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来采朝霞薇露。
军营入夜,再无喧闹。
黑暗和静谧助长了劣性张狂。
朱寿愈领着几个侍卫将俗道的帐篷围住,两个军士进去。只听见哼哼两声,她们把蔡鹮从里面拖出来。
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远。
白日里练兵的场地有宫主留宿的营帐。
蔡鹮被人扔在一角,朱寿愈披着大麾走进去,两个下人搬着一个屏风,将床榻和蔡鹮隔开。
夜里一阵清风。
营帐门帘被向里吹开。
朱寿愈绕过桌案,杯中茶水涟漪浮动。她轻轻解开大麾的绑绳,从肩头滑落。
这宫主常年习武,身姿窈窕。薄纱衣裙使肌肤若隐若现。她轻轻回头看向门口,一个道士静静站在那里。转身笑而不语。
杨暮客两揣在袖子里,不知该看还是不该看。
他腼腆一笑,“宫主殿下。你我军中同僚,为何要绑了我那道友。”
朱寿愈静静打量道士,“怎不扮做女子模样了?”
“弄假何必当真”
朱寿愈点点自己的脑门,“你对我用过术法。”
“确有此事。”
朱寿愈见道士如实作答,笑得越发开怀。她端正地往床榻上一坐,抱着膀子,“但本宫天地眷顾,你那办法无用。我还是想起来了。这是迷魂术,还是障眼法?”
“启禀殿下,是迷魂术。”
“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用迷魂术。冒犯了皇家威严,你担得起吗?”
杨暮客只得欠身作揖,“规矩历来如此。”
“所以这回还要用那迷魂术?身为修士,便可以将我等凡人视为蝼蚁?”
杨暮客依旧老老实实作答,“如此也是为了护住殿下的运道。凡人与修士沾染因果,实属大不幸。”
朱寿愈不信,昂头道,“我乃皇家子嗣,圣人血脉。你又凭什么觉得,你能污了我的运道?”
杨暮客暗暗叹息,抢白道,“殿下。非是污了您的运道。而是折损”
朱寿愈大喝,“放肆!你这男子坏我朱颜国规矩,潜藏在女子军阵之内。居心不良,还妄言损我运道?我看你就是一个妖道!”
杨暮客无奈,指尖掐诀,又要施展迷魂术。可不能让这跋扈宫主再胡言乱语了。
但术法扑面而去时,朱寿愈身上金光四射,将杨暮客的法术尽数挡住。
杨暮客愕然看向朱寿愈。
朱寿愈此时面上尽是洋洋得意。
“你这道士,想来是一路帮着我们军阵驱邪除煞。但就算没有你们修士,我们这凡人一样打得过妖精,过得去煞地。明知世上危险,又岂能不备防身之物。”
着,她还把从蔡鹮身上搜出来的妖精内丹把玩。
杨暮客盯着朱寿愈中的内丹,“殿下,此物乃是贫道赠与道友磨砺道心的物件。里面封着妖怪精魄,引人邪念滋生,您还是快快放下。莫要把玩了。”
朱寿愈看看中内丹,轻声问,“那坤道不是凡人吗?”
“道友入道全真,恪守清规戒律。遂可御外邪自正。”
“我这一生最厌恶男子,你既救我一命,又与我有了缘分。不若就此于我帐下当个面首。我若日后诞下孩儿,可选一个随你姓氏。对了。你姓什么?”
杨暮客顿时一脑门子官司,这骄横宫主当真惹人厌烦。只是见了一面,连孩子姓啥都想好了这不有病吗?
若能一巴掌拍死她,当真大快人心。
“贫道不舍元阳,做不得面首。叫宫主殿下失望了。”
“本宫问你姓甚名谁!”
杨暮客装都懒得装,站直了腰杆。他背在身后对着屏风一指,嘿了声,“您不是心知肚明吗?”
嘭地一声。
屏风被踹飞了,一只光滑躲过朱寿愈中的内丹。
“道友,快用迷魂术把她神魂蒙了。”
蔡鹮拿着茶杯顶住朱寿愈白皙的脖颈,不停地给杨暮客使眼色。
杨暮客看着蔡鹮鼻青脸肿的模样,哀叹一声。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足下生风,眨眼间冲到了二女身前。伸一指定身术,将蔡鹮从那床榻边上扯出来。
“你这全真就是这么修的?”
