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杜娟的这场视频面谈，成了青唯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亦化为在她心头滋生的一块心病。

    这是近一年来，她从任何渠道所能获得的唯一重返成都的会，在广告行业普遍不景气的整体大局势下，这样的会今后将越来越少、希望将越来越渺茫。

    到底该何去何从，是留在海口、或重返成都？

    她每一天都会在这样艰难的抉择里徘徊不定。

    她无疑是怀念与眷恋成都的。

    锦官城松弛的生活氛围感、文艺的城市空间气息、包容多元化的休闲娱乐方式，还有两千一百四十万人口里遇见志同道合朋友的几率，每一项都对她充满了难以抵挡的吸引力。

    然而椰城有她的家人、恋人、朋友，有她重新熟悉和适应的一切，她好不容易才习惯了这里更舒缓的生活节奏、亲友齐聚品尝美食的老爸茶店、还有唾可得的自然美景。

    但最让她割舍不下的，还是正顽强与病魔对抗的老父亲。

    卫东已经六十二岁了，虽保持着英俊结实的外形，但年华老去仍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尤其被病痛折磨后他陡增了不少白发，她实在不想于这个时刻离他而去。

    因为她和他在过去经受过太多疏离与隔阂。

    那些年里，他们没经历和体验过寻常父女间亲昵的斗嘴和玩笑，她没向他撒过娇，他也从没像其它父亲那样哄过生气的她。

    现在他正经历人生最严峻的考验，倘若她这时候离开，无异于主动松开那只历经重重波折才被握在掌心里的，在她眼里，这不吝是另一种形式的离弃。

    那么，这样的她和过去的老父亲又有什么不同？

    可如果就这么选择留在海口，也许当未来广告行业规模与生意份额都将大幅缩以后，她重返成都的可能性就更加微乎其微了。

    那些她憧憬和向往、并曾是她最珍贵记忆的生活方式，最终将沦为不时被拿出来缅怀的回忆，一想到这里，青唯的心就阵阵刺痛。

    好几次，甚至痛到她禁不住捂着胸口。

    接着她开始失眠。

    尽管青唯向来都有服用助眠保健品的习惯，但受左右为难的选择困扰，即使缬草和醉茄这样的天然助眠保健品，都无法让她如愿进入睡眠状态。

    家人里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向阳。

    于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中午，他叫住了正准备上楼的她。

    “青唯，有空聊聊吗？”

    他拿起泡着红茶的茶壶，嘴角泛起一缕随和的轻笑，冲着讶然回首的她晃了晃。

    于是她就这样留在了一楼，重新回到那刚被收拾干净的饭桌前。

    “吧，有什么事？”她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爸的病又怎么了吗？还是餐馆出现了哪些新问题？”

    “瞧你这话的，餐馆经营得好好的，怎么会有什么新问题？”向阳睨了她一眼，“爸的情况你也看在眼里，最近状况还算稳定。”

    “那你想和我聊什么？”青唯困惑道，“总不会是感情问题吧？你最近和紫寻出问题了吗？”

    “你能不能别老想到负面的事去啊？”向阳受不了地扶额，“其实我是想要问你，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吗？没有啊，每天不是忙餐馆工作就是赶着更新账号，你不都看在眼里？这样还能出什么事？”青唯吃了一惊，忙佯装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但她惊讶时的瞬间反应，依旧被向阳敏锐地捕捉在眼里，她越竭力表现得云淡风轻，反倒越发叫他放心不下。

    “有什么事你就吧！别藏着掖着的，这样有什么意思？”

    “藏着掖着？大哥，你怎么话呢？我什么时候对你们藏着掖着什么了？”

    “得了吧你！你从是我一拉扯大的，你眉眼一转我就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九九。你这几天铁定有心事，别打算在我这里瞒天过海啊！”

    向阳一顿直白的单面猛怼，反倒让急性子+个性强势的青唯没了脾气，迎着他催促的眼神，她依然难以将深藏的心思表述出来。

    “不就是这几天失眠睡不好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拜托你别总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好？”

    “你要真是由于失眠才会这么心神不宁，我就不用特地把你留在一楼了！慕青唯，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连我都不能、都要隐瞒？！”

