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耍酒疯的后果
江水奔泻不息,波光粼粼,白沙杨柳,白鹭振翅。
雨师妾临水而踞,长发垂在群裳上一并散开,如云如藻,璎络宝石在阳光下剔透如琉璃塔。身旁还蹲着一坨黑滚滚毛茸茸的没见过的兽,偶蹄独角,身长二尺,状若麒麟,正咔嚓咔嚓啃着骨头。
周涣想了想了选择挪过去。
“来了?”她正在用琉璃瓶子装江水。
“来了。”
“你不爱找我,更何况动用花铃,有事?”
鬼童受这一瞥,胆怯地缩进铃中。她缓缓抬眼,眼角投下一片阴影。周涣鼓起勇气挠了挠脑袋问:“确实有事……昨晚,我喝了酒。”
“正一弟子,酒荤不忌。”
“……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想问有没有扰到你?”
“有。”
果然……!周涣耷拉脑袋,发带垂过肩头:“我之前没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但师兄都给我了,我酒品实在不太好,今天便是专程来找你,若有冒犯实在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岂能解决?”
“若我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定负责到底。”
“罪大恶极?应不上……”她认真地想了想,“给大黄媒这种事,应是不算罪大恶极的。”
……啊???
周涣露出迷惑的神情。她一手摸着兽,一本正经道:“才一晚上就忘了亲家?你它和大黄很有夫妻相,一定要与我结为亲家,仅仅一晚便不作数了么?”
“……?”
“你还,若日后生了狗崽,公的叫美丽,母的叫英俊。”
“原来我的取名审美水平这么差吗?原来我的审美被你同化了吗?”周涣倏然站起来,显然世界都崩塌了,内心惊涛骇浪汹涌磅礴,心下不禁再感慨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雨师妾一顿,宽广的云袖拂过翠浓露草尖,眉眼似也镀了层夏微凉的露气,严肃道:“除此之外,你还了一些话。”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便是这么来的,三年学话一生学闭嘴此话诚不欺我。看着她步步走近,气势压迫下竟被逼得步步后退,自己究竟还做了什么丢脸事啊!周涣在心里把自己锤了千万遍了。
她冷冷一笑,抱臂踱来,每一步都踏着玄冰,目若寒芒:“我是笋,七层星河缎,长期饭票,嗯?”
最后一个音微微上挑,颇有怒气。不是没见过她发怒的样子,周涣头皮发麻,思绪百转千回,情急道:“……嗳,师父好像来余杭了,贫道告辞!”罢转身逃跑,刚跨出半步,三枚柳叶几乎是擦着鼻梁飞过,被钉的柳树颤了三颤。
周涣额冒冷汗,千思万绪高速运转,突然冒出一个倔强的念头:我不该这样。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流血不流泪,男儿……总之他不应轻易低头,他已经十七了,哪轮得着她管教,区区柳叶焉能吓倒?
颇觉有理,他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一把逮过袖子,严肃道:“我错了。”
在心里谴责脊梁骨后,眨眨眼笑得更甜更乖巧:“雨师姐姐,我真的错了。”
“……原来孟惊寒便是这般教弟子。”雨师妾嗫嚅。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周涣嬉皮笑脸。
“……少嬉皮笑脸。”她抽出袖子,“起孟惊寒,你师父何时到余杭?”
周涣道:“你原来也是因师父造访此处?师父他与友人耽搁了,不过应该就这段时间罢,他向来很守诺的。不过究竟是何事,竟引得你二老一起出面?”
“不过事,你不必知道。”雨师妾道,“醉酒之事,我已不生气,且回吧。下次不要喝那么多了。”
见她不仅不气还叮嘱自己不要喝酒误事,周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觉得周遭的景色都是那么美。霁光浮瓦,春碧参差,柳花浪漫,啊除了这柳花。
他了好几个喷嚏,正准备告辞,巷子传来大黄的吠叫。一道狗影窜出来一下扑去雨师妾脚边吐舌摇尾搔首弄姿。
牵黄而来的厮道:“诶这狗鼻子果然灵,一会儿就带我找到了人……青涯道长,青涯道长诶哎哟喂可找到你了!我家少爷找你春风十里楼一叙是有要紧之事,我牵着大黄就来了!”
周涣点了点头,行礼遣退厮,望了自家狗子吃里扒外的模样半晌,恍然问道:“你受伤了?”
雨师妾一顿,被点名的大黄好奇地抬头望他一眼。
是的,是受伤了。他走过去温声道:“我看看。”
“你哪只眼见到的?”她颦眉。
“嘿,两只眼。”他点了点自己一双眼睛。她是左撇子,可薅大黄却用右手,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她的左手都没动过。
“我如何与你何干?”
