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诛心(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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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鞭子落下来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很疼。

    楚嵘迷迷糊糊地想。

    狱卒官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均答不知。并非她有意隐瞒,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长柔郡主吗?不过是一个阶下囚,怎生这样嘴硬!还想吃几下鞭子吗?!”

    楚嵘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你们就算死我,我也不出一个字。”

    “你!”

    “住手。别对女子那么粗鲁嘛。”

    上方悬着的鞭子忽然收了回去,一道阴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楚嵘厌恶地别过了头。

    楚何渊如沐春风,撤退了这一圈狱卒。

    “楚嵘妹妹,几日不见,怎么这样落魄。”

    楚嵘:“有屁快放。”

    楚何渊笑了一下,道:“父皇下令征集的王侯书,今日送到了。”

    王侯书是指国度中所有王侯的统一意见。一般由专门的机构誊写,持支持意见的王侯只需要在上头签个字就可。但凡有一人反对,案子就得延后。

    楚煜要废亲王,必须要动用王侯书才可以服众。但楚嵘不认为王侯书会在他们这个案子上奏效,因为只要有尉迟渡拒签,王侯书就会作废,洛王府起反的案子就会有翻盘的机会。

    “那又如何?”

    “你猜荆阴侯,留没留他的名字?”

    什么……意思?

    这问题有意义吗?尉迟渡怎么可能会签他的名字?

    楚何渊从侍从手里取过王侯书,神色傲慢地展开,递到了楚嵘眼前。

    侯爵位列第一的名字,赫然写着尉迟渡三个字。

    尉,迟,渡。

    那样工整的字体,如今却像是一道利刃刺透她的心,在她身体身处留下道道不敢置信的残影。

    他怎么可能……他明明知道如果他不帮着洛王府,那他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她原信心满满,她甚至安慰楚峥,:尉迟渡不会留名的,他一定会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

    现在看来,事实总是可以给人响亮的一耳光。

    “啊,还有一件事。”

    楚嵘红着一双眼恶狠狠地瞪向他。

    楚何渊从袖中取出一物,道:“我的人在城墙上发现了这个玉佩,这回总不算什么证物都没有了吧?”

    流苏玉。

    是楚洛生病那天,她亲手交给尉迟渡的。如今却出现在了楚何渊的手里,知会她是在城墙上头找到的?

    她看着他手中此刻黯淡的玉佩,仿若看到被别人玩弄于掌心的自己的一片真心。

    多可笑。

    她把玉佩送给尉迟渡当做定情信物,可他却把这她倾注真情的信物当做棋子利用。

    他想干什么?

    用这种方法拉拢楚何渊,送他上位,然后好做他的第一辅臣,权倾天下?

    尉迟渡,从头至尾都在骗她。

    “要这荆阴侯真够意思,我本没想过通过我大哥来除掉你们。如今不仅踢掉了大哥,你们也落到了我的手里。”

    楚嵘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事到如今你还想什么?”

    “要不是荆阴侯整惨了太子夫妇,我怎能拿一个林润就逼得你们全家下狱?”

    楚嵘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牵扯着全身的伤口都开始凶猛地灼痛起来,痛到心脏都好像要跳不动了。

    “那日婚宴,世子看林润的神色与让人尽不相同,我便赌上一筹。没想到,真诈得你们六神无主了。”

    “别了……”

    “妹妹不知道吧?多亏了荆阴侯暗中派人刺激太子妃,惹得她癔症复发,我便趁机告诉她是太子亭把她害成这样。你猜怎么样?笨女人可真是容易相信别人的话,闹着就去了城门。而我,早就准备好把林润挂了上去。这到底,还得感谢荆阴侯。”

    “求求你……”

    “你我,要怎么奖赏他呢?是送他一群美人,还是……”

    “别了!”

    他所言,果真是字字诛心,痛到不能自已。

    尉迟渡迁入京城,第一次来她凤凰楼,她一眼就相中,还送了他一坛酒。如今想来,他进京,屡次与她接触,其实根本是为了接近身为三皇子的张二蛋,以及害她洛王府。

    她和他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要这样对她?

    原来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楚何渊拂了拂袖子,“三日后问斩洛王府,这三日再无人折磨你们,好好珍惜时间,想想遗愿。这块玉佩已毫无用处,就还给你吧。”

    她被送回牢间,坐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有一瞬间看不到也听不到,脑中只剩下楚何渊的那些话。

    楚峥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失焦的眸子凝聚在他身上。

    牢间之间有大概两人宽的长度是由几根细木桩隔开的,邻间的囚犯可以看到彼此。

    楚峥担忧地看着她呆愣的模样,伸过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疼吗?”

