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红色碎片(9)
登徒子一见到手的兔子要跑,赶紧去追,后面两个下人也紧紧跟着。
少年在前面跑了几步,正紧张地回头看着,兜头冲进一个宽厚的怀里。
他吓得惊叫一声,抬起煞白的脸往上看。
却看到一张含着担忧和怒意的脸庞,不由高兴地叫了一声:“哥哥!”
叫完后想起自身处境,他又急了起来:“哥哥,他他会功夫,他可厉害了,你不得过他啊?”
……在云府呆了这么长时间,那张嘴还是那么不会话!
了解他的知道他在担忧,不了解的还以为他在讽刺呢。
云九卿皱着眉头把少年挡到身后,挺身看向这几个人:“滚!”
那登徒子一见男人,脸色猛地变了,全身哆嗦着,嘴唇青白,不知道该些什么。
一听到对方的话,他赶紧转身,一溜烟地就想跑。
男人察觉不对:“等下!”
登徒子脚抬得老高,压根不敢落地,抖着嗓子问:“那那那那那……吩咐?”
“你是不是认得我?”
“我我我我我……”
见他声音里有迟疑的意思,云九卿压低了声音:“不实话的话,我现在就弄死你!”
那人一抖,赶紧把脚放下,规规矩矩地转过身对男人施了一礼:“金眼雕金言见过云盟主。”
“……”
云九卿没想到,在这里随便碰到的一个人,竟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你见过我?”
金言呼了口气,心翼翼地:“盟主大人您肯定不记得人,几年前人替飘零仙子做事,曾经有缘见过大人一面……”
飘零仙子林灵灵,是云九卿的师妹,也是他师父林海唯一的女儿。
当初就是林灵灵被林海的仇人抓走,林海为了救她回来,自己身受重伤。
后来云九卿得到了盟主信物,本想把它留给林灵灵。不过这盟主本就不是一人了算的,需要实力,更别从没听过由女子担任。林灵灵一个姑娘,年纪不大,功夫也不是顶尖,虽然人很机灵伶俐,独自面对江湖风雨的话终归太危险。
云九卿把信物送到了少林方丈那里,由他们代为保管。那几年中,因为盟主缺任,江湖中很出了几件祸事。再后来,云九卿战败其他武林人士,重新迎回了盟主信物,成为众望所归的新盟主。
林海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一个就是林灵灵。不过这对师兄妹感情并不是很深,尤其林海死后,林灵灵性格偏激,直接消失了几年。
等云九卿成为盟主后,林灵灵在盟主大典上才出现,丫头长成了大姑娘,行事彬彬有礼,手下也有几个听她使唤的人。
男人看到这样,放心了很多,觉得总算是对得起师父在天之灵。
再之后,他没见过林灵灵本人,倒是收过她两回信,托他办几件不痛不痒的事,都是随手之劳,他顺便就给办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跟师妹有关的人。
“你来这里替师妹办事?”云九卿怀疑地问。
如果他记得不错,父母所居的城根本没有什么江湖人士,这个金眼雕应该只是路过。
金言有心想“是”,可一被男人那双眼盯着,就不自觉出了真话:“事情已经办完,路过这里,本想想个尖儿就走,结果……”
结果竟然看到了少年,笑容灵动,冰雕玉琢一样的皮肤,长相又那般精致,让他一眼就错不开了。
本来觉得不过是个地方,就算随意掳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引起什么风波,没想到这少年身后竟然站着武林盟主!
少年是云盟主的弟弟!
发现这点后他差点儿吓个半死。
调戏了盟主的弟弟,会有什么下场?会不会被钝刀子割鸟割到死啊?
只希望盟主大人能更看重师妹一点儿,不至于不讲情面到张嘴就让人自裁。
云九卿有点儿为难,想了想还是放金言走了。
眼见那三人几下没了踪影,跟后面有狗撵似的,他也来不及琢磨这比方得合不合适,转头看向少年:“以后别乱跑了。”
少年点点头,缩着脖子,显然刚刚被那个金眼雕吓到了。
虽然他听不太懂那人的意思,可对方不怀好意,他还是能感觉到的。
“哥哥,我们回去吧。”他扯着云九卿的衣角,声地。
放在先前,男人肯定要心疼一下,但现在他心里有事,并没注意到少年的异样。
他在想今天这件事有可能引起的后果。
云盟主练功走火入魔的事,除了李照鹤之外,别人都不知道。
正因为怕传扬出去,他早早就让李照鹤把他送回了家。那边有替身顶着,他倒不怕引起什么骚乱。
当然,再是替身,终究有不同的地方。熟悉的人相处久了,肯定能察觉到异样。
所以那些替身从来都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老实呆着,三不五时地出现一下,再消失。
在别的武林人士看来,这无非就是盟主在四处奔波。
出现的地点都是他精心选过的,基本都是繁华的大都城。那种地方武林人士聚集得很多,消息传得也快,更重要的是,离他父母所居的地方非常远。
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他父母的安全。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金言在这里看到了他,金言认出了他是云九卿。
堂堂盟主跑到一个的穷苦破县城来干什么?
