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旗曳日(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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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贞被迫倒在地铺上。没等温泌伸,她立马坐了起来。“太硌了”她揉着脊背,坐着也不舒服,挪来挪去。

    温泌这会急得火烧眉毛,她一开口,如奉神谕,动作很快地把自己解下来的长袍短衫都铺上去。吉贞又试了试,和没铺区别不大,她嘟嘴,是真心硌得没法躺。

    “你起来。”温泌拉她。

    吉贞茫然无知,被他摆弄着。“你跪着。”他按了一下她的肩头,叫她背对着自己。

    吉贞茅塞顿开,不等他反应,敏捷地躲到一边,转过身来。“腿疼”她眼眸盈盈如水,叫温泌发脾气都没法发。

    吉贞把单裈卷上去给他看,就刚才这么一下,两个膝头磨得发红。

    温泌胳膊搭在膝头,大马金刀地坐在地上,又急,又气。他不甘心,又:“那你站着。”

    吉贞不乐意,她偏过脸看了看周遭。这营帐是临时搭起来的,里头屏风桌椅都没有,任谁只要一掀帘子就能把他们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她难为情地:“别人能听见。”

    温泌这会百爪挠心,哪还管谁能不能听见?“他们都离得远,听不见的。”他搪塞吉贞,起身去拉她。

    吉贞躲了一下。她真有点怕了他这不依不饶的性子。往帘子边逃开几步,她隔的远远地,这才了实话,“我堂堂的公主,”她绞着衣带,怏怏地,“被别人知道,要丢死人了。”

    温泌停了停,睁眼瞎话,“没人知道你是公主呀。”

    “韩约就知道”吉贞反驳他,“我刚才进来时,他就在旁边转悠。”

    “过来。”温泌嘴角耷拉下来,有点不高兴了,对着吉贞勾勾。

    吉贞把下颌扭开,不想理他。

    温泌扫兴地盯了她一阵,突然一言不发,起身往帐外去了。

    吉贞站着没动,听见帐外温泌在和韩约话,吩咐韩约安排人夜间巡逻,没多会,人声都停了。吉贞慢慢走到地铺边坐下来,懊悔,幽怨,怅惘,千百种心思,轮番在心里翻搅,最后轻轻哼了一声,终究还是把他扔在地上的衣衫理了理,抱在怀里,到帐外去找人。

    夜还不深,众人都没安歇,韩约正指挥人就近从护城河里打了水来,把冲车上的稻草打湿,以防夜里谯楼上再射火箭,投硝石火攻。

    吉贞在走动的士兵里寻找温泌。好在温泌刚才气急败坏跑出来,忘了穿衣裳,此刻打着赤膊,有火把经过时,色泽微沉而光洁的脊背格外显眼。

    他叫住一个打水回来的士兵,从桶里掬冷水洗了一把脸,随意用胳膊揩了揩。刚直起腰来,一件轻飘飘的物事落在肩头,没等扯下来看,已经闻到熟悉的气息,他转头看一眼背后的吉贞,没有话,只默默把肩头的汗巾取下来,揩拭脸颊。

    动作很慢地擦着脸,他借着汗巾的遮掩,调整了一下表情,从吉贞里接过衣裳时,脸上已经恢复了正常。

    为了那个勾当翻脸,不是什么能拿出来的事。“多谢,”他心里还是不爽快的,但没表现出来,心平气和地看吉贞一眼,“你先去睡吧,叫韩约替你多找几床被褥。他们那些人,都在野地里滚习惯了,不用铺盖都行。”

    吉贞没话,脚步跟着温泌转,见他穿戴整齐后,徐徐踱至营外,站在鹿角旁边,遥望着晋阳城谯楼上飘摇的灯火。

    凝思了一会,他走回来,抬头一看,吉贞还在原处没动。他一愣,继而眉头舒展开,对吉贞一笑,毫无芥蒂地握起了她的。“月色不错。”他呼吸着清冽的空气,一边走,一边仰头看着难得皓月当空的夜景。

    转眼入夏,已经结婚半年了,长不长,纷纭杂沓的一些事,又好像过了数年似的。

    他这厢感慨,吉贞也像若有所思,脚步一致跟在他身后。温泌见她也没有睡意,索性更往营地深处走去。晋阳多山,地势起伏不平,营寨背后正是一片蔓草密集的野地,战马都被圈在这里吃草。

    离营寨远了,夜色弥漫,月的银辉照在草上,露珠闪烁着微光。

    温泌冷不丁开口了。“你以后,不要总端着公主的架子。既然已经嫁到范阳,何必总避忌那些无关紧要的?”他好声好气的,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有些事,还是得的明明白白,以免各自心里留下症结。

    两人正并肩走到了山坡背后僻静处,吉贞收回来,把一缕散发别到耳后,微笑地看着温泌,“驸马何出此言?我若不是公主,此刻在你面前的,就是别人了。”

    温泌目光在她脸上一停,莞尔道:“也是,”他半真半假地叹道:“幸而你是公主,公主是你。”

    “你幼时去过京都?”吉贞顺着话头,兴味十足地问:“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没进过宫?”

    温泌摇头。武宁公主素来与皇后罗氏有隙,觐见是能避则避。

    “你那时候一定住在冯家,和冯家娘子在一起,”吉贞看着他笑,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刨根究底的,“她那时生的好看吗?”

