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雪中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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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钟三郎已经填饱肚子过来请他勘测地形看路是否还和原先的一样。之前因莽撞导致好几个人丧生,不敢再轻易冒险。

    二人走在路上,风从四面八方灌来。

    “疾雪山以前是鬼粥的地盘,他们喊澄天镜叫依慕儿,意思是有冰莹之心的公主。”钟三郎解释名字由来。

    周涣嗯了一声赞扬道:“一片冰心在玉壶,确实是个冰清玉洁的美人儿。”

    钟三郎突然笑道:“道长哥哥你有没有听过依慕儿与雪女的传?传依慕儿被天帝惩罚下凡,雪女便是依慕儿在凡间受刑的肉躯。在我们钟家庄每个村民都是听这个故事长大的,因此我们要敬奉依慕儿敬奉雪女殿下。可我根本不信有雪女,觉得村长骗人。”

    周涣静静听着他这些故事,钟三郎突然正经的神色给人一种眼前的孩子不像孩子的感觉,正常孩子是没这般老气横秋、敏感脆弱的。

    “道长哥哥,你信有美丽善良的雪女吗?”钟三郎好奇地问。

    周涣略过那双忽闪的眼睛,自己进山便是为了雪女与雪女之肠,该如何回答?不置可否道:“究竟有没有雪女,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咱们还是赶快找路吧。”

    除个别路线被雪埋住外被并无太大变化,周涣和钟三郎合力挖开冰雪,填平凹坑,确保无碍后原路返回。

    远山绮霞堆砌,华光漫射,忽而大风起兮,豆大雪块来,霹雳作响,冷冽如割。这是暴风雪的前兆,周涣算找地方度过这场灾难,手边却没人,大声喊了声钟三郎的名字才听到极细极弱的哽咽哭声,在不远处找到瑟瑟发抖的钟三郎,抱着石头快要被吹跑了。

    周涣三步跃过去,手指翻转挽了个剑花儿,下插三分,一道泛着光莹青屏拔地滋生,在头顶结成的透明穹庐。

    钟三郎躲在他身后抖得跟鹌鹑似的,看到穹庐将风雪都隔在外面,害怕压不过好奇,最终还是心翼翼地伸出手。屏障清清凉凉,看似轻盈却很牢固。

    “别怕,捱过这场暴风雪咱们就可以回去。”周涣出声安慰道。

    钟三郎眼角浮起笑意,清脆应道:“嗯嗯,好!”

    周涣将白鹿往下压一寸,空出一只手掏出一叠素净符纸,咬破食指,在符纸上龙飞凤舞,霎时纸上诞开张张鲜艳夺目的铁画银钩,闪烁着淳厚灵力。

    自他们进山就灾祸不断,山中有古怪,不知是否乃雪女作祟。他心想。

    钟三郎偏偏头问:“对了道长哥哥,我有个问题,刚才在峭壁那你救了我,那个大姐姐也救了我,她是不是神仙啊?绝对是神仙吧,一看就是神仙!”

    “嗯……你为何这么肯定?”周涣想起自己。

    “这不显而易见的吗,大姐姐会法术,还长得好看,我听阿娘天上的仙子都这样,穿着仙气飘飘的白衣服,一手拈花一手提剑。”

    周涣沉默了。自己五岁祭坛见她,七岁被她连吓带骗塞山上去,林林总总相处十多年,师兄盲猜她是仙族人士,他还不满地反驳哪有神仙是这样的,母夜叉还差不多。钟三郎年纪眼神却甩自己十万八千里,实在羞愧。

    “不过,大姐姐好看是好看,却冷冰冰的。还是道长哥哥你更好,大家都愿意听你的,大姐姐也对你不那么冷冰冰的。”罢钟三郎了个哆嗦。

    是么?周涣听了心里头不知怎么有些高兴。雨师妾啊,她确实很好,婆桫之行后二人渐渐放下成见开始接纳了解对方,也不像当初那么反对孟惊寒的决定。

    暴风雪像饿了三天的狼,贴着地面滚过的风又快又冷,仿佛甩下无数凝着冰碴子的狼毛。为了壮胆钟三郎一直在叽叽喳喳,让周涣怀疑自己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话多,师父没丢自己真是他老人家脾气好。

    钟三郎左一个道长哥哥右一个道长哥哥,听得周涣想告诉他自己的道号,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咳了一声告诉钟三郎唤他青涯哥哥便行,至于雨师妾的话,只喊雨师姐姐并不去招惹,应当是不介意的,就算介意也不至于凶他。

    钟三郎好奇问:“为什么凶人?这样年纪的男子女子不都应该喊哥哥姐姐吗?”

    周涣正经答:“别问太多,剩下的不是孩子应该知道的事。”

    钟三郎再抛出一问:“哦,那什么是孩应该知道的事?”

