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犹怜之毒
刘琛凌厉的眸子划过那个出盏儿的老嬷嬷,神色晦暗不明,问道:“你方才‘方贵妃’?这事儿和她有关系?”
那老妪听得皇上这意思,顿时嗅到了一丝生机。
连忙抬起头来回话:“是!是!昨日后晌,皇后娘娘卧病在床,没按着平日里的点儿给太皇太后请安。只有方贵妃去看过太皇太后。”
“方贵妃一出门,太皇太后的脸色就不对了!我听得主子夜里翻来覆去地总动弹,怕是一宿没睡。今日天不亮就派着李嬷嬷去秀意宫拿人了。”
刘琛瞧着她战战兢兢的神色,不像谎,但还是冷哼一声:“你倒知道的清楚!,是哪个的玥儿?!”
那老奴伶俐的嘴皮子这会子倒是不话了——这当口,她指认谁,都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啊,好歹共事一主了这么些年,倒是忍得下心开口呢?
她战战巍巍地缩成一团,叩首叩得极低,似是想从地上刨出个缝儿钻进去。也不管上头皇帝的又一次发问,铁了心地装哑巴了。
刘琛虽面色上十分不虞,但心里却倒是明白这老妪的那点儿心思,只道她算是个好心的。同时,看着地上颤抖得格外厉害的两个老奴,心里也门儿清是谁的人了。
他再无过多言语,眼神封了冰霜似的,示意元寿,“把这两个,带下去,废了双手,鸠毒凌迟。”
“剩下的,赐白绫。”
“至于这个心眼儿实在的,赏点银子,发出宫。”
被赐死的那两人其中有一个就是张嬷嬷,是太皇太后最为贴身的侍女,服侍了她几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被人拖着走的时候声音凄厉地哭嚎:“圣上饶命!圣上饶命!奴才死了不紧儿,奴才的命不值钱!可太皇太后,她是您的亲祖母啊!您把奴才这帮老奴都处死了,可让她以后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刘琛眉头紧锁,神色虽然未有丝毫变动,但心底却被这番话拿捏住了死穴……
这狗奴才……虽是为了保自己的性命才的这番话,但却又是事实如此。这些老妪,是皇祖母出嫁时就跟在身边的人了,她们若真出了什么事,皇祖母怕是要气得咯血。
可她那身体,又能经得住这几番折腾么?
他不能这么做。
他十三岁没了父皇登基之初,势单力薄的时候,是皇祖母搬出了娘家的虎符为他镇住了朝中的不平之声,又为他娶了游家的长女堵住了文官们的悠悠之口。
可以,没有皇祖母,就没有他今日的皇位。
且她是看着他长大的,待他亲厚非比寻常。
他怎么也不能真的做出什么伤她心的事。
哪怕他现在气得想掀了桌,亲手处决了那帮狗奴才!他都得忍着!
他的太阳穴因过分的愤怒和克制止不住地突突直跳,在那些老嬷嬷的哀嚎求饶声中,终是将惩罚改为了“逐出宫去”。
也算是,一个既能向皇祖母表明心意又不致使她气急攻心的折中法子。
他料理完这帮奴才,只觉精疲力尽,唯余下一个方盏儿,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心口。
他淡淡叹了口气,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元寿一个在屋里,问:“你今日是璇叶硬闯的正阳殿传的信儿?此话当真?”
元寿站立在侧,实话实:“回主子话,是。”
刘琛脸上的神色再不复平静,眼底疑惑重重:“那此事就奇怪了。”
盏儿和明淳素来常在一处,据他的了解,她们俩极少有意见不和,立场不一的时候。
方才听到那老嬷嬷是盏儿跟皇祖母告的状,他下意识觉得是明淳的授意。
可又转念一想,那为何明淳今日又派璇叶来正阳殿报信儿?她何不干脆将自己置身事外,摘个干净?到时候自己即使想问责她也绕不过去皇祖母那一关,只能无可奈何。
思及此,他随口问道:“元寿,你怎么看?”
元寿心里一拎,愁啊!
虽然往日里他是爱听些宫内的八卦,皇上一般后宫有什么信儿也都问他吧。可这回不一样啊,一个是主子的心尖儿人,一个是后宫之主,另一个,是这后宫的第二人,方贵妃。
无论哪一个,他都开罪不起啊!这种事儿来问他,改日若不心被有心人传到任何一位耳朵里,他都受不住那怒啊!
刘琛才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多个人来帮他捋一捋这事情的线索。
朝堂之事他以一己之力,可以处理的绰绰有余。可这后宫,他都多少年没认真管过了?这其中的弯弯绕,怕是没个三两个月,根本摸不清。
而他现在,迫切地需要知道许多细节,哪来的空闲仔细探?也只好揪着元寿了。
看出元寿面色纠结,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怕什么?!就是了,难不成她们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你?”