难不成和金眼雕一样只是路过?可惜那些大都城之间,不论怎么路过,都不可能路过到这里来。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结果。
也有可能金言吓过之后,慢慢地就忘了这事,忘了某一天曾在哪个穷困地方遇到过他,或者压根没意识到他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于是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任何水花。
想来想去,云九卿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关心则乱,把事情想得太坏了。
因为他在这里就察觉到不对,进而查出他的身世和父母,这难度其实挺高。
想明白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府里,正坐在书房中摩挲着常看的那本书。
清却不在身边。
他站起身往外走,见到守着的下人,问:“清呢?”
这些人知道少爷口中的“清”就是清远少爷,忙道:“清少爷跟少爷一起回来的,他回内室休息,还和少爷过招呼。”
云九卿点点头。
想来是他当时心不在焉,并没注意吧。
再想一想,回来的时候,清好像也没跟他过几句话,应该是不高兴了。
心里叹了口气,男人觉得自己今天有些放纵。早知就该按照原计划离开,而不是一时心软陪着清出去。不然清就不会不开心,他也不会给家里带来有可能的危险。
今天夜里就走!
他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夜里,云九卿在书房里最后扫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刚要出去,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和低低的话声。
奇怪,现在这个时间差不多到了子时,除了守夜的婆子,其他人应该都睡着了。
男人推开门出去,正好见到柳絮领着一个背着药箱子的老者进来。
“柳絮,怎么了?”他心里一沉,有些不妙的预感。
柳絮见是少年,急忙上来施礼,声音又快又急:“少爷,清少爷发热了,怎么都叫不醒,还胡话。奴婢没办法,禀了太太,太太叫请郎中过来看看。”
病了?明明白白还好好的!
男人急忙跟着进了内室。
少年烧得很厉害,原本雪白的脸颊通红通红地,不停地喃喃叫着什么,他凑近了仔细听听,才隐约听到“走开”、“放开”一类的话。
老郎中上去把了脉,又翻开少年的眼皮和舌苔看了看,最后叹了口气。
“老先生,我家清少爷怎么样?”柳絮急忙问。
清少爷虽然不是太太亲生的,但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平时笑眯眯地,从来不为难她们这些下人,今天在外面玩时还不忘给她们带些礼物。柳絮这些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这时候见他烧得厉害,都担心极了。
郎中抚了抚胡须,这才了长长的一大通,无非是受到惊吓过深一类,先开一服药收收惊。
“少爷这病,大不大,也不。要是服了这服药之后,退了热,那就没什么大碍。若是不行,一直发热胡话,就很危险了。”他最后总结道。
柳絮担心得不行,拿到方子就赶紧去抓了药,又亲自去后面煎药。
云九卿本来要离开的,见到少年这样,终究放心不下,坐到床边,拿根手指去试了试少年的额头。
还没碰到就有一股炽热之感,可见这热发得实在厉害。
“清,清,清?”他轻轻叫了几声。
少年原本一直都没醒,听到他的声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竟似能听到一般。
男人赶紧伏下身,在他耳边继续叫着。
可惜少年再没什么反应。
不知枯坐了多长时间,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来。男人看到是柳絮捧着新煎好的药,伸手接了过来,拿勺子舀了一下,吹了吹。
柳絮见喂药的活儿被少爷接过去,转身去倒清水,又找了些蜜饯出来。
她还记得清少爷爱甜怕苦,上次吃到一口苦瓜片,整张脸都皱得像苦瓜一样。
药一勺勺地喂下去,柳絮接过空碗,正要什么,就听少爷:“你先下去吧,这里我守着。”
少爷向来一不二,就连太太也要让着。柳絮不放心地看了看清少爷,拿着空碗出去了。
云九卿心里乱糟糟地。
清已经不胡话了,但男人就是没办法放下心。
怎么突然生病了呢?照那个郎中的话来看,是白天被金言的事吓到了?
怪他当时杂七杂八的想法太多,竟然没第一时间发觉少年不对,直到夜里发起热,才被人发现。
而他如果那时候已经离开,是不是少年有个什么万一,他都不知道?