蔡鹮撇嘴,“不然哩?”
杨暮客叹了口气,“怎地比给我当婢女时性子还野。”
他才松开蔡鹮,这坤道揉揉脸,上去就要抽宫主一个耳光。
杨暮客赶忙拦住,“咱犯不上对她撒气。”
“本道长若不打她一顿,我道心不畅。道友!道爷!你要阻我修道吗?”
杨暮客看着蔡鹮眼中凶芒毕露,“我叫你一声姑奶奶,你还嫌事儿不够大吗?我迷不住她的神魂。这女子不知有什么护法之物”
“那我搜搜?”
杨暮客扯着她跑到远处,避瘟一样逃开朱寿愈。
“搜什么?出家人动怒,还要偷窃。你这坤道怎么在道观受戒的?”
蔡鹮雨打清荷,“以前随着您,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嗨杨暮客咬牙看着被定住的宫主。人前显法,这规矩破了。不过是早就破了。他救急之时就该先用了障眼法,再用迷魂法。一时疏忽,导致这场闹剧。
趁着还不算干涉凡俗因果,要好好跟着宫主做了了断才行。
“宫主殿下,缘分好聚好散。不知您可否当做今夜我等不曾来过?”
茶水浸透轻纱,朱寿愈遮掩身姿。她侧身瞧着两个道士。
“本将军此时喊上一声,数万大军皆调来此地。尔等插翅难飞。纵然你这修士能隐藏身形,那她呢?她那两个亲随呢?”
杨暮客只得轻笑,做从容之色,“所以您大人大量,不记人过。”
朱寿愈思量许久,才下定决心,“你们走吧。嘴巴严实些若被人晓得今夜之事。你那干亲姐姐贾楼,我饶不得她。”
杨暮客龇牙笑着,齿间吁出一丝寒风。
“多谢殿下。”
继而他中掐诀聚木性灵炁,轻轻一挥后蔡鹮面上之伤尽愈。
朱寿愈亦是不曾言声,冷冷看他们离去。
杨暮客把蔡鹮送到了袁母的营帐前,对她。
“你进去,将今夜之事跟元帅好好清楚。她这般嚣张跋扈。今夜之事,明日定然有人议论纷纷。唯有元帅定调言称是她出救急,方可化解因果。”
“道友放心。我明白其中利害。”
道士直接踏云而起,藏匿夜空中。
云头开天眼,扫视周遭。
他心中有疑今夜朱寿愈心起邪念,是否有妖邪在作祟拱火儿?但环视一圈儿后,莫妖怪,连活物都没几只。
这些天中军练兵,能跑能飞的都被杀光了。
修行不止,外邪不尽。杨暮客只能安稳打坐。将这宫主所为,当做他道途中的外邪。
正所谓一语成谶。
朱寿愈,此时对杨暮客已经恨之入骨。
第二日,朱寿愈操练队伍越发狠了。原本其余纵队还有比较之心,但见那副将如此严苛,索性鸣金收兵。让这副将领着自己的亲兵去作训。
袁母终于差人来报信,告知有事儿召见。朱寿愈扔下节令,策马离开营场。
“你不知轻重了些”
“军不训,则不言勇。末将所为,只是为了战端再启后,能依母上所言,势如破竹,摧枯拉朽。”
袁母和蔼一笑,“殿下明白我在何事。”
朱寿愈理直气壮,“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过来看看,这是京都送过来的战报和政令。过些日子,圣人宫中要招夫纳婿。殿下要多一位后父了。届时我等远在战场的军队也要庆贺一番,加餐加响。举国同喜。”
朱寿愈那明眸中闪过一丝黯然,快步来至书案前头。
正南战场大捷,勋贵私军队伍初期虽落于下风,但越战越勇。
尤其是黎氏几位少女将军,大放异彩。率亲军穿插作战,勇猛克敌。
朱寿愈看到了昌祥公贾楼,浑身上下顿觉不适。这忽然窜出来的名头,怎么就能登上捷报封赏名单?
“听闻贾楼被那干亲弟弟一路护送回来,途中闯出了好大名声。如今看来,这女子中诸育院也算学有所成,文成武就。”
到这儿朱寿愈叹了口气,再道,“她怎么就这么好命。能遇着一个修士给他保驾护航母上大人,她那干亲弟弟杨暮客如今在我们坐镇我们军中。看来与那干亲姐姐也没那么浓情蜜意。我若招他做入幕之宾,您觉着如何?”
