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真相,铜盆之月
冬青用这藏在铃铛里的粉末害死了老夫人。
而虞仁遵从郡主的吩咐,将风亭苑一应事物都收了起来只待入殓。梧桐或许是担心铃铛的异常被发现,所以铤而走险去偷铃铛,结果与虞仁产生了争执,失将他杀死。
为了掩盖痕迹脱罪,便搜罗了一些值钱物,伪造成有贼行窃的模样。
而后听闻兰车苑着了火,仓促间前往救火,怕去得太晚惹人怀疑,便在路上抄了个空木桶。别苑里处处是水,只待靠近了兰车苑再随便寻个池塘将木桶灌个半满,便能做出一路拎着重物而来,因而晚到的假象。
可这么一来,定是来不及寻地方藏东西,只能将东西顺藏在去兰车苑的路上。只是别苑走了水,越往前头走人越多,自然最有可能埋在停脚拿东西的地方。
而冬青自老夫人殁后一直在外院,得知郡主吩咐一事,定然要比梧桐这个管事更晚些。恐怕等她赶到虞仁那里时才发现人已经死了,铃铛也没了踪影。自然会联想到梧桐,为了帮他脱罪,便促成了这一切。
玉浅肆负而立。阵阵清风悄然落入园中,轻撩起女子炽色的裙角,睥睨之姿让人恍然目眩。
“自我昨日发现风亭苑花草的古怪,便已经怀疑养护花草之人了。那些花草虽是寻常院子里常见的,但无一例外香气馥郁。你不惜多费时间每日精心养护不同的土料,都要让那些花聚在一处,就是为了掩盖这药粉的香味吧。”
毕竟翠竹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是被她发现了陶铃里的粉末,自然会被识破。
而昨日玉浅肆多方探查,定然是叫翠竹联想起了一切,为了帮儿子顶罪,便揽下了所有罪责一死了之。
“只是我有一点不大明白,你怎么知道是梧桐杀了人的呢?”
方才看梧桐严重的意外,不似作假。
梧桐依旧垂着头,无甚精神的模样,却意外开口,直接回答了玉浅肆的问题。干涩的嗓音,似是老翁般霎时沧桑。
“是煤精,那块煤精,是她送我的。我在打斗中不慎将它落下了。”
只此一句话,便是认下了自己凶的身份。
冬青闻言一震,颓然呆立,而后又不死心地辩解。
“这药粉是我偷偷放进去的,他并不知情。我的都是真的!”
“那又如何?”玉浅肆淡然而立,问道:“那又如何?他还是为你杀了人。”
冰冷浅淡的句子,像是利刃割断了冬青的喉咙一般,让她空张着口,再也不出半句话来。
没错,终究是自己害了他。
她隔着人海望进梧桐的眼里,二人视线交错。梧桐却突地牵唇一笑,一刹间,他们都读懂了对方。
她从未后悔过,原来他也是啊。
梧桐静立在原地,颓唐却淡然,不发一语,仿若世事与他无关。
一切皆为虚幻,一切皆为空。
“为什么啊?”
虞安宁满目疑惑,毫无焦点地找到梧桐,“祖母待你那样好,为何你要伙同他人害她?”
梧桐惨笑一声。
“郡主,您自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生,自然不知我这种罪官没奴的后代,活得有多么艰难。”
他隔着人海,仰头回望进冬青的眸中。
珠算、掌事、迎来送往,甚至读书他哪一项不如那些穷酸学生?可就因为自己的祖上犯了错,自己便只能做个奴才,一辈子仰人鼻息。
但人生也不过如此,若是没有希望,麻木地活着,算不得痛苦。
可若有人给了你希望,却最终让你捧着铜盆,站在月下,搅乱水中月,笑你异想天开,才是真正的痛苦。
那种痛,让你日夜无法安眠,每每想起便慨叹辗转,无法入睡。为何,为何只差那么一点?为何,自己够不到那一汪灿月?
