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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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七。

    她所住的这间客房被店家设在了楼梯口左侧,要走过七间下楼的,正是那两个拐子。

    来活了。

    易砚之晃晃脑袋,扔下棉被,起身往嘴里塞了把提神醒脑用的茶叶。

    发涩的苦味炸在舌尖,她苦巴巴地团了面皮,继而推开窗子,沿窗台滑爬上一楼房檐,踩着瓦片,翻出了墙去。

    五更的天还暗着,街上除了更夫,原也无甚行人。

    幼童拢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隔着丈远,悄声跟在二人身后,随着他们顺着径一路出城,奔向城郊。

    城郊的山路要好走一些,易砚之只消稍稍注意下脚,便能轻松将自己藏在林木间。

    天光大亮之时,拐子们终于停下了脚步,幼童仰头瞧着不远处那座四面漏风的破败老庙,不由得轻轻抖了眉梢。

    ——这庙破得,恐怕连乞丐都不愿借宿其中了。

    也亏得这俩拐子能找见它。

    易砚之扯了扯唇角,直待那二人入内,方才绕至侧方攀上了房顶。

    被风雨吹打了不知多少个年岁的梁椽朽得厉害,她矮下身子,就着屋瓦上自成的碎洞,心垂眼锁紧了庙中。

    那两拐子大约是对这老庙的偏僻地角颇有信心,这回倒不似在客栈时那般谨慎,只粗粗打量过四周,便放心大胆地放下了背上的书箱。

    胖拐子自箱笼里取出些米粮,转而从破庙的旧柜子中翻来套一早藏好的锅碗,在佛龛前清出一片空地又随便拾了点烂木当柴,就地生了丛篝火。

    火光越过香案映上莲座,将佛像脱了漆的金身照得斑驳,裂隙自足底向上蜿蜒至脖颈,它碎了半张佛面的脸上无端显出三分肃穆,墙角里不时有野鼠窜过。

    瘦拐子见状挠了挠脑壳,默默掏出他们昨夜剩下的两包干粮,预备在饭前先喂过他那批“货”。

    胖拐子眼尖瞅清了他的动作,眉头狠狠一皱:“你带远点,别让锅里落了灰。”

    “嗨呀,知道啦知道啦,就这么点破事你一天得叨叨个千八百遍!”瘦拐子敷衍应着,一面爬上香案,拿巧劲儿撬开了佛像。

    ()(e)  莲台擦过案子的鸣声刺耳酸牙,那如来背后竟不知在何时被人开出了个三尺余高的大洞,瘦拐子抬扇了扇四起的烟尘,烟尘下慢慢现出几张惊怯稚嫩的、孩子的面容。

    房顶,易砚之眼底纵过一线诧色,她倒没想过这拐子会把拐来的孩子们塞进佛像的空腔中。

    开了洞的佛像显然比寻常柜子来得透气隐蔽,逼仄而狭的空间又大大限制住了孩子们的动作。

    被牛筋绑缚了足的孩童砸不穿佛龛又推不开佛像,至多只能用那塞了布头的喉咙,勉强发出三两声不甚分明的呜咽。

    然而这样的响动实在太过微,即便有行人偶尔路过,也只会将之当成老鼠或野猫子弄出来的声响。

    真挺该死的。

    易砚之的眼珠沉了沉,下意识捏紧了掌下的一截碎瓦;香案之上,瘦拐子已然伸抓过了两名孩童。

    “都给爷安生着点,不然爷这下可没个轻重!”瘦拐子狞笑,着将那两个孩子扔去了佛龛侧边的干草堆里。

    重物荡起大片的飞灰草屑,火舌舔着草屑,眨眼就要漫过汤锅,胖拐子眼疾快,猛一把捞过了身旁的锅盖。

    “都跟你了要丢远点!”胖拐子不悦低斥,瘦拐子自觉理亏,讪讪放轻了脚。

    甩出最后一名稚童,他弯腰解了孩子们脚上的牛筋,随即半推半搡着,将他们赶出了破庙大殿。

    于是这殿中转眼就只剩了胖拐子一人,他见那篝火边的飞灰散尽,这才挪开锅盖,拿汤勺搅了搅快糊底的肉羹。

    瘦拐子不在,而这胖拐子的修为又甚是微末这时间正好。

    易砚之瞳中微亮,目测估算着锅到房顶的距离,摸出了怀中的琴弦与药包。

    拴好了琴弦,幼童躲在一侧屋脊后,轻巧地推下脊前的一片青瓦。

    瓦片落地迸出声脆响,守在锅前的胖拐子骤然一惊,忙不迭扔下汤勺,抄上剔骨尖刀,出门便欲要探个究竟。

    胖拐子的步履匆匆,易砚之瞅准时,利落地扔下那只拴了弦的药包。

    ()(e)  糯米纸叠成的袋子遇水即溶,药面几下便翻进了滚粥中,待到胖拐子四处查探过赶回殿来,易砚之早已收好了琴弦。

    “他妈的,还以为是什么道上的兄弟,闹了半天就是块破瓦!”受了番惊吓的胖拐子扭头大啐一口,就提勺翻了下肉粥,锅底下的木柴烧得劈啪作响,他浑然不曾觉察到那锅中已被人悄悄加了道调料。

    “喂!你那边好了没有,这饭都要烧糊锅了——”胖拐子扯着嗓子朝殿外吼了一句,语调下压着些莫名的火气。

    “诶——来了来了!”

    片刻后殿外远远传来应和,瘦拐子边走边重新拴好了裤带。

    胖拐子满目狐疑地盯紧了他的裤腰,瘦拐子感受到他的目光,连忙解释着开了口:“有两个不听话的犊子撒腿要跑,我顺抽了他们一顿。”

    “你最好是只动了。”胖拐子冷着脸抓起瓷碗,“赶紧吃饭,吃了饭再抓紧时间在天黑前把这批货散出去。”

    “嗐,难得遇上批好货,我还是有分寸的。”瘦拐子不满嘟囔,接过粥碗胡乱吹了吹热气,低头猛灌一口,“搁你嘴里,我整天就跟那毛都不懂的愣头青似的!”

    胖拐子闻声不语,顾自盛了碗新粥,放去一旁晾着。

    瞧见这景象的易砚之蜷了指头,心下悄悄计起了数,今日被她洒在那粥里的既非泻药也非迷烟,而是种由多样药物混合起来的、她也不知该叫什么的玩意儿。

    ——这样的药物,发作起来虽不致死,却能让人在头晕目眩的同时感到腹痛非常。

    如此一来,先前推稚童们出殿的瘦拐子必定要以为胖拐子是给他下了毒,而本就被她那一块碎瓦惊得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胖拐子受了委屈,亦多半要与瘦拐子生出内讧、动起来。

    ——她要的就是他们生出内讧,要的就是看他们动起来。

    最好能打个一死一伤,她好拿这烂房梁把他们两个一齐埋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