    “不记得了”温泌笼统地回答了一句,忽道:“那是什么?”

    吉贞被吸引了注意力,忙随着他的指看过去,见微弱的光芒一闪,以为是流萤,跑过去一看,却只是草尖上的夜露。她扫兴之余,心念一动,从绣囊里把玉龙子倒出来,对着温泌晃了晃,“看这个。”

    温泌在衔蝉奴脖子上见过玉龙子,此刻离近了看,光芒愈胜,他好奇心起,讨过来左看右看,“听这是西域来的?”

    起这个,吉贞心里便有点疙瘩,见温泌拿着玉龙子爱不释,她暗暗后悔,趁他不备,一把抓回来塞进绣囊里,断然:“这是给猫戴的。不给你。”

    温泌倒不至于要去强讨吉贞心爱的夜明珠,但看她那副吝啬相,他有心作弄她,反问:“猫戴得,我戴不得?”往吉贞腰间探去,吉贞忙护住绣囊,不想被他将纤腰一搂,紧紧锁在怀里,她反应过来,离开绣囊,抵在他胸前,低头一笑,嗔道:“你不要脸?跟畜生也好比的?”

    “我是畜生倒好了。”温泌笑道。刚刚在营帐里被吉贞一张冷脸闹得偃旗息鼓,这会稍一撩拨,立即重振旗鼓,更难遏制了。“这里有蔓草,软乎乎的。”他不怀好意地对吉贞咬耳朵。

    吉贞大惊失色,推开他就要跑,温泌不肯撒,这会吸取教训,没有直奔主题,紧拥着吉贞,俯脸亲下来。

    月光被遮住了。阴影落下来,吉贞反而睁不开眼似的,屏气凝神,沉浸在缭绕的气息中。

    他偶尔也是晓得温柔的,吉贞竟然很快也适应了,微微启唇。他的唇舌大概是夜的触角,蔓延伸展,把她抓进了无边的迷雾中,昏头昏脑地跟着他坐在地上。

    温泌脱了长袍,铺在草上,左右看了看,把吉贞挪过来,“你坐在我身上。”吉贞眼睛一睁,如梦初醒,见自己这个姿态,窘得厉害,往后一倒,“不好不好。”这个姿势不好,时不好,地点更不好。

    天哪!她羞得不出话,只能奋力挣扎,嘴里不断重复道:“不要不要。”

    “嘘。”温泌及时捂住她的嘴,“有人来喂马了。”

    吉贞吃了一惊,忙缩在他怀里,听见有两人笑,走动,给马添草料,马喷着鼻息,欢快地叫着,就在几丈远之外。

    吉贞叫苦不迭,不敢轻举妄动。这辈子也没这样窘迫过,恨得在他腰间掐了一把,然后把脸埋在他肩头。月至中天,喂马的人早就离开,连马也入梦了,万物俱寂。

    吉贞愤而在温泌肩头咬了一口。她那糯米细牙,又尖又利,温泌捂着肩膀告饶不已。吉贞累极了,连张嘴都觉得累,最后松了口,头依偎在他的肩窝里,踯躅了一会,她没压制住心里的冲动,又问:“你当初,为什么要请旨尚公主呢?”

    其中缘由,其实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吉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还是想问。兴许他嘴里有出乎意料的法呢?

    温泌的在她冰玉般的背上流连,玉暖了,微微泛着热意。

    他的指柔情万种地抚摸着她的眉梢,到眼角,最后落在唇瓣。他低头看着她:“听闻清原公主美貌,我心中向往,所以才请旨的。”耳鬓厮磨时,他的情话得既自然,又诚恳,“周里敦的画不好,不及本人十分之一。”

    吉贞咬着嘴唇,明知是胡诌,却忍不住也一笑,胳膊揽着他的脖子更紧了一点,:“你猜我为什么同意下降范阳?”

    为什么?温泌倒不甚关心。她下降已属事实,还追究缘由有什么意义?不过听吉贞兴高采烈的,他便很应景地也问了一句,“为什么?”

    吉贞嘻一笑,:“因为杨寂同我夸下海口,卢龙郡公是天下第一俊的郎君。”

    “难道我不是?”温泌扬眉质问她。

    吉贞抬起头,就着月光端详他的五官。他很骄傲地抬起头。吉贞忍不住扑哧一笑,又枕回他肩窝,对着他的下颌轻轻吹口气,“丑死了你。”

    温泌宽宏大量地一笑,没再追究。却在她腰间摸索了一下,把玉龙子抓在了掌心。

    “给我!”吉贞直起腰,伸去抢。

    温泌把玉龙子塞回自己靴筒里,笑眯眯地:“等你什么时候眼神恢复了,承认我是天下第一俊的郎君,我就还给你。”

    吉贞上酸软,嘴上也懒得和他吵,遂任他去了,在他肩头一推,心翼翼地起身。

    “回去洗吧。”温泌揽着她往回走,不时从她身上把沾上的蔓草捻下来,“没有热水,委屈你了。”

    “你整天把儿子挂在嘴上,”吉贞声,想到子嗣,还有些腼腆,“要是女儿,又怎么样?”

    “女儿也好。”温泌竟很豁达,停了一停,又立马补了一句,“生个女儿,然后再生几个儿子。”他一个才二十郎当岁的少年,自己犹稚气满满,却对生儿育女很执着,吉贞一时心中柔软,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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