    “……不疼。”楚嵘凄凉地笑了起来。

    比起她,楚峥受的刑更多,受的伤也更多,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现在反过来问她,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都听到了。”楚峥长叹一声,“此事确是我意料之外。”

    楚嵘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道:“现在,可以把你们所有的计划都告诉我了吗?”

    楚峥认真看了她很久,最后折服于她坚定的眼神。

    “荆阴侯的父亲,是被皇帝暗中处死的。”

    当年尉迟将军荣耀加身,加之有兵权在手,所到之处呼声高涨,这在楚煜眼中是极为磕眼。那场战役,双方其实早就和解,后头双方配合着演戏,就是为了制造出尉迟将军战死的假象。

    楚煜的人事先在尉迟将军的饮食中下了毒,以至于第二天尉迟将军率兵冲锋时,毒发坠马而死。

    至于这些真相,是他尉迟渡花上许多精力与时间,才从当年敌方领帅身上探寻出来的。

    “他的杀父之仇,与你我失去母亲是一样的。荆阴侯迁入京城后,我与父亲找上了他,才结了盟。至于三皇子……”

    楚何诀的生母素妃,原就是姓尉迟的,是尉迟将军的一个堂姐。宫中走水的那天,尉迟将军正巧在宫中复命,趁火势不大的时候,在素妃的委托下,抱走了楚何诀。

    自那以后,楚何诀被尉迟将军送到了南县,与尉迟渡一同生活了几年。

    楚何诀的成长总归会瞒不住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先尉迟渡多年入了京,在城中布起各方眼线。当然,用的是尉迟府的人。

    楚何诀的交好,就是这种交好,他们认识的时间远远早于楚嵘的设想。

    剩下的就不必了,她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道:“你觉得他的话,可信吗?”

    楚峥深知方才楚何渊的话对她颇具击,当下也没了声。

    “他逼得太子妃癔症复发,是通过白露霜吧?”

    “是,白露霜在他配的药里下了重剂。但是我们的计划里只有让太子妃癔症复发,耗住太子亭。他们最后为什么会出现在城墙上,我们……”

    “不用了。”楚嵘冰冷地断道:“我知道。”

    后面就是他签署王侯书,把她的玉佩丢在城墙上,害得他们永无翻身的余地。

    看楚峥的反应,这些显然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所以她姑且可以认为,他利用了洛王府之后,又一脚把王府踩进了深渊。

    什么信仰,什么情爱,不过是他控制楚嵘,进而控制洛王府的一种手段,对吗?

    太残忍。

    什么都给她,到最后却什么都不留余地的尽数收回。

    为什么会有这样残忍的人?

    看着她从心痒到沦陷在这段错误的感情里,现在又把她推出去,以这种龌’龊的手段。

    楚峥看到她面无表情地落泪时,登时心如刀割。

    “我宁愿他从一开始就装作不认识我。”

    “……”

    “如果没有八年前那一晚,如果我没有贪玩跑出去,如果我没有遇到他……那样在所有的事发生之前,我一定可以,毫不犹豫地甩开他的手。”

    “楚嵘……”

    她低头,温热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她的手上,晕开了一处已经干涸的血迹。

    “我觉得我好痛苦啊。”

    楚峥慌里慌张地去擦她脸上的眼泪:“你别这样……”

    她失声痛哭起来。

    楚峥的心跟着揪起来,他隔着木桩子紧紧抱住了楚嵘。

    “你别哭,我们还有三天,我们一定会出去的,你相信我。”楚峥咬了咬牙,“我一定会带着你和父亲逃出去。”

    “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

    这样欺骗我的心,欺骗我的真心。难道我付出的感情就低人一等,由得你这样作践?

    仔细回想,过往真是可笑。

    她本想将那块玉佩作为他们之间爱的寄托,也好宽慰她那早故的母亲。可谁能想到,那块玉佩却成了王府的赃物。

    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染上血污的玉佩,心里恨透了那个男人。

    人情场之上对谁都要忌惮三分,切勿轻易付出真心。楚嵘现下觉得是颇有道理。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给他任何伤害到自己和家人的机会。

    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