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尊师孟惊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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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初晴,金翠楼台,嫩荷无数青钿,菱女束发挽袖,软风回荡着採菱谣。

    忽地,菱歌搅碎,船上的父母惊恐地看着水花翻腾的水面。

    一道凛冽寒光破开碧波,一只骨节分明的玉手探入碧水。水面被吹开道道波漪,两滴水珠溅上修长五指。

    皂靴落舷,父母抱紧孩子谢他。玄衣男子淡淡一瞥,眉心一皱。

    谁也看不清他的动作,下一刻长剑光芒大作,其耀直逼明日,一股强劲灵力由掌心催生,矫若白电劈向湖面,湖水被震得激起阵阵水花,妖物翻腾。

    桥上围满看英勇救人的路人,这下一惊,船上那对父母发出吓的声音。

    最是惊惶不定的时刻,玄衣男子却豁然舒眉,只有眼角一丝嫌恶未褪,像厌恶它脏了剑。下一刻水鬼破水而出,黑色身体在剑尖下划成一条弧线重重摔在岸上。

    一柄长剑钉穿它的脖颈,水鬼激烈地摆动了几下,最终一动未动。

    长剑只留下一道色正芒寒的影子,焕焕兮若冰释,下一刻面前已替代成一位面色霜冷、道骨仙风的玄衣道人。挺拔得像一棵松,霜首白睫,即便刚捉拿了水鬼,下摆却没有一滴湿痕,一尘不染,一丝不苟。

    岸上一时鸦雀无声。周涣屏住呼吸不敢动。

    “雁来道长好剑法!”柳下有人夸耀。

    玄衣男子冷哼一声,淡淡投来一瞥,目光胜过世间所有刀光与寒气。

    “……师父!”

    这位长身玉立、气宇俨然的男子,不是素有“雁阵惊寒”美名的雁来道长孟惊寒是谁?

    剑华似水,剑锋如芒,不是纯钧剑是谁?

    纯钧啸然入鞘,即便身处白日仍难掩光华。柳色乱舞本是其乐融融的春夏明媚之景,但无人敢近。雁来道长拂袖冷呵,声音板正清肃得过分,如九天清高威严的神祇,道:“你还知叫我师父?”

    面如冷玉,鬓若刀裁,发若苍雪,连眉与睫都是雪砌的白,更衬得眉眼清寒,宛若谪仙。

    周涣一时僵在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定,垂着头委屈咕哝道:“我可没跟云湦玩物丧志,怎么一来也不给个好脸色。”

    “那出招一试。”伴随着铮然剑鸣最后一个字落下,剑芒鞭辟入里,周涣后退三步拨开攻势。两剑交锋发出高而亮的尖响,划出激烈银花。

    周涣猛然后退,扶着柳树喘气。

    孟惊寒收剑道:“我已是刻意放水,但你也不过抵挡两炷香。”声音冰冷,目色如刃,被这样的目光一视,任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柳下紫衣男子听到这话笑了笑,走来劝道:“即便是放水,能挡住你雁阵惊寒两炷香的人已是少数,青涯友算得上难得了,雁来何必苛责。”

    “相廷。”孟惊寒皱眉。

    有人出言求情,周涣得了便宜就卖乖,止不住地点头道:“对啊对啊,比下山前多一炷香呢,再了,这几天我在医馆奔波少了练剑的时辰,有些生疏。不过我再练二十年也还是超不过您……”

    “医馆?你又去那里混迹什么?”孟惊寒脸色稍霁。

    “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您把我喊到这,就是为了时疫的事。”周涣错愕道,旋即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算得,算不得。”听罢孟惊寒朝医馆走去。

    周涣连忙喊住道:“欸,师父您不先介绍这位公子吗?”

    伏在水鬼尸旁的紫衣男子听到有人关注自己,眉眼弯弯地站起来,风雅至极地上前两步拱袖道:“在下兰成,兰花的兰,玉汝于成的成。见过青涯友。”

    他的动作优雅而从容,彼时湖光柳色春正好,愈发衬得这男子温润如玉,与云湦所的半仙别无二致。

    周涣剔透瞳仁一转,咧开一口大白牙笑道:“原来您便是师父的挚友,我该称你一句兰先生。”

    “友言重。路上邪祟众多,与雁来耽搁许多,方才赶来,勿怪勿怪。只因看过几本《灵柩》《素经》,能被雁来邀请治愈时疫,实乃对兰某的抬举。快带我们去隔离的病院吧。”

    兰成垂眸笑道。其身翩然,气质儒雅。姜疑也属风雅人士,但与之相比多了几分清贵刻薄,少了几分温和可亲。这般温柔人物实在令人赏心悦目,云湦找到卷珠帘明来意,方才由她带去隔离院和义庄。

    未近院墙,已闻哀声。

    已是春末夏初,义庄开满曼陀罗花,香气馥郁,甜中带腐,好洁孟惊寒顿步,便在此停下,卷珠帘去屋内请人。

    快入夏了,尸体腐烂得快,所以臭了些,明个儿就要下葬了。兰成随仵作进了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

    云湦道:“兰先生又称灵素圣手,让他去确实再合适不过了。”

    卷珠帘感激地看着消失的背影,百般言谢。孟惊寒没有答话,拂尘一扫,寒星般的眸子直视人,恍若月射寒江,问:“女孩从何处采来?”

    卷珠帘嬷嬷慌乱摆手:“我家姑娘都是出身不好的,卖身葬父母的,父母无力抚养,被抛弃的,落难的,还有主动卖身的,绝不做上街强抢民女的事啊!”