    向阳重重拍了一记桌子，突然间就提高了声音，直挺挺地瞪着青唯。

    “别再和我硬扯些一眼就能看破的谎话了！你是很坚强的人，若是寻常事是不会让你成天心神不定的，青唯，你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青唯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她极其了解向阳，知道对这个男人来，弟弟和妹妹要比什么都更重要。

    确实如他所言，她是由他一拉扯长大的，也许在他心目中，她不只是他的妹妹，也被他在潜意识里当成了半个女儿。

    所以对于她的异样，在所有家人里，他能第一个察觉出这份不同来，自然也就更加担心焦急。

    今天要是她不开诚布公，只怕他是不会放她离开这张饭桌的，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和他抬杠了。

    “好吧，我。”青唯迎向他的视线，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后，毅然下决心了出来，“我拿到了成都广告公司的策略总监职位，老板要我尽快返回成都入职。”

    顷刻，一楼陷入了一股微妙的寂静。

    宽敞的空间里没有一丝杂音，青唯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坐在对面的向阳那清晰的呼吸频率。

    他很明显在斟酌和思量着些什么，握着茶杯的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却始终没再喝上一口自己喜欢的红茶。

    他只是看着她。

    在短暂的时间里，他眸子里掠过掺杂着欣慰、为难、不舍、留恋、犹豫的复杂眼神，这些多样化的心绪全都在他双眸里交融，最后一致化为释然。

    向阳没有纠结很久，但他再次开口时，脸上已泛起欣然的微笑：“恭喜，那不是很好吗？”

    “你在恭喜我吗？”青唯难以置信道，“大哥，你觉得这样很好吗？”

    “我为什么不能恭喜你？”向阳反问道，“你是天生的创意人，从就喜欢创作，我还记得你学时代写的那几本童话。”

    “你初中时不还向出社投过稿子吗？接到编辑退稿通知的电话时，你那个难过和失落啊，还是我自掏零花钱请你吃了几顿好的才恢复过来呢！”

    蓦地，青唯脑海里掠过遗失多年的记忆，那些一度沉睡在记忆相簿里的时光，随着向阳的话再度鲜活地跃然在眼前。

    “不就被退了稿子吗？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当年那个很有担当和责任感的少年，在闷闷不乐的少女面前俯下身子，温柔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这世界哪来那么多天才作家？”

    “青唯，喜欢就只管写，有想的话就尽管编进情节里去，没准下次你就成功了呢？要受了这么点挫折就搞什么自我怀疑，就不是我认识的慕青唯了。”

    “别装成一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样子。”少女嘴硬地逞强道，“不过才大了我三岁，别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

    “好、好、好！我不装了，这样行吗？”他将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推了推，“不开心时就要出去吃顿喜欢的，呆会我们带上庭祖一块出去散散心、顺带吃个饭，好不好？”

    他显然是在哄她，声音和表情都非常温柔。

    从他的瞳孔里，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那张瘪着嘴、眉头紧锁的脸。

    “好吧。”少女以勉为其难的姿态回答道，“我要去吃牛腩饭，还要点上一盘虾酱地瓜叶。”

    这些平凡琐碎的记忆，犹如浮光掠影般将青唯带回那些曾被一度遗忘的时空，渐渐地，她嘴角绽起带有几分羞涩的微笑。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居然还记得？”

    “记得啊！你和庭祖的事，我都记得非常清楚。”

    这一次，他终于拿起茶杯，连抿了几口喜欢的红茶，当茶杯被重新搁在桌面上时，他仿佛也在心里放下了些什么。

    “你表面看起来强势自我，其实内心相当细腻敏感，大概也多得这些细腻敏感，你在创作方面的表现力从就很突出。”

    “你这样的人，天生该吃创意或创作这碗饭的，在餐馆里做事真的太屈才了，我知道这两个账号只施展了你的抱负。”

    “你还有太多想法和感受没有表达、没有传递，与其勉强自己留在故乡，不如到能让你尽情奔跑的城市去，何况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成都吗？”

    青唯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目光不由得闪烁了起来，怔怔地望着向阳，内心纵有波澜万千，却连一句回应都难以表述。

    “回成都去吧，青唯。”向阳温和而坚定地对她，“回去继续你的成都故事吧，青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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