袁母盯着她看,“你知他是修士。怎么还能有这种心思。”
“末将又不阻他修道。”
袁母知其过往,知其本性。劝是没用的。恐怕利害关系,也阻挠不了她心中计划。
这元帅御使军队轻轻松松,但对权力争斗最不擅长。她清楚朱寿愈因何而乖张跋扈。
女帝只是可怜朱寿愈,是女帝犹在东宫时诞下的孩儿。她只是念着那个男子留下的血脉。这丫头太聪明了,恨意也来得太早了。
朱颜国京都之中。
因为勋贵尽数调往前线,致使城中安宁起来。没了莺莺燕燕,没了曲乐声声。
季通在昌祥公府中苦读,挺大岁数男子,自是也没人他闲话。只当是一个在中州久考不中第的人,来朱颜国碰碰运气。
旁人把他当做昌祥公的门生,为昌祥公进入朝堂做铺垫。
毕竟这季通若是当真想当大官,男子身份是一个过不去的坎儿。没人真把他当回事儿。
因女帝招夫,公府大街的女掌司急得心头火燎。各公府按理来,都要派出适龄男子参选。侯府大街那头已经有十好几个,但都评为次等。不入选。
黎公家里头男子没合适的,都与旁个结亲了。道公家里有个幼男,岁数还太。
巧了这日季通出去借书,让女掌司瞧见。这女子嘿嘿一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季通赶考,身份凭证一应俱全。一生不曾婚配,今年四十余岁。比女帝了十多岁,年龄尚好。人不算丑,练就一身武艺,曾为捕快。又会些易数。
这季通与女帝当年在东宫的男伴如出一辙。
她便写了封信,递给了京都衙门。
黎中堂拿着京都府衙递过来的帖子。嘴里轻笑。
这季通,当真来得及时。女帝选夫,实话,如今选谁家都不合适。
她们黎氏一推动选夫此事,定然不能挑出来自家的男子。所以没成亲的都划为庶支,藏起来。道公家更干脆,根本不掺和。
至于那些个侯爵。拿着战功不算,还想在皇嗣上面做文章?好大的狗胆!
如今圣人一心想着平定乾坤逆位之难,将男子入朝为官这个口子放开。凭这季通,定然不是合适人选。外来的,怎么会心向我等勋贵,自该是找一个懂知心话的及第。那就把他划到男夫选列当中。
可怜季通抱着重重的书箱,迈过门槛走进昌祥公府中。他却不知,自己前程已经被人定下。
这夯货嘴里念叨着,“等那少爷回来看见某家,定要大吃一惊。某家也能学富五车,把请来的女先生都辩得哑口无言。”
杨暮客在云头打了个喷嚏。准是季通这个不省心的又在嘟囔他。
道士心中暗想。贫道护边境战事不受妖邪侵扰,可比科考重要的多。学不成,暗地里骂贫道算什么东西。待我回去定要好好收拾你。
一连过去三十多日。离停战之约仅剩一天。
五十日内,朱颜国与南枭国边境一直严阵以待,不曾有丝毫放松。
纵然正南的无人地妖精袭击边境,这些大军仍无撤退迹象。南枭国内已经乱作一团了。
议会之中,公爵互相指摘,大骂对方决策失误。但离停战仅剩一天,该如何去做,至今尚无吵个名堂出来。
夜色里,袁母身着铠甲,站在高台之上。
“陛下为了保我等出征大胜,欲结亲冲喜。天时,地利,人合。俱在我女国这边。此回出征,为得是剿灭宵,为得是万世太平。诸位,旗开得胜!”
这些个女将军大声呐喊附和,“旗开得胜!”
夜色中大军开拔了。
“孙萧,你率军十五万,从南枭国与无人地交接之处,直插南枭腹地。且战且走,不占一城,断其通道。致使我正面大军与尔等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女儿得令!”
朱寿愈作为袁母副将,疑惑地看着这一幕。
“母上,这是否太冒险了。十五万大军孤军深入。与您唯稳的战法不符”
袁母呵呵一笑,“我数十年唯稳,为的就是今夜。你猜不到,那些玩阴谋的能猜到吗?”
杨暮客随着大军移动。眼见这春意来临,金风却不止。
冰露落于山巅,他指发麻。这是要死多少人?
如何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