过了温初白的手腕,带着她从窗户外飞走。
温初白被拽地猝不及防,手中拿着的信还没送出,声道,“我的信还没来得及给父皇呢。”
江煜带她走上宫中路,无奈道,“信中内容刚才不都了?”
温初白晃着手中信封,“那不一样,我得那么快,万一父皇忘了怎么办,若是信在,父皇忘了便能拿出来看看。”
江煜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以为,能当上皇帝的人,记性会有这么差?”
温初白哦了一声,朝他扮了个鬼脸。
江煜一直蹙着的眉头终于松开,露出个淡淡的笑。
两人如今都是高手——起码在跑路方面。偷偷摸摸地进了宫,又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除了途中遇到了苍蝇蚊子瞧见了,竟无别的一人看见。
夜里的汤谷街空无一人,连更的也窝在一旁盹,温初白瞧着快要到家,连忙叫江煜把自己放下,“走路,走路,我们走路过去。”
江煜不解,“为何?”
“哎呀,就是……”温初白有些窘迫,“我娘担心我用轻功摔着,再往前走些她就能看见我们了,一会看见我从天上飞过去,肯定要把我一顿臭骂。”
江煜被她逗笑,“还不是你平日里太不着调,这才让你娘亲觉得你轻功都使不好?”
“胡!”温初白撅起嘴,想起皇宫的事又隐隐后怕,“幸亏刚才父皇只问了你怎么不傻了,要是问我,我可怎么回答。”
江煜微微一笑,“我都替你想好了。”
“怎么?”
江煜眯起眼睛,坏笑着道,“文曲星下凡,中和了呗。”
“文曲星?”温初白抬头望了一眼漫天的星空,以手指着,“哪个是文曲星?”
她半天也没等到江煜回话,再一低头,竟看见他指着自己平平坦坦的肚子。
“江煜!”她喊了一声,抬手就要他,“你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王八蛋!”
“嘶——”江煜吃痛,倒吸一口凉气。
温初白吓了一跳,瞧了瞧自己的拳头,“石头,你没事吧,我没用力啊。”
江煜身上满是伤口,被温初白锤得疼得不出话,可他又不想温初白伤心,便压下那疼痛,露出个笑来,“逗你的,还真被我吓到了啊,笨蛋!”
温初白信以为真,“江煜!你竟然骗我!”
“哈哈哈哈!”江煜笑着往前跑去,温初白在后头追着要,剩下的路本也不长,在两人的追赶闹中很快走到了头。
江汎本在店门口等待,远远地看见自家弟弟跑过来,便要上前去接。
江煜哪能想到在这会看见江汎,一个急刹,堪堪停住。
他望着天,瞬间进入状态,“太子哥哥,你怎么在这啊?”
江汎道,“等你和弟妹。”
江煜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平时的角色,“太子哥哥给煜儿带什么好东西了呀?”
温初白终于追上他,闻言,阴仄仄地道:“带了一顿暴!”
作者有话要: 江煜:太子哥哥!#¥%&&¥……
温初白:我就看你演。
江汎:我……揭穿还是不揭穿啊,我好难QU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