原本他是想少年好好的。
正茫乱无头绪时,他看到清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清,清?”他立刻轻声唤着。
少年眼皮微动,终于缓缓睁开。只是不见平日清澈灵动的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看了半天,他似乎才认出陪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哥哥?”他喃喃地。
“是啊,是我。”男人挤出了一个笑。
“你还没走吗?”少年问。
云九卿一愣,第一个念头是:清知道他要走!
清怎么知道的?
“你在胡什么啊?”男人做出轻松的表情,笑着,“什么走不走的?我家在这里,你人又病着,我能去哪里?”
“哦,是我耽误哥哥离开了吗?”少年的眼神更加黯淡,看起来像是难过得要哭出来,“我是不是一直这么没用,总是拉哥哥的后腿。”
“你是不是发热烧坏了?”云九卿急得不行,如果不是担心身上的魔气,真想把人抱在怀里好好揉一揉,安慰一下,“我什么时候要走了?”
“我看到床底下的包袱了,”少年低声,“是我不好,乱翻哥哥的东西,里面包着的都是哥哥行走江湖时用过的吧?我以前听哥哥讲武林里的故事时有提过它们。”
云九卿一下僵住了。
原来少年发现他要走,这才受了惊吗?
他竟然在少年心里占这么重要的位置!
一时间,云九卿不知道该什么才好,半晌才低咳了一下:“那,那不是我要带走的东西。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要走,只是把它们整理一下。我跟你过,我闯江湖的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当然也不能让人随便看到,对不对?”
“可是,”少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信,“可是我看到里面还有银票。哥哥过,只有决定要走时,才会把银票带着。”
男人想给那时候嘴JIAN的自己来几巴掌。瞎什么实话呢?搞得现在想圆都圆不好,还把弟弟吓成这样。
“那个是我上次走江湖时剩下来的,”云九卿为了找到合适的理由,几乎要想秃头,也顾不得这种法把自己弄得像是卖艺的,“因为回来得急,伤得也重,没时间整理,本来算这几天拿出来放好。”
话里的漏洞仍然很多,但少年太信任他了,竟然没再质疑。
“真的吗?”少年露出一个虚弱却安心的笑容,“哥哥不是要离开?”
“当然不是,”男人,紧接着心翼翼地问,“你不会就是因为误会我要走了,这才生了病吧?”
“我真没有,哥哥,我,我回来时就不太舒服,想和你的,后来看你在想事情,就想回来躺躺。结果越躺越厉害,”少年眉头略略皱在一起,似乎在气自己的不经事,“其实那个男人真没吓到我……”
云九卿狠狠地在心里给金言记了一笔。
真没吓到,怎么会发热?
看来就是被吓得不轻,再加上无意中发现他这个哥哥要离开,双重击之下,躺着就没能再起来。
“刚刚喝了药,嘴里苦不苦?”云九卿问,伸手在桌边的盘子里拈了一颗蜜饯过来,放到少年嘴里,“吃一个甜甜嘴。”
放的时候他还想着,少年的心地这般纯净又这般脆弱,真跟那年跟少林方丈交谈时对方提过的佛教七宝中的琉璃差不多。
只是纯净脆弱成这样,该怎么在这世间活下去?尤其是父不亲母不慈,兄姐又个个视他如仇的情况下。就算带他回来的云父云母,都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肠。
不然,自己再出去时,就帮他在江湖中寻找一个热情豪爽的女子做靠山吧。
想到这里,又不由皱了下眉头。
江湖中的儿女个个率直,怕是配不上清这般清透的。更何况,清长得这么纤细美丽,一想到要跟个舞刀弄枪的女子在一起……不般配不般配!
要么就找个大家闺秀?更不成!那些地方出来的女子,个个心眼儿比谁都多,人精似的,嫁给清,清怕是时时都得吃亏,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银子那种。
想来想去,竟然没一个能配得起他这个弟弟的。
不配!不配!谁都不配!
那些人,不管是见过的没见过的,以前多欣赏多器重,现在再回想起来,都配不上清这么好的少年。
正分神间,就看到少年咬了口蜜饯,猛地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
“酸……”少年委屈巴巴地,撑着手脚要坐起来。
男人估摸着他应该是想往外吐,急忙隔着被子把他扶住,还道歉:“是哥哥不对,哥哥没仔细看就给你拿过来了……”
话没完,少年猛地往前一扑,唇瓣就凑到了他的唇上,紧接着舌尖灵活的一挑,整颗酸得不行的蜜饯全都被挤到他嘴里。
不知是不是少年发热的缘故,随着那蜜饯过来的,还有轰然而起的冲天热浪。
少年见捉弄到他,笑得眉眼弯弯地,似乎又有星光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