周涣已不由分伸手,可落了空,恼道:“既然没伤那你躲什么?是神族对吧,我知晓神族历来严刑峻法,克己复礼,没想到竟严峻如斯。”
雨师妾神色淡然,她亲自领罚,与天帝无关。澜沧一事惊动天庭,天帝本欲护她,但她执意请罪,天帝只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她受了两鞭。雨师屏翳的遗体被姜疑带走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地步了还护着他们。周涣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这种拗人的犟脾气朝谁学的。懒得多费口舌,丢过去一瓶续玉膏让她注意身体,拖着丢人现眼的大黄走了。
余杭的街道很是干净,云湦站在稍微僻静的巷边悠哉悠哉饮茶,对周涣招了招手。春风十里楼前人声鼎沸,细听发现大多数是骂人之语,且大多为男子。
“你个嬷嬷干什么吃的,来路不明的野婆娘也敢出来接/客,感染了时疫你担待得起吗!”
“快检查检查昨晚服侍本公子的那几个,若是有病卷珠帘你别想在余杭混了!”
“我夫君若染了什么病我可怎么活啊!”
“我舅舅可在九重城当官,我要是出了事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大汗淋漓的卷珠帘嬷嬷指着大门对面空地上的几张桌子和桌后的郎中赔笑道:“好好!这几位都是余杭有名的神医,大家一个个来诊,若有事我春风十里楼定不会肇事而逃,全部负责!”
云湦啪地声展开金丝玉线檀香碧纱扇,压低了声音道:“听清楚了?”
周涣点头。
云湦道:“我这正好还有则八卦,与你。”
前几天有个钦差大臣,在余杭巡了许久,今日该启程前往下一处地了,也不知是工作太操劳还是怎么的睡了大懒觉,眼见着马匹随从都有些不耐烦,驿馆老板推开门一看,大臣已死在床边许久了。
老板吓得屁滚尿流,请了仵作,仵作也不出所以然。朝廷命官突然暴毙按理该闹得沸沸扬扬,可今早春风十里楼也有个姑娘暴毙,和大臣死状肖似,查下去才知那大臣曾美名其曰微服私访体恤民情做客过春风十里楼,还点名道姓要那位姑娘过夜。
上头面子挂不住,官府正四处按压消息,这些人都是听到风声前来讨个法的。
周涣担忧地看着乱象,嘿然道:“……可不要是什么疫病才好。”
云湦展扇:“应该不是。不过好好的钦差学什么游手好闲纨绔子弟逛青楼,大晁有这样的大臣真是完了。”
厮迟疑道:“少爷您自己不就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吗?”
云湦眄人:“不会话可以闭嘴。”
话音刚落,被派遣探消息的护卫回来了。官府那边有了消息,可能是疫病。刚被训的厮捂嘴看着自家少爷,暗道少爷言灵的本事真是越来越见长,真是什么来什么。
疫病来势汹汹,达官贵商怒不可遏,莺莺燕燕哭哭啼啼。在几位郎中的共同努力下少数人被确诊感染,由官府带去隔离,部分没被感染的人扬言若有事让卷珠帘吃不了兜着走,卷珠帘一边哭一遍笑地送客,回来流着泪数账本。
此事一起,原本日迎千人的春风十里楼一时门可罗雀,人人避之若浼。
这种事按理该官府所管,轮不着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出马,但云湦与卷珠帘素来交好,看了会儿热闹后算插手,权当助人为乐,计划赶不上变化,云老爷见他愈发放肆无耻,当即下禁步令。
云湦自认为自己有些浑但浑得有素质有涵养,从不做什么放肆无耻的事,当即气冲冲提着扇子质问芈姒是不是她告的状,云老爷得知此事在罚期上多加一个月并勒令几日后背诵《陶朱公生意经》与《士商类要》全篇,否则当天成婚。
晴天霹雳把他劈得外焦里嫩,他再也没胆子在芈姒面前意气风发了,当天住进书房穷而后工。
周涣幸灾乐祸:“你骗我娶了板凳做媳妇儿,现在遭了报应呗。”
窗内丢出来一支笔:“周涣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很没天良?”过了会儿,声音微沉:“为什么都得比我做不喜欢的事,经商是,娶芈姒也是,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强迫……”
“师兄,嘘。”周涣捂着额头提醒。
“你别师兄长师兄短,为什么制定我人生前他们就不能过问我,我不想从商也不想……”云湦咕哝。
“你不想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云湦僵在窗前,周涣悄无声息让出身后的月洞门,供他沉默而后怕地注视那里。
连翘花开得灿烂,明晃晃的黄花里依依走来一位清娆美人,额头上贴了朵艳丽的花钿,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
“你若不想娶我,大可在伯父面前推拒这场婚事。”
视线穿过庭花,端着一盘衣裳,红唇一抿挤出个倔强的笑容,嗤道:“我不喜欢勉强人,不要我的东西我不会腆着脸要。”
云湦放下手,接过她丢来的衣裳,是无名山的紫白校服,一时沉默,等换好衣服出来人已经不在庭花之中。来到后院守卫最薄弱之处,没一人把守,原来芈姒帮他把这些都料理好了。
云湦咬了咬牙,翻身落进大街上。
作者有话要:
周涣:酒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