梧桐带着坚毅回望虞安宁,冷笑道:“十年前那个雪天,老夫人对我爹,让他驾车送夫人去浚源寺进香祈福。若办成了这件事,便做主销了我们全家的奴籍,还我们自由之身。”
那是父亲第一次抓住希望。
那个穷苦一生,笑意似是被刀刻进面容里的老实人,为了自己的聪慧的儿子,想要搏一把。
中年人或许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定然是心存不安的。不安于此会来得轻易,也兴然于此会来得轻易。
临走之前,摸着儿子的脑袋,笑纹深深:“梧桐啊,等爹回来,我们就能换回原姓了。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便离开京城,找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安顿下来。爹还可以找个学堂,我儿这么聪明,就算无法科举,日后也定能成大事!”
他于是也期盼着,雀跃着。
若是雪能停了就好了,若是爹能早些回来就好了,若是自己能早点去读书就好了。将来定能名扬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自己的聪明!
可他最终,连他的尸体都没等来。
十年前,动乱未平,京郊有匪徒作乱。劫了广安侯府的马车,逼得侯夫人坠崖而亡。
无人生还。
他甚至还期盼着,老夫人或许能念在他们一家忠心为主的份儿上,放了自己和母亲。
可那吃斋念佛,口口声声“众生皆苦”的老夫人,却在知晓一切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转过头来,继续用这诱人的饵料,哄骗着自己的母亲,对她忠心不二。
就像是骡马额前永远够不到的鲜甜蔬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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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家,亦不过如此罢了。
直到他遇到了冬青。
他不是没看到冬青眼里隐忍的恨意,时而一闪,被状似恭顺的眼睫遮去了踪影。
他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外苑的管事,更不是不明白冬青对他的刻意接近。
可那又如何呢?
本质上,他们并无不同,冬青眼中的恨意与疯狂让他不自觉沉沦。
试探与放纵之中,二人各怀心思,两颗冰冷的心却越靠越近。
若是并无前路可言,那不若便一起死吧。
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难道在死亡面前也作数吗?
所以,是他提点冬青,自己的母亲极擅万物生克之道,须得谨慎。是他故意提出要为风亭苑制作陶铃,假装没看见冬青偷偷在铃铛里加了粉末。
也是他,亲将铃铛悬挂在亭中,打算也让那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尝一尝无能为力的痛苦。
只是,当一切发生后,他却有些慌乱了。那个一心为主的女子,或许该好好活着,同他一起好好活着。
只可惜天违人愿,自己失杀死了虞仁,一切若脱缰之马般,愈发不可控。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冬青竟会和他存了同样的心思。
想到此处,他埋首苦笑。
她定然也是想将自己摘出去,由她一人揽下全部。
方才二人眼神相接,便已读懂了对方:独活之苦,扰扰幽幽,实在难捱,不若共死,携同往刀山火海,才不枉费这番情谊。
虞安宁像是忘记了呼吸一般,待到了极限,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辩驳着。
“不是的,祖母没有骗人!她她是真的打算放你们离开的。只是”
空张了张口,头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该寻什么理由服别人。祖母什么都未曾对她过,就连伯懿之事也是她凭着中半封残信推测出来的。
“郡主”,冬青含着视死如归的稳静唤了一声虞安宁。
这是她第一次对她的主子话,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郡主,老夫人死有余辜!当年就是她害死了夫人!她明知雪天路难,京城不稳,却还是逼迫夫人在大雪天为她上山祈福。若非如此,夫人又怎会遇到那些贼匪,跌落山崖而死?!”
虞安宁像是遇到了洪水猛兽一般,被吓得节节后退,差点跌倒在地,还是伯懿出扶了她一把。
冬青却兀自不停,将多年来罩着泛黄温情的窗纸一把揭开。
“老夫人多年来娇养着你,从不教你高门大户的规矩,也不让你染指内务,甚至琴棋书画都这种高门女的基础课程都不拘着你学。她不是在宠你,她是在害你啊!”
虞安宁失措无助,她不想听,可字字句句却砸进了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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