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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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尉迟渡房中,青黛不敢大声话,只是用皂角轻缓地涂拭着她的长发,仔细地为她清洗身体。

    周身蒸腾着热气,楚嵘感受着皮肤上传来的暖意,慢慢地,心里头那股劲儿被压了下去。

    洗得差不多时,她听到尉迟渡出了门。过了一会便响起了开门声,接着便是屏风外探进来一只手,他手中拿着的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

    “穿这个。”他道。

    下午启程时,楚嵘被楚峥摆了一道,没有带上任何随行物品,包括换洗的衣物。本想洗完澡后先套上旧衣服凑合一晚,他倒是先考虑到了这点,方才起身,便是替她去寻找换洗衣物了。

    楚嵘的道谢声很轻:“谢谢。”

    沐浴完后,青黛伺候她穿好衣服,领着人到了房中,正要退下,却被尉迟渡拦住了。

    他将手中写好的信件交到了青黛手里,道:“找个腿脚利索的送出去。”

    他并没有明要送给谁,只抛下这样一句。以青黛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对于现在他要惩治的对象最为清楚,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楚嵘坐在床边发呆,尉迟渡也不主动开口,只一如既往地瞧着手里的书。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渡才起身到了床边,在她身边坐下。

    楚嵘心跳得很快,像是要从她胸腔跳出来才罢休。

    “还疼吗?”

    她胡乱摇了摇头,道:“不疼。”

    “好。”也许是担心楚嵘害怕,他没有熄灯,直接放下了床帐,抱着楚嵘往里面挪了挪,道:“歇息吧。”

    楚嵘往里头缩了缩,钻进了被毯里,盖住自己的半张脸颊。

    尉迟渡在她身边躺下,在与她相隔一臂之遥处,愣愣地望着头顶的床帐,想着等她睡着之后再歇息。

    而自他躺下开始,那股檀香便有意无意地瘙’痒着她的鼻尖,直至她的心头也跟着一起不可控制的痒了起来。

    与往常不同,这一次带着不安。

    她急需什么来确认,自己没有因为方才的事,遭到尉迟渡的疏离。

    共处一室不够,同床共枕也不够,她需要一些更深、更激烈的事,来确认他的心意。

    楚嵘心里苦笑,明明嘴上着讨厌人家、不想再与人家有任何接触的人是自己,现在又急着想要些什么的人也是自己

    矛盾在她身上共存,很明显,双方不能融洽相处。

    她转过身面对着墙壁,闭上双眼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将心头那些恶劣的想法抛开。

    尉迟渡听到动静,侧首看她。见她蜷缩在一角,面对着墙壁不知在想些什么,光从她的气息来看,应当是没有睡着的。

    回想起夜里发生的那些事,他便一阵发慌。倘若当时他没有去到窗边,倘若他没有看到楚嵘与那个男人,倘若他晚到一步,对楚嵘这等一身傲骨的人来,这辈子算是毁了。

    晋王把她交给他,不是要他一时生气,就刻意冷落她、丢下她一个人的。对于方才狠心把受伤的她一人丢下的自己,尉迟渡痛恨非常。

    可是除了疏离,他真的不知道他们之间,还应该要怎样相处才好。

    ·

    夜很深,楚嵘睡得很不踏实,才睡过去没一会便醒了。

    半边手因为侧躺的姿势而被压得有些麻痹,她翻了个身,抬头便对上了他像是被刀削过的精致的下颌。

    尉迟渡常年警惕,她一翻身便醒了,此刻闭着眼装睡,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楚嵘盯了一阵,有些烦躁地缩进了被中。

    她听到身体里有一道声音在大声叫嚣着:他一定厌弃我了,因为我不听他的话,夜里还差点被玷’污,在他眼里,我一定是一个烫手的顽劣女子。

    又有一道声音反驳道:可你不就是希望这样吗?希望他厌弃你,丢下你,这样正好合你心意,你们两人便再也不受牵绊,各不相欠了。

    楚嵘深深叹了口气。

    不如,就如同尉迟渡的那样,“只此一晚”?

    她只不过是想在经历那样的事情后,再确认一下他的心意罢了,只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同她心里想的那样厌弃了自己。

    对,仅此而已。

    想着她很慢很慢地伸出了手,心翼翼地搭在了他的腰上,再诚惶诚恐地靠近了些,将身体拱进了他的怀里。

    尉迟渡呼吸一滞。

    楚嵘当然察觉不到他呼吸有异,她只知道,这种程度的触碰,尉迟渡一定是醒了。

    那,醒了的话,他会怎样做?甩开她的手?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像以前一样,把她搂紧?

