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变天(二)
爱以何为准。
那是一种蚀骨的深情,对楚嵘来是激烈温柔,对尉迟渡来是细水长流。
而对楚峥来,是奋不顾身。
痛苦,却还是忍不住披荆斩棘,想要触及的岸。
楚嵘心如刀绞地望着那个薄凉的背影,在夏风微拂下竟有些发冷。
怪不得,怪不得这几年他对林润避之不见,就算见到了也装作没有看到。那一份固执的冷落之中,居然还藏着这样绝望的爱意。
那天林润坐着宫车走的时候,楚峥在后头追了一路,他心里会想些什么?
一段感情,还没开始,便被他永远埋在了心里。却在林润受难时,丢下所有,心知是陷阱也要毫不犹豫地踩下去。
劫囚是死罪,何况劫得是宫中嫔妃。
她看到城门之下,守在此处的禁卫排成了一长列,拉紧了弓。
箭在弦上。
悲痛终于在他逐渐远去时,自她胸腔之中爆发出来。
“楚——峥——!”你回来。
“哥哥……”求求你回来。
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不再给你添乱。你让我不插手,我就不插手,我只做你乖巧的妹妹。
所以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别去好不好……
他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但他没有停下,甚至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楚嵘忍痛爬了起来,往前追了几步。
前方楚峥突然停了下来,她心里一阵欢喜,以为他终于想开了去,还未上前拉住他的手,余光里便已瞧见站在二人前头的另外二人。
是太子亭与一个女子。
楚嵘把楚峥往后拉了几步,躲到了一处围墙后,好躲避下头禁卫的箭。
她心里稍稍缓和了下来,死死拉着楚峥的手不放。
“那是谁?”
楚峥沉声道:“是太子妃。”
提及太子妃,楚嵘难以避免地就想起了“石芯子”三个字。
再看那太子妃,脸色苍白,相貌并没有多少出众。她一头墨发及腰,有些乱糟糟的。双目赤红,神态疯魔,那张尚且算是白净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他们隐约能听到二人的对话。
楚何亭慢慢地靠近她,全力安抚道:“阿余,你别闹了,来我这边,我带你去吃你最爱吃的红豆粥好不好?”
余氏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胸口上下大大起伏着:“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好好好,你站着别动。”楚何亭背对着他们,楚嵘看不清他的神色,“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里很危险,你先站着别动,好吗?”
楚嵘这才看清,余氏手里攥了把刀。
原来下头那些禁卫不是想要伤害楚峥,而是为了保护太子亭?余氏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手里为什么会拿着刀,她明明是一个久病的孱弱女子,如今看上去,倒更像一个失了神志的人。
余氏开始挥舞着手里的刀,逼得楚何亭连退了几步,嘴里嘶吼着不知道听不清发音。
“阿余,阿余!你看着我,你冷静!”
“……你们,没一个,好东西。你们,欺负我,下地狱!”
“你……”
“都该死!”
楚嵘还没来得及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一幕就已令她惊呼出声。
余氏冲向了楚何亭,一刀劈了过去。楚何亭起先还能躲,但犯了疯的余氏似乎永远不会力竭,趁着楚何亭不慎摔在地上时,砍中了楚何亭的肩膀。
楚何亭闷哼一声,同时不畏剧痛地抓住了余氏的手。
她无情且用力地甩开,转身奔向了围墙。
“阿余!停下!”
太子妃身子弱,没有那么矫健,翻过围墙时,有些迟缓。
可是楚何亭再怎么想救她,也被身上鲜血淋漓的刀口拖慢了脚步,终究没能救上。
太子妃跳下去了。
那可是城墙啊。
楚嵘别过头,楚峥拉着她的手紧了紧。
她没有听到肉’体坠地的闷响,仿佛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随即,是太子亭撕心裂肺的呼声。
楚嵘鼻子有些酸。
太子情长,京城中人尽皆知。失了太子妃,他与行尸走肉又有何不同。
她想起了楚洛,当年娘亲去世的时候,他一定也特别绝望。
压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是从心理层面重创他。一个人有了软肋,就会成为旁人眼中一击必胜的他的痛点。
莫澜庭是楚洛的痛点,余氏是太子亭的痛点。在官场上意气风发又怎样,荣华富贵至此又怎样,他们在人心中驰骋数年,不就是为了那个心尖上的人。
人都不在了,还争个什么?
