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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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奇怪。

    当年的那个夜晚,他有像这样摸自己的脸吗?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总不会是生病的后遗症吧?

    那只手停在她的脸上,许久都不曾撤开。

    那之后唇上覆上来一双有些冰凉的事物,紧接着是双唇之间缓缓渡进来的汤药。

    混沌之中,楚嵘轻轻皱了皱眉,对口中忽然侵入的异物表示不满。

    那双抚在脸颊的手向上移了移,似有似无地搭上她的眉间,温和地揉着,像是要将她拧起的眉抚平才肯罢休。

    这样真实,怎可能是梦?

    是楚峥吗?不惧染疫,这样守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但楚峥忙于赈灾,哪会有那么多的时间陪在床边,更何况……他不会这样温柔地摸她的眉骨。

    得了洪疫的人,是被绝对隔离在封闭的环境中的,就连亲人都只能带着面纱,远远地望上一眼。

    楚嵘病倒的那么些天,每日每夜的昏睡,就算白日里清醒过来,瞧见的只有例行来给她检查身体、配药的蒙面大夫。

    偶然有一次醒过来,楚峥正好推门而入,一见她半睁着眼,情绪瞬间便崩溃了,推开拉着他的侍从,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了床边。

    他脸上带着面纱,楚嵘吃力地转过头,却看不清他的脸。

    楚峥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按在胸口,气息不稳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带你来这里,对不起,对不起……”

    他好像是落泪了,哽不成声。

    楚嵘颤抖着想要擦掉他的眼泪,努力了半天,却只沙哑着出了一个字:“哥……”

    楚峥怕她担心,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不要担心,京城的御医马上就来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别怕……对了,林润,阿水一定很想念你,还有荆阴……”

    那个名字了一半,便猛然停住了,他吸了吸鼻子,又道:“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住,算我求你了……”

    荆阴王,楚峥刚才是想这个名字的吧?楚嵘昏昏沉沉地想。

    不知为何,她都躺在这里成了这副模样了,荆阴王的名字却比林润洛水这些亲人,更能激荡她的心弦。

    是啊,好久没有看见他了……也不对,明明在此之前,他们经历了长达三年的分别,她没理由在这个时候,如此地……想要听到关于他的什么。

    真是疯了。

    之后楚嵘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她一人在黑暗中浮沉了不知多久,直至有人像前几次一样抚上她的脸,在她耳边轻声唤道:“楚嵘。”

    喂进来的汤药比以往的更苦一些,那人抬着她的下颌,顺着她的背,一点一点地喂。

    今天下午的时候,御医已经到了,为楚嵘查看过了病症,往药中加了几味,又吩咐熬的浓稠一些,这才比原先的汤药苦上一些。

    温热的汤水自口腔流入腹中,暖洋洋的。

    更晚一些的时候,有人在她身侧躺了下来,环住她的腰,把人搂进了怀里。而楚嵘病中,浑身发冷,下意识地朝温暖的方向靠了靠。

    等她白日里短暂地清醒过来时,身边又没了夜里抱着她的那人。

    如此往复,过了半个月。

    在楚嵘瘦得不能再瘦时,疫症终于有了好转。虽还发着低烧,但大多时候都是清醒着的了。

    楚峥每天都过来陪她坐一会,这日带来了一壶酸梅汤给她解馋。

    “不能喝太多,尝一点就行了。”

    楚嵘瘪嘴:“抠门。”

    “你怎么这样哥哥?等你好了,你爱吃啥吃啥。”

    楚嵘懒洋洋地往毯子里缩了缩,问道:“县城里状况怎样了?”

    楚峥道:“皇上派了人来,已重整得差不多了,后面只需按照原来的版图,把冲毁的地方重新建好就行了。洪疫那边,御医研制出了新药,染疫的多数都已好转,你就不用担心了。”

    他怎么会,因为楚嵘病倒,他好几日没有阖眼,没日没夜地处理县城中的事,就是为了每日能挤出多一点的时间来看她。他又怎么会,他曾在办公事的路上,累到晕倒?

    楚峥低头看着她笑,觉得那一切都值当。

    “那就好。不过我上次和你的,你查过了吗?”