    可事实证明,尉迟渡哪一边都没选。纵然楚嵘的举措让他很是意外,但他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以楚嵘听不见的声音,叹息一声。

    尉迟渡迟迟没有反应,令她有些意外。楚嵘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环在他腰上的手往上移了移,横在他的胸膛上。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尉迟渡真如沉睡过去了一般,没有动静。

    楚嵘缓缓泛起一个苦笑,收回了手。

    罢了,关系至此,总归二人不会再有交集了,她又何必执着于此。他心里怎样看待她,便怎样吧,反正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虽然这样想着,可她还是忍不住抬头往他脖颈处看去。

    尉迟渡的身形偏瘦,脖颈细长。包括这喉结,似乎比普通人要更突出一些。

    她忽然想起那年二人被困在百虫山,尉迟渡忽然出现在眼前时的景象。仍然记得当日月色下,他喉间的隆起竟有种奇特的能够蛊惑人心的力量,只是那一眼,就足以她记到了现在。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触向他的喉结。

    而尉迟渡只觉喉间一痒,她温热的指尖轻轻抵上他的肌肤。

    楚嵘只在那上头停留了一会,就要撤开手之际,尉迟渡忽的抓住了她的手。

    她心下一惊:“你……”

    看来他一直醒着,躺着装睡,是为了看她笑话?那不是方才她的一举一措,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楚嵘心里一虚,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

    “我不是故意把你吵醒的。”楚嵘往后挪了挪,红着脸口是心非道。

    尉迟渡转过身来,双眼中布满血丝,低沉道:“郡主此举,寓意何为?”

    她知道他问的是刚才的事,但那只不过是她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印证些什么罢了。现在既然他醒了,楚嵘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光明正大地对他做些什么了。

    “没什么,你就当……当我梦游吧。”

    尉迟渡:“……”

    趁他无言之际,楚嵘转过身,背对着他,又将身体缩进了角落。

    紧接着是他靠了过来,拉正她的身形,像她方才心里想的那样,把她拉进了怀里。

    楚嵘当他是为了夜里的事安慰自己,在他怀中连连摇头道:“其实你不用……”

    “我早就过。”他将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间,嗅着好闻的皂角清香,像是隐忍了许久一般,哑声道:“你该有自觉。”

    “……”

    那此后便是干柴烈火,从她抚上他喉结的那一刻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床帐之中,人影交叠纠缠在一起,恰似四月里桃花树下缱绻的春意。

    月华自窗台上的缝隙间侵入进来,在一方素帐上,同那渐渐剧烈起来的律动一起摇晃着。

    屋内的烛光忽然跳动了一下,随即灭了。

    烛芯上升起一缕残破的白烟,慢慢散去空中,不见了。

    她与他,这三年来的思念与苦痛,皆像这燃尽熄灭的烛,用尽浑身的气力,却无奈只能缓缓地将一身心力消耗殆尽,最后只剩下那一缕不尽也道不明白的慕恋。

    就如同那挣扎着苍白升起的烟。

    虽死。

    亦活。

    ·

    翌日清,尉迟渡睁开眼后,第一件事便是低下头去,瞧怀里的人。

    劳累之后楚嵘睡得很沉,脸上还带着些许绯红。

    尉迟渡替她捻了捻毯子,起身穿衣洗漱,出门时撞见站在门口随时等着入内伺候的青黛。

    “殿下……”殿下万福这句话还未完,青黛便在尉迟渡的示意下住了嘴。

    尉迟渡阖上门,轻声道:“噤声。”

    青黛点头,捂住了嘴。

    尉迟渡有事需要出去一趟,在青黛的目送之下离了客栈。

    身为侍人,青黛有着夜里随时都能起身伺候的自觉。其实昨天夜里的动静,她是能听到一些的。

    虽然刻意压抑着,能传到她耳中的也只是很很的一部分,可她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并且在次日起见到尉迟渡的时候,识趣地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昨晚也有旁的侍人起夜喝水,约莫是听到动静后按捺不住好奇,起时向青黛问了两句,随即便被她不留情面地训斥了回去。

    “不该听的便不要听,夜里的事,一个字也不准出去!”

    青黛之所以能跟着尉迟渡那么多年,除了伺候得当,她的可取之处就在这里。

    楚嵘醒的时候,毯中还留有尉迟渡身上的味道,只是没了余温,未免让人有些落寞。

    她撑起略有些酸痛的身体,扶额靠在软枕上,心乱如麻。

    昨晚……两个人都越了界。

    并非轻贱自己,只是觉得到了昨夜那种情况,实在有些刹不住脚。

    起初明明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吻,到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谁也停不下了。

    ……寻常不过?

    楚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心中怎会总是冒出些奇怪的念头?

    她甩了甩脑袋,心想:终究不过“仅此一晚”,现在天也亮了,实在不必因为这事懊恼。

    毕竟,她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