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似与旧人思
我呆楞立着,他又重复一声。
“木牌。”
“哦,木牌。”我连忙摸出,心中却将这出题人问候了几百遍,若非我细心,今日这四考怕是过不去。
老者将盖满四个红泥的木牌还我,指向剩一抹余晖的天边道:“日落方位,去歇息吧。”
再回首,他已如烟匿迹。
走上许久才出了三巷,几名侍卫守在落华门下,接过木牌登记,再递与我一方文书,以示初审通过。
昏黄灯烛下,隐约见二巷灯火阑珊。
听闻离宫二巷,乃三十二巷中面积之最,可容纳上千人,试中所有参赛者都在此起居。
垂花拂柳,月夕花朝。
穿过落华门,夜初南风四起,红笼竞秀。嘈杂人声卷入耳帘,震的我直抬袖半掩了耳垂。
抬眼望去,如洗暗空下,长街百里秩序有然。暮街穿巷,房屋鳞次栉比。初挂的灯笼照的巷道如同白昼,旌旗高扬招来簌簌落花。
我踟蹰不定,在这檀香木雕,凤凰飞檐的街道上滞步微行。
雀檐下三两书生扎堆,提着竹卷嬉笑怒骂,不时尖声争辩,稚嫩的脸上红白相间。开阔的巷道被围的水泄不通,有人拿着竹简书籍粗莽地路过,撞上我一只肩膀,将我掀到路旁,再回首却连人影也不见了。
我吃痛,折腾半天才找见自己的房间。门上下了钥,看来房中无人。
室内云顶檀木作梁,青瓦刻成浮窗,东海珠贝壳为幕,风起绡动如若坠云。竹簟素衾旁,一笼桃夭鲜活玲珑,花瓣细腻芬芳。
我心想,王族果然雍容大气,连离宫居所也如此淡雅别致,华贵万分。
轻阖朱门,我忍着痛楚,寻到一方铜镜。才脱了上衣,瞥见肩上已起了几抹淤青。我咬咬牙,抬起花油细细涂抹。
不想按下剧痛袭来,疼的我一阵发抖。
“膳房康公公所属,给公子们送晚膳。”雕花长门外,映上一个佝偻的影子。
我忙穿好衣物,咳了几声:“请进。”
抬着精巧食盒的黄门福了福身,低头恭敬地踱步进来,又心翼翼地退出去。
房内有四个床铺,中间都用书架隔开,床后是一方,笔墨纸砚俱全。其中三个床铺都叠上了被褥,想必是其他三个舍友。
挪开盖子,蜜饯桂圆,福字瓜烧里脊,细蘑蒸汤,凤尾鱼翅。四人就只四样菜,想来这皇宫还也懂开源节流,不宜浪费。
我走了一天未进食早已饿的不行,垂涎的目光来来回回探了几次,还是咬牙切齿地搁下牙筷,奉劝自己:“君子行有道,食有礼。何画扇,你可千万不能无礼。”
我正忧心那几个怎还不回来,难道要等到敲了三更不成。望着寸寸冷下的佳肴,我腹中饥肠辘辘地打鼓。
终于,几声凌乱的脚步破开长门。我喜的爬起来,见一抹裙衫略进余光。一人提着清润的嗓子,还压着怒气:“子意兄可同意我方才的看法?!”。
“子据未免有些莽撞了。”称作子意的男子叹道。
却有第三人低声轻笑:“可白某却觉得两方都有理,实在胜负难定。”
我拾了鞋子,拐过屏风。
青少的公子正执着扇子,巧竹翠湖。他与后人争辩甚欢,未曾见到屏风后忽然跃出的我,活生生在我肩头打了一扇子。
我一声痛呼,眉头都皱在了一处。三人惊道:“谁?”
“在下烟都何画山,初来乍到见过诸君。”
两人这才明白过来,忙扶了我问候。折扇公子满面羞赧,足无措,贴上我便探上我的肩头。
我忙挡回去:“不劳烦兄台,无碍。”
他悬在空中,半晌才收回,又忙作揖问礼:“耀州南宫据,方才无心,还请兄台莫要怪罪。”
一旁穿暗色鎏金圆袍的男子也拱:“耀州南宫意,我二人同族。”
我忙回礼,余光瞥见珊瑚屏后似还立着一抹人影。面如冠玉,身颀若兰,却直楞楞杵在那。我疑惑望去,目光对上他的一瞬,如巨锤落心,砰然重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世间会有如此眼眸,深的似如潭,温柔地将我一把拉下。
他凝望我,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我能听见心脏在他胸膛里狂跳,像鼓擂撞击,摄人心神。
他用看故人的眼神,看我。
南宫据清秀的眉头一挑,用扇骨半敲他,朝我面露疑惑问道:“何兄与白兄相识?”
我忙摆:“初次相逢。”
他似一震,身子微微后退。良久,才敛了目光,嗡动薄唇:“在下平宁白晞。”
竟是平宁,我吸了口凉气。难怪他刚才看我像见了鬼一般,不会是何清清旧友吧。
不会不会,何清清深闺未嫁,就连隔了一个庭院的大公子也要避讳,怎会突然多出个白脸的旧友来。
想必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我故作镇定,攒出笑意道:“许是白兄生的面善,惹得我多瞧了几眼。”胡八道我倒是很在行。
白晞眼色迷离,眉头微皱:“白某方才失礼了。”
我忙笑着岔开话题:“方才三位仁兄不知在何有趣之事,不如也讲给何某听,长长见识?”
南宫据一听便粗了脖子,南宫意显然沉稳些,拉着我的袖子道:“理论争据罢了,我们倒不如先坐下用膳,慢慢。”
饭菜早已凉透,南宫意热些温酒下菜,话聊夜谈。他们比我早来三日,已经十分熟识,便把话题拉给我。白晞从方才一直沉默到现在,听南宫意问起我时执箸的微微一颤,眼光向我瞟来。
我苦笑,露出几丝悲恸:“何某是泽城人,去年华江洪难波及泽城,不幸与家中父老生离死别。现携家眷来烟都投奔远房亲戚,听闻烟火盛会特来见识一番。”
这话真三分假六分,还有一分由他们臆想。
三人一听脸色各异。白晞垂了眼,若有所思。南宫意为人稳重谦和,知我不便再旧事,就让南宫据调动气氛。南宫据虽年少轻狂,但见识新颖颇为有趣,举着酒就起今日趣事来。
原来离宫不许随意出入,故参赛者大多花费时间在巷内的藏书阁。今日他们三个去藏书阁时就老子“有无相生”同他人辩论,最后打成了平。
南宫据幽默风趣,一时大家都哄笑起来。白晞喝了几盏酒,侃谈风花雪月,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
吃饱喝足,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