    楚嵘指的是有人刻意带着流浪汉从边界处出来的事,楚峥自然是派人查过的。

    “查过了,你猜的没错,是云锦山庄的人。”楚峥垂下的手紧握成拳,继续道:“他在县城中一向口碑良好,当地的人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所以上两句,守卫便放了人。而且,他还出示了官牌,谎称是官家派他出去办事。”

    “官牌?他怎么会有官牌?”

    “不清楚,这几日我忙前忙后,还未来得及追究此事。”

    官牌,作用与楚嵘的郡主令牌差不多,紧要关头可以用来出入重要场合。朝廷上的官员到了一定品阶,会拥有自己的一块官牌,上面写着执政皇帝上位时的年号,自己官员本身所属的机构等。如果辞官,或是别的什么缘由致使不能继续任职,朝廷会有专人负责收回官牌。

    沈去秋的父亲是自己辞去官位的,按理,他不可能有官牌才对。而且官牌这种东西,是不可以随随便便借给别人的,沈去秋又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这些事你就先别管了,先把病养好。”楚峥把她露出来的手塞进了毯子里,道:“想那几日连药都喂不进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这不没事儿了吗。”楚嵘虚弱地笑了一声。

    她自己也还模糊记得被那苦药呛了好几口,真是受够了罪,要不是后来几日有人……后来几日是谁给她喂的药?

    她看向楚峥,后者似乎没有更多的话想要同她。

    罢了,没准真是做梦。

    楚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病了多久,睡得都有些傻乎乎的了。奈何病还未好全,一躺着就有些撑不住眼皮。

    这天晚上屋内没有吹灯,她迷迷糊糊睡着,有人轻手轻脚到了她的床边,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热度。

    像往常一样喂了药后,他坐在床沿,细细地看着她的睡颜。

    她的病情好转了许多,看来今夜也没有必要待到天亮了,他如是想道。

    正要起身,楚嵘却嘟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惊,想藏身已经来不及了。

    桌上的烛光有些刺眼,扎得她有些难受,还未完全睁开双眼时,便有些嫌恶这光般地皱了皱眉。

    那一双紧皱的双眉印入眼中,他觉得有点疼,心上疼。

    因为讨厌,所以看到他才会皱眉的吧?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了身子。

    其实完全不如他心中所想,楚嵘根本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等到适应亮光,意识到眼前站着的这人是谁时,她有些怔愣与讶异。

    “你……”

    尉迟渡垂眸,道:“我走。”

    着他转过了身,真的动起了步子。

    “等等……”楚嵘急急起了身,“这几日,都是你?”

    出来的话,会不会招致更深程度的厌恶?他沉默了片刻,道:“不是。”

    那就这样吧,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也……没什么好执着的。

    楚嵘愣在原处,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心里有什么东西翻涌起来。

    次日楚峥来看她的时候,楚嵘的脸色有些阴沉。

    “怎么了?心情不好?”

    楚嵘直直看他:“你知道的吧,尉迟渡每天都会来看我的事?”

    “……”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从你生病那天开始,每晚他都会来,天亮时离开。”

    其实楚峥本没有告诉尉迟渡的算,是他自己在楚嵘身边安插了眼线,还未等楚峥什么,那天夜里他便已到了。

    他什么也没,执意要进她房中,楚峥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住。后来都是在深夜,无人注意时进入她房中,亲自喂药、擦身。后来,楚峥只得让人每晚先准备好预防染疫的清疫丸,让他进屋前吃下。

    “他与我不同,我在玉楚县牵头,没人会让我无时无刻照顾你,怕我染病。而尉迟渡,白日里处理南县的事,晚间便赶来你这照看你,我实在是……自愧不如。”

    她用三年时间在自己与尉迟渡之间筑起的高墙,在听到所有的一霎那,从正中生出了一条裂缝,然后轰然崩塌。

    墙的那一头,竟是昨晚尉迟渡转身离开的模样。

    她竟……连正脸都看不到。

    仔细想来,三年后他们重逢的那些日子,他似乎已经习惯把背影留给她。不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的这种话,尉迟渡无时无刻都在遵守。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那样不喜欢他孤身走开的背影。

    心头奔涌着酸楚的滋味,楚嵘咬牙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峥担忧地看着她有些痛苦的脸,心翼翼道:“他不让。”

    他不让。

    原来一切回避与让步,都只归结于那三个字?

    到底还要背着她做多少事,他才能光明正大地来到她面前,:“是我。”

    这两个字,他好像永远也学不会。

    作者有话要:

    元宵快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