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藏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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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还未亮,楚嵘便起了身。

    昨日夜里楚峥守着楚洛,现下还没从屋子里出来。她听过那些大夫给楚洛开的药方,比较之下,她把楚洛的药帖换成了白露霜开具的。

    趁府中还没有人看到她,楚嵘带上一些驱蛇粉,赶紧就出了门。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怕受到阻拦,楚峥尉迟渡尤为甚。

    她爹对她那样好,是时候为他做一些事了,楚峥留在府中守着楚洛,总要比她细心一些。至于尉迟渡……她不能让心头挚爱冒险。

    楚嵘走出很远,才找来一辆马车,迅速赶去了百虫山。天黑以后百虫山凶险异常,所以她一定要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找到花月蛇。

    时候楚洛教过她如何捕蛇,但她一直害怕,也从未实践过。此次上山,只能硬着头皮了。

    马车在她的催促之下,不多时,便到了百虫山。

    即便是站在山脚下往上望去,也还是能将那一片焦黑收入眼中。楚嵘攥紧了手里的驱蛇粉,重重呼了几口气,给自己足了气,才迈开了步子。

    还没有几步,身后车轱辘伴着有规律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缓缓停了下来。

    楚嵘后背一僵。

    有人下了马车,缓步行至她身后。

    她隐约知道那是谁,即便是没了那块玉佩。

    “楚嵘。”尉迟渡颇有些怒色地开口:“为什么瞒我。”

    “我……”

    “百虫山有多凶险,你怎可一人前来?昨夜给我玉佩,其实不是充作信物,而是想甩掉我?”

    “不是!”

    是也不是,摆脱尉迟渡的追寻是一方面,想就给他且算是一个念想,也是一方面。

    尉迟渡极少同人那样长一句话,难得一见,竟然是在他盛怒的情况下。

    楚嵘心里乱作一团,慌乱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是不是算,一个人被困死在百虫山?”他忽然咬着牙笑了一声:“你是巴不得我疯掉?”

    像是迎面受到重击,她痛得牙齿都颤。

    “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别生我气……”

    他隐在袖中的拳握了又松,死死盯着楚嵘低下去的脑袋,良久才叹了口气。

    楚嵘余光里,他的衣摆慢慢近了,尉迟渡认输一般,有些丧气:“走吧。”

    楚嵘猛地抬起了头。

    “我同你一道。”

    她心有触动,喉间哽着一股子气,吸了吸鼻子:“……嗯。”

    二人一路从原先的东二域绕到了它的对立面,歇了片刻,已是下午。看来天黑之前下山的念头是被消了,照这进度,最快也得明早回去了。

    楚嵘疲倦地往后靠了靠。

    尉迟渡坐在她身侧,只字不语,似乎还在为方才的事介怀。

    楚嵘简单了花月蛇的样貌以及习性,并提议在入夜后花月蛇出动之时开始寻找。

    尉迟渡却迟疑了许久,才道了一声好。

    楚嵘:“有什么问题吗?”

    他蹙眉:“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什么人?百虫山一直是公共地域,有捕蛇人上山,实在是正常。

    楚嵘当他是过于警惕,没往心里去。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百虫山上相对安全的一块,毒蛇毒虫之类甚少。若非要出个所以然来,那花月蛇也算是种毒蛇了,虽不及五步蛇那般可短时间内夺人性命,可若被咬上一口,旷个两日三日,照样会被锁了魂去见阎王爷。

    眼看就入夜了,二人开始在林中摸索了起来。与先前不同的是,尉迟渡这回不再为她探路,坚持要走在她后头。

    这块地方尚且安全,她走在前头是绰绰有余,只是偶尔担心会游出来一条蛇或者别的什么。

    上回百虫山围猎中,出现的猛虎,没准还没请干净,这万一又跳出来……她光是想想就浑身激灵。

    “别分神。”尉迟渡在她身后提醒道。

    “噢……”楚嵘边走边伸了个懒腰,试探性地提起一个话题:“你这花月蛇那样灵活,一听见脚步声,连个尾巴都瞧不见,还怎么找。”

    尉迟渡没出声,楚嵘自顾自继续道:“也不知道爹怎么样了,我哥要是发现我不在府上,肯定又以为我去哪里瞎闹了,明儿回去还得我两句。”

    她断断续续了很多,这会子又绕到了李姝奕身上:“你知道李姑娘要成亲了吗?前阵子我抢了她的亲,其实我还颇有些愧疚,但她……”

    利箭破风而来的声音很刺耳,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她的眼前。

    “楚嵘!”

    她听到尉迟渡的声音时,他已抱着她扑倒在地,胸膛贴着后背,就算看不到他的脸,也知情况危急。

    捕蛇人会用弓箭捕蛇?

