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罪过
非亲非故,想那么多干嘛?
流枫有时觉得自己太多事。以前,在四海阁时,大师兄经常训戒她,她办起事来拖泥带水,顾虑重重。作为一个榜上有名的杀手,这样并不好。
她问,杀手该是怎样的。
大师兄指着九师弟涣深,道:“他那样的,杀伐果断。”
她就此记下,可老也果断不了。正如在西风山,见了洛栖歌,分明该如仇人一样杀之而后快,她却下不了手。
长随倒是看得通透,奈何她死不承认。每念及此处,她心下总要嘀咕两声“罪过”,一来对不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二来对不起四海阁谆谆教导。
罪过罪过!
第二日,细雨绵绵。老仆借着风湿之痛,又是将点心丢到她手中。
刚拐出后院不远,就在岔口看见了杜仲。修长的少年,举着伞在雨里走得不疾不徐,身着青衫,仿若从泼墨画中走出一般。
待他走近,流枫才看清,他白皙的脸庞上有些许淤青,衣衫折皱,发丝微乱。还不待她问,少年开口了,“今日,那几个家伙又来欺负我,我没跑,直接动了手。”
“然后就被揍成这幅样子?”流枫头疼,“不过还不跑,你莫不是傻?”
杜仲看着她,眼中带着少年稚气,“是你告诉我,忍是没用的。”
“子,难道尊师就没告诉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他将伞放下,拱手一拜,“受教。”
流枫无奈摇摇头,这孩子还真一根筋。绕过他,就阔步朝前去。杜仲慌忙跟了上来,她停下,他也停。
她扭过头,“你怎么跟着我?”
杜仲支吾起来,“你能教我功夫吗?”
“我一个丫鬟,能教你什么?”
“我……我那日看到了,你在檐头行走,如履平地,就如同平护司高手一样。”
这死孩子,好端端非要拿她与平护司的老狗贼比!她挑眉道:“子,我可比平护司那些个厉害多了!你不想跟我学功夫嘛,成,教你两招,免得不过人家还要去送死。”
杜仲喜道:“真的吗?那何时教我?”
“三更,柴房等我。还有,你那身板太弱了,以后多补补。”
罢,她继续往前走,少年有凑上来。她问:“你还想怎么着?怎么还跟着我?”
少年颤巍巍,“我也去东院。”
忘了,差点忘了,人家还是主子呢!要保持敬畏,不可造次。
杜仲居于东院的侧房,与杜姨娘的阁子相离不远。他每日下了学,必去姐姐阁子拜会,见到了,才能放心。
流枫从来都懂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有一人相伴,纵使寒夜寂寂,冷风萧瑟,也让人心安。
她心安了这么多年,有时会骂阿夜多事,骂他怯懦不成器,但大抵离不了。他唤她一声阿姐,她好像就可以为他放下一切,甚至生死。
如昨日一般,丫鬟接过糕点,他俩又被挡在阁子外。杜仲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我还不知道姑娘你如何称呼呢?”
文绉绉酸溜溜的话。还姑娘呢?能不能叫声爷!她闷声道:“岳流枫。”
杜仲叫了声岳姐姐。
她一愣,笑了。如今“岳”这个姓氏,在他人口中,听着倒是亲切。
当年,她刚入四海阁。恰是秋时,山内满是红叶,师父随手撷取一片,就换了她原来的名字,并道:“以后,你便是我的第六位弟子,不再是大周公主,前尘可抛,旧事莫扰。”
她在山上呆了七年,一朝功成,江湖留名,前尘俗事却又来相扰!
王秉礼被困在院子里,哪也不能去,百无聊赖,就在阁子里看虞儿绣花。
看着后院的糕点送到,他才捻起一块,咬过一口,便随手丢到盘子里,道:“昨日那个送糕点的丫头,是从你院子里出来的,和你一样笨,竟连应涟是谁都不知道!”
“嗯?应涟是谁?”
王秉礼险些没坐稳,真不知道自己这妹妹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就是你娘给我塞的恶毒媳妇儿!”
虞儿冷笑,“还知道应姐姐是你媳妇儿啊!”
王秉礼可算明白自己这妹子不傻也不糊涂,用折扇敲敲她那自以为是的脑袋,“以后,应涟的事你少管,多想想怎么把鸳鸯绣好吧!”
虞儿听多了,习以为常,无动于衷。反倒是对坐的杜若,低低笑出声。
王秉礼饶有兴致看着她,她赶紧噤了声,窘迫低下头。他随口问道:“阿仲回来了吗?”
丫鬟插嘴道:“杜公子在外边站在呢!”
王二公子一听,伸着懒腰起了身。推开阁子的门,就看到不远处有有笑的两人。
他从未见过那样开心的少年,眉眼如画,像是故人,一笑一动皆能牵动他的神思。
一晃神,好像回到很多年前。他还是纵马长街的恣意少年郎,也曾出口成章,论尽天下大势;也曾挽过长弓,心放大漠边疆。
可是,他却在最少年意的年纪,遇到不该遇到的人,然后他这一生,都走不出桎梏。
他呆呆看着,颤声叫道:“檀。”
然后,远处浅笑的少年便受了惊,恭敬拜道:“二少爷!”
他忽然大笑开来,笑得张狂,笑得不可一世,像是碰到什么开怀的事,再也止不住。笑弯腰来,丢掉手中的折扇,靠在门柱前一点点滑下身,然后蜷成一团,笑声愈渐悲凉。
阁子内的虞儿慌张跑出来,疑惑道:“二哥,你怎么了?”
王秉礼止住笑,仰头看着虞儿,嘶哑道:“有酒吗?”
虞儿愣了,记忆中那个从来无所谓欢喜忧愁,不知悲伤,没心没肺的王秉礼,脸上竟全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