    周涣再答:“带路。届时你带路,贫道护送你们,平安送下山后不要再来疾雪山。”

    “为什么,我们还要……”

    周涣心道这孩子真是刨根问底的性格,又心想:张大人啊张大人,你弄巧成拙了,你的旅游宣传广告确实带动当地,可却有十多个人因为你的编纂困身疾雪山,究竟是福是祸……

    钟三郎转转眼珠,又满脸关切道:“你刚才咳嗽了,青涯哥哥你是不是被受风寒了呀?嗬外地人果然不经冻,回去多加衣呀,那个雨师姐姐也是,我看她就冻得挺厉害的,脸都冻青了。”

    原本春风和煦的表情瞬间变了脸色,周涣心道糊涂,雨师妾重伤畏寒,神仙魔在凡间施法本大受阻碍,如今面临暴风雪她一个人如何护那么多人,就算护不住按那不肯服输的劲不晓得又要做什么冲动之事。

    想到此,食指一顿,竟画错一笔成了废符,周涣也不晓得自己怎么那么烦躁,丢开后又画了几张其他用处的灵符。灵符需黄纸施以朱砂笔配合使用,然而行得匆忙,朱砂笔竟然忘带了,只有血水将就。

    望着鲜艳的血迹,忽而想起姜疑的话——

    “雪豹爪有寒毒,还是先关心如何祛毒吧。她在寒水里关了千年,寒毒无异于洪水猛兽。”

    “或许你的血能救人。”

    雪豹为雪女坐骑,身有寒毒不足为奇,若是医术高明的医师便能诊治,但听姜疑的口吻寒毒于雨师妾非比寻常。她在寒水关押千年,为什么关押了千年?寒水在哪?莫非又与九重天有关?

    他有些好奇了,雨师妾贵为天帝外戚,女妭之女,纵然雨师屏翳的叛变再为神族不齿,然而身份摆在那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恶意满满?

    他有一种感觉,感觉雨师妾还隐瞒了许多至关重要的东西没同他讲。

    而且,若是自己的血能解寒毒,亦或是有何妙处,他是不介意奉上一盅的。只是他自己暂且不知道,师父未曾过,姜疑为何要这些?

    时间紧迫不容细想,叠好灵符手握白鹿,铮然一声拔出长剑,翻出几块石子冰碛。

    钟三郎见灵穹散了,紧张道:“要走了吗?可是暴风雪还没停诶,而且我的拐杖也被吹走了。”

    “不怕,贫道背你。”周涣罢捞起人按着原路回去。在背起钟三郎的那刻,钟三郎警惕地将那张废符揉紧藏进袖中。

    暴风雪并未完全退却,风雪仍是湍急如涝灾中的洪流,避无可避,每个人都捏紧鼻子,就像现在所有人都在抱团取暖不让风雪夺走一丝雪域里的温度一样。上空是灵力流转的幽蓝灵穹,风雪在屏障上拍出犀利的声响,但只见灵穹不不见其人。

    “雨师妾呢?雨师妾人呢?”周涣抓过一个人问。

    那人发紫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指着一处远山:“道长,雪、雪童来了,雨师姑娘追他去了!”

    雪童?周涣想起城中那对过家家的姐弟,不假思索扔下钟三郎跑去,那群人在身后喊道:“青涯道长,你、你也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雨师妾有伤在身,雪山又是雪女雪童的地盘,她并不占优势,急需他帮忙。然而一大家子人又离不开他,暴风雪不知持续多久,而且入了夜,难保不会再来个白蟒雪豹,众人毫无缚鸡之力。他陷入两难。

    这时,人群里传起低低地啜泣。

    “外婆,外婆,您最疼爱的外孙儿见不到你了……”

    “娘,我怕……”

    周涣拔回腿,挑了个剑花儿贴上两道灵符加固屏障,道:“不走了!先护住你们!”

    越温柔的人爆发起来越无法想象,他素来温柔开朗,再被拖累也不曾过一句重话,此刻温柔开朗的道长阴沉着脸,大家都怕触霉头,便都收起啜泣,一时只有屏障外呼啸的声音。

    澄天镜的夜空本该如湖水般静美璀璨,然而此刻风吹来深山的雪,也吹来深山的翳云,像团团陈年棉絮,偶有几颗胆大的星子,拨开棉絮露出怯弱的眉眼。

    钟三郎安抚道:“吉人自有天相,雨师姐姐会没事的……”

    周涣担忧道:“但愿如此吧。”

    “天色将晚,也该睡觉了吧……”

    周涣捏着眉心道:“暴风雪未止,贫道睡了你们怎么办……”

    钟三郎笑了:“他们不会死的……”

    不过十岁大的孩子,声音却尖利空洞,周涣隐隐觉得不对,可又不知哪里不对,回头一看那些人果然都睡着了,不少人发出呓语,他的眼皮子也越来越沉,揉了揉太阳穴,在昏迷前不忘加强术法。

    进入梦乡的那一刻,悠扬的筚篥乐声由远及近,轮椅嘎吱碾过盐雪铺垫之地。

    少年放下唇边的筚篥,发丝拂过嘴角,漾开一丝清明的笑。钟三郎握着颈边的崇明玉,笑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