元寿心,那她们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你那白兔呢,动我区区一个奴才,有什么不能的?
但他可不敢在今天倒霉日子触皇上眉头,理了理思路,正色道:“依奴才看,苏美人……不像是会给人下毒的人。”
刘琛皱眉骂了他一句,“废话,玥儿自然不可能是。”
元寿在底下委屈地想,不是你让我帮你理思路的么,我也没错啊这不刚开始么,接着道:“至于皇后娘娘和方贵妃……奴才愚见,实在是觉着两人都……脱不开干系。”
听完此言刘琛神色微沉,略一思索,道:“明淳,她是吃了玥儿的月饼才出的事。那月饼,除了澈玥和皇祖母的亲信碰过,可还有谁经手?”
元寿答道:“据奴才所知,那月饼,之后就只有皇后娘娘贴身服侍的宫女能碰了。”
刘琛若有所思地微微点了点头,又询问道,“明淳今日咯血,可派了太医去瞧?情况如何?”
元寿虽听得他在问皇后娘娘身体状况,却总觉得他是在变相问他“咯血是真是假”,于是老实回话。
“太医,是中了‘犹怜’之毒,幸而发现的早,只是近似风寒,多咳几声,毒也不深。若是在寻常人家,怕是等到发现不对,就已病入骨髓,药石无医了。”
刘琛闻言眉头紧锁,这下手手法如此狠毒,真是似曾相识。
上一次,是玥儿的食魂蛊,这一次是“犹怜”,每一次都奔着取人性命而来,恶毒非常。
加上之前收到探子关于食魂蛊的回信,他几乎快要认定,是盏儿独自动的手脚了。
可她和明淳那么深的感情,怎么能下得去手?而且……元寿的话,又是怎么个意思?
“你为何觉得明淳也脱不了干系?”索性问出来,他想,自己果真是淡薄后宫太多年了,看不清这宫内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情谊了。
“回主子话,奴才本也觉着不是皇后娘娘的。可巧今日听得孙太医唠嗑了几句有关那“犹怜”的毒。”
“这毒虽然毒性极大非比寻常。但,它是一种慢性毒,初期潜入体内,并不会有过于明显的症状,一旦过了七日的潜伏渗透之期,才会有所表露。皇后娘娘……她前儿才吃了月饼,昨日就‘发病咯血’了……”
元寿的话到此处,没再敢继续下去,他又神色慌张地补了一句:“也兴许是……娘娘本来身子就不大好?受了些风寒咯血……也、也有可能?”
他虽这般着些胡言乱语,但刘琛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前儿才中了毒,昨日就病发了。查问起来,当的是中了“犹怜”剧||毒,再加上后来她又派了贴身丫鬟强闯正阳殿报信……他怕是铁石心肠,才会仍继续怀疑着她。
她借着身中“剧毒”引得盏儿替自己出头,让皇祖母对澈玥出手,又让璇叶报信正阳殿为自己洗脱疑点。
若不是他今日问起元寿来,而元寿又恰好听太医多言了那么几句。他怕是就要将全部的注意力,转向盏儿了。
起盏儿来……
他又想起上次去千鸟宫,他和她当面对峙之时,盏儿泪眼楚楚地看着自己……
“皇帝哥哥,盏儿才十六岁,哪里有心思有本事去弄到那西域奇蛊‘食魂蛊’呢?!在你心里,盏儿竟如此不堪,你不若让皇祖母将我送出宫去,削发为尼罢!也省的我在这宫里惹你和皇后姐姐的嫌!”
她一搬出来皇祖母,他就头大,再加上哭哭啼啼的嘤个没完,弄得人烦躁不堪。
他心里嫌恶,嘴上愈发冷漠:“那你倒是,为何‘绣雨’会和那个出逃的僧走得那么近?”
只见盏儿一脸疑惑:“绣雨?”
她喃喃着,还做出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看得他难受。
“绣雨……她那两日不知怎么……总是和璇叶黏在一起,偷偷摸摸不知搞些什么……我只当是她们在私底下耍个趣儿,就没管……”
他也不愿再看她做戏,只问她要人。把绣雨带回宫内,刑具一摆,都不用动手,估计那宫女就什么都招了。
却没想到,听到自己要要人,她却:“绣雨前几日早已请了探亲假,她母亲何氏病危。她南巡一结束,就告假还乡了。”
闭着眼睛他都能猜到,那绣雨……怕是再也活着回不来了。
……
现在想起,他初时看着盏儿那毫无破绽的反应,只当是她又长进了几分。却没想到,事实莫非竟真如她所言。绣雨怕是……被璇叶拿捏住了什么把柄,才依言行事。
这么想来,葡萄、食魂蛊、“犹怜”毒……都是她的手笔。
明淳啊明淳,你真是谋得一手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