楚峥苦笑一声:“你懂了吗?”
楚嵘沉默。
“你猜太子亭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者林润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我不想你涉险。”
楚峥摸了摸她的脸,道:“我就去把她放下来,别的什么也不做。”
楚嵘一颗心悬着,望了一眼不远处深坠痛苦漩涡中的太子亭,轻轻地、慢慢地松开了手。
“你心……”
话没完,身后传来井然有序的脚步声,方才还在城墙下的一干禁卫此刻出现在了二人身边,把他们团团围住。
楚嵘心里咯噔一声。
“四皇子有令,洛王府涉嫌谋害太子与太子妃,现已被通缉,带走!”
楚嵘这头正一头浑水,楚峥已站起身子,把她挡在身后,阴沉道:“你什么?”
“还请世子殿下见谅!”为首的那人逼近了几步。
楚峥拳头上青筋暴起:“你们他妈的再近一步试试?”
她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那边已被人扶起的太子亭,再抬头看向楚峥挡在她跟前的高大的背影。
楚嵘懂了。
林润没有偷东西,或者,李姝奕根本没有丢什么破镯子。
林润被挂在城墙上,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引楚峥出来。至于楚何亭和余氏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旁人看到的是什么?余氏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太子亭身上有一处极深的刀口。而现场,洛王家的两兄妹,毫发无伤地躲在暗处。
谁会相信伉俪情深的太子与太子妃之间出了整端?谁会相信?
不是的,他们没有对太子亭动过手!他们只是为救林润而来!
谁会相信?
那些人纷纷亮了刀,楚嵘无力地扯了扯楚峥的袖子。
“我们中计了。”
“我知道。”楚峥道,“跟你们走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
“世子请。”
“把林润放下来。”
接下来的一连串事情,都有一些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被押送着下了城墙,见到了匆匆赶来的二人。
尉迟渡蹙眉看着他二人,以及一边已被盖了白布的太子妃的尸体。
还有一人则慢悠悠地自马车上下来,看到眼前景象微微一愣。
楚何诀快步走到尉迟渡身边,神色不善。
楚嵘看着二人,什么话也不出来,一颗心拔凉。
楚何诀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尉迟渡目色一狠:“不知。”
他们两个人果然认识,看来关系还不错。楚嵘自嘲地想。
一旁楚峥盯着尉迟渡半晌,最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楚嵘一直被置身事外,她从来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如今四人以完全不同的心境聚在一起,她心里有许多困惑,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走得近了,她听了听,忽然问道:“现在可以让我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吗?”
楚何诀愣了愣。
四目相对,楚嵘紧紧咬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不放。
楚何诀抬手取下了面具。
很慢,很慢。
楚嵘盯着他俊俏的眉眼看了半晌,自暴自弃地笑了一声:“果真是你。”
楚何诀:“……”
“凤凰楼的斯不缺你一个,张二蛋的任务也不轻松,莫非你当真喜欢后厨房里的腌臜味?”
楚何诀一声不吭地看着她那张布满阴霾的脸。
凤凰楼里唯唯诺诺、颔首低眉的张二蛋,抬起头,直起腰,挺直了背,眼见着就成了眼前这个阴冷的人物。
楚嵘低下头,再不看二人。
“你们何必这样骗我。”
·
洛王府被抄了家,一夜之间。
长柔郡主不再是郡主,洛世子爷也不再是洛世子爷。
可怜那尚在病中的洛王爷,还未弄清楚状况就下了狱。
峥嵘二人拒不认罪,太子亭精神不振,日日陷入昏迷,尚且不能作证。
可就算楚何亭醒了又怎么样,只要楚煜一口咬定就是他们二人干的,谁来都没有用。
多亏了那楚何渊出的好计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听狱卒,皇帝已下令征集王侯书,纵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也要废了洛王府,把三人斩首示众。
洛王府三人被关在不同的牢间,好在都是相邻。
初来的几日,楚洛身体还未恢复,已有些受不住。亏得尉迟渡一直有派人往里头送药,楚洛才勉强熬过来。
在这狱中,受刑的一直是楚峥。楚嵘楚洛的那份,是他一直顶着受着,决不让他们受委屈。
狱卒们了几天,确定从他身上什么都挖不出来之后,把目光转向了楚嵘。
她被绑在受刑架上时,楚峥的反应格外激烈。奈何他身上带着重伤,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妹妹挨了好几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