    “我们不是盘查人口的,只是想问问死者从哪购来。”周涣解释道。

    卷珠帘犹豫再三,确定他们没怀坏意,哆哆嗦嗦出一个名字——霍二。

    霍二是余杭有名的二流子,无业游民,平时偷鸡摸狗,前阵子还摸了把李家姐的屁股,并扬言男人的耍流氓不叫耍流氓,叫培养审美、陶冶情操,如果李姐不穿得那么风骚他也不会摸屁股,若她受不了大可不必出门。结果被李姐的哥哥狠狠揪了两把胸口,并狠言“那你袒胸露乳上街是不是也暗示老子揪你胸口”,把他绑树上,安排整条街所有纤夫屠夫马夫力夫一人揪两把他的胸口。

    霍二估计被揪怕了,这几天没怎么出来胡作非为,但光荣事迹深深镌刻进每个贩妇孺内心。

    卷珠帘想起惨死的姑娘,失去的白花花的银子,绝望哭道:“不怪我,那天霍二找上我,自称是那姑娘的舅舅,家里人都饿死了只有他这个自己吃饭都难的舅舅,便宜卖给我,我哪里知会发生这些,我也是受害者啊嘤嘤嘤……”

    云湦又气又好笑,人都没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卷珠帘已知后悔没用,揩了揩泪:“不过交钱时霍二报了自家姓名,我正准备找他算账呢,他住在耳朵眼巷,兴许几位还能捉住他。”

    “多谢。”孟惊寒总算捕捉到有用信息,一板一眼地道谢,直奔耳朵眼巷,杀到霍二家。

    岂料还没推门便能感受到杀气腾腾,惨叫声此起彼伏,门敲三下,传来愤怒至极的“滚”。

    这声音泠泠如泉,太过熟悉。周涣推开门,一道凌厉的招式在脚边炸开。

    冷风劈下,发丝微扬,霍二抱头鼠窜,一把扑至脚下,一条鲜血淋漓的腿无力地拖在地上。

    雨师妾停下鞭笞,虎视眈眈地扫过众人,酷似修罗。

    孟惊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良久,周涣怒道:“雨师妾!”她的名字被一字一顿迸出。

    春和景明,却有冷风拂得墙头蔷薇簌簌下坠,目光比隆冬寒风还要割人,额心的朱砂痕比鲜血还艳红,像淌下的一滴血,自头骨渗出的一滴血。

    兽冲霍二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咧开白森森的兽齿。霍二抖了抖,抓住救命稻草,哆嗦道:“道长救命,救命啊道长,这个女人要杀了我!”

    云湦道:“嘁,先别急,告诉我们前因后果,我师弟师叔再救你也不迟。”

    霍二咽了口唾沫,这边人多,雨师妾应该不过他们,于是坦言:今早,他在院中晒太阳,思考怎么偷邻居的狗,这时这头圆滚滚黑乎乎的兽跑进来。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吃狗肉得紧,于是捆住兽进屋起锅烧水。

    雨师妾便是这时找来,霍二见她扮华贵,是大户人家的姐,于是想讹点儿钱,不然当场摔死东西,岂料刚举起呢,一道白绫缠上腿,“咯、咯、咯……”,整条腿瞬间被绞碎。

    “我也是一时嘴馋,但我没有伤到她的爱宠啊!那畜,不,那家伙还活蹦乱跳呢!可我的腿!我的腿算废了,废了……!”霍二露出可怜巴巴的腿,几乎是废了,骨头几乎碎成渣,镶嵌在筋肉之中,可怜又恐怖。

    周涣听得火冒三丈,怒火油然:“雨师妾,你是不是太狠毒了!”

    “狠毒?”雨师妾原欲再挥一鞭。霍二得并不全对,不过是让他下地狱罢了,为何周涣要对她发火。

    二人关系刚刚好转,便受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她也不是好惹的主,秀眉一拧,厉声叱道:“我狠毒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

    这话实在太侮辱人了,周涣愀然变色:“雨师妾!”

    “不过同行之谊,也敢对我颐指气使。孟惊寒,你既然下山了,便管好你的徒弟!”

    她快步走过,破木门猛然撞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霍二惶恐不已,哆嗦道:“道长,是不是我错了什么话……”

    “你错了什么话?你不过实话实罢了,她为人狠辣,毫无慈悲之心,你倒血霉遇到她!”周涣怒道。

    霍二咽了咽唾沫,缩了缩头,看来这位道长脾气也不是很好。

    切回正题,开门见山,云湦道:“霍二,你是个聪明人,本公子的名号全余杭也无人不知道,今个儿找你是有要事,你若是好好配合,我即刻命人给你疗伤。”

    云家富可敌国,唯一的嫡长子云湦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九重城里的太医只要云湦一开口,人家便挎着药箱千里迢迢跑来诊脉。

    霍二审时度势捣蒜般点头。

    云湦勾唇一笑,徐徐展开画卷,指着上面的姑娘道:“其一,你可认得她?”

    “噢!不就春风十里楼死的那个吗!”

    “嗯?”

    “……噢——是我苦命的外甥女嘛!”霍二脑子飞速运转,拍了拍脑袋,开始哭惨:“外甥女好惨啊,年纪没了爹娘,本以为进春风十里楼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

    “闭嘴,焉要胡诌乱道,你以为贫道找你前没探查你的底细?挑重点!”周涣瞪人。

    霍二嚎道:“苍天可鉴,这么多把剑围着我,我哪敢呐!”

    “好吧,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你从哪里拐来她的?”云湦慢悠悠卷起画轴。

    “……冤、冤枉啊!我霍二偷鸡摸狗,可却从不做拐卖妇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那、那丫头确实不是我外甥女,但她是自己跟着我的,我甩不掉,这才、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