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异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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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雪下了几日,某一天终于放晴,祁长风刚开久合的殿门,就被白晃晃的亮光刺疼了眼。

    沉睡的太久了,走起路来都有些飘忽,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了殿外一派明阳映雪,忽然就觉得世间再无欢喜之事。

    冬儿在一旁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生怕她一个不稳就倒下去,所以靠得特别近。她声道:“殿下,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听御花园那边出了异事,有一群鸟立在湖心,连日啼叫,怎么赶都赶不走。”

    这倒稍稍引起了长风的兴趣,她随意穿了件素白的衣衫,就往御花园那边走。刚走进御花园,便见着亭子处站了一堆人,在那影影绰绰人堆里,她一眼就看到了洛栖歌,穿着和隐无忧一般的玄衣,长发高束,腰间扣着她那把长剑,却不见了往日的铃铛。她脚步一滞,险些迈不出去。

    终于,洛栖歌也看到了她,只淡漠的扫了一眼,就回过脸去,仿若看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她苦笑一声,想着还是不要过去添堵的好,刚转身要离开,就听那边祁长景叫道:“皇妹,怎么刚来就要走?”

    洛栖歌却是再也没忍住,又朝那边看了两眼,几日不见那人瘦了很多,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走。她一晃神,长风便来到她面前,漠声道:“洛大人,好久不见。”

    她神色微敛,艰难开口:“有劳殿下记挂!”

    亭内,祁长景迎了上来,“皇妹,有日子不见,你可知这宫内异相?”

    祁长风:“略有耳闻。”

    祁长景阴恻恻笑开,附在她耳边道:“我听有人传,这事还和你有关呢!你你才回宫不久,又是疫病又是这异相的。”

    洛栖歌听后,冷眉一凝,道:“大殿下还是慎言的好,这等事怎可与公主扯上关系。”

    祁长景轻笑:“又不是空穴来风。皇妹出生时,国师就给她