    她沉思片刻,惊觉原来他白日的那句“有人来了”,是指这个?

    那个人用弓箭攻击他们,是想……杀他们?

    她确定她没有招惹过什么捕蛇人,也确定尉迟渡不会同那些人扯上关系,那究竟是谁,趁着这百虫山危机四伏,忍不住动手要他们的命?

    南县被人割腕险些丧命的记忆涌入脑中,顿时间心跳如鼓,手脚也冰凉了起来。

    ……楚何渊?他一向与他们过不去,何况他在百虫山丢了那么大脸面。

    洛王病重的消息,王府对外只字不提,只天气炎热,洛阳有些耐不住热,所以成日待在屋子里。倘若旁人不知道楚嵘来此的真正目的,那么她与尉迟渡上百虫山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人深思。

    楚嵘挣了一下想要起身,尉迟渡却压着她道:“先别动。”

    能在林中将弓箭射到跟前,明那人箭术高超,且离二人不太远。倒不如先藏着,过了这一阵再。

    “……是谁?”

    尉迟渡道:“尚不确定。”

    “可你下午便已知道来了人了。”

    “他不会露面。”

    “他?是……楚何渊吗?”

    他再没多什么,二人贴着趴了一会,才弯着身子慢慢起来,挪到了一边巨大的樟树背后。

    楚嵘警惕地望向四周,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已经让熬药的侍人把药换成了白露霜的药,少了一味药引子,怕是功效不大。楚洛的病刻不容缓,可这黑夜下的森林到处都是能要人命的人或物,这般进退两难,实在难以抉择。

    楚嵘往东看去,那边的树木要茂盛一些,在那边藏身之处更多,那些人也不好下手。

    “要不我们去那边躲躲吧。”

    正要走,尉迟渡抓住了她的手,道:“别去,就在这里。”

    楚嵘:“可是那边看上去更安全一些。”

    “楚何渊。”他鹰隼一般的眸光盯着她,“你不会想见到的。”

    是不是楚何渊,楚嵘现下已没兴趣知道。问题是,尉迟渡怎么知道楚何渊就在这附近的?

    莫非他也在楚何渊身上按了什么可以追踪的……

    行蛊???

    他书房里的另一个子蛊盘,是楚何渊的?他什么时候把母虫放到他身上的?

    为了印证她这猜测,她在尉迟渡身上搜摸了起来,后者无动于衷,由她动作。

    结果是,她在他袖中取出了一块子蛊盘。

    子虫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指向东方,疯狂到似乎要冲破蛊盘。

    子虫分布稀疏,明母虫尚在远处,越是紧凑,母虫与蛊盘的距离就越近。

    母虫在楚何渊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楚何渊时时会带在身上的?那种皇室子弟,配饰成百上千,一天一块玉佩一束发冠,很难精密地掌控,除非母虫长在他身体里。

    如果是身体里……

    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尉迟渡。

    百虫山围猎,楚何渊,猛虎,断骨,白露霜,接骨。

    当这几个词冲入脑海,真相属实有些惊人。

    白露霜那日为何特地来与尉迟渡招呼,不过是计划完成之后的照面。楚何渊断了手,白露霜就借着接骨的空当,把早已植入母虫的玉石,镶在了楚何渊的手骨中。

    所以……所以他下午能那样笃定,“有人来了”?

    “那天伤人的虎,是你让黑衣人引来的?”

    “……不是。”

    “可是,可是白露霜和你……”

    “就算没有黑衣人,下山之前我也会想办法让楚何渊受伤。”

    “那你同那黑衣人……”

    尉迟渡抚了抚她紧皱的眉心,轻声道:“郡主就别插手此事了。”

    “我……”

    “我不会害你。”

    她隐隐觉得,尉迟渡好像选了一条很难走的路。也大抵知道,是为了他战场上“战死”的父亲。

    那日书桌上冠冕堂皇摆着的两块子蛊盘,原来是为了警醒她,就算知道了也不必插手。

    尉迟渡看似漫不经心地在京城之中,为白露霜引了个入宫医考的路,实际上,是费尽心思地把在太子亭身边安插眼线,找机会将东西弄到楚何渊的身上。

    那一晚黑衣人的行径,只是方便了他们的动作而已。

    而太子亭在官场上雷厉风行,可他本人却是个心软之人,对楚何渊更是念及兄弟之情。那样的人,难怪被他弟弟,被尉迟渡算计。

    而对于尉迟渡的作为,楚嵘觉得大为吃惊。

    他是个神情淡漠,起话做起事来温文尔雅的人,从南县的那句“杀了”开始,便在楚嵘跟前,一点一点地撕开他那一层面冷心热、冷面却温情的表皮,长久的隐忍之下,那份张牙舞爪的戾气,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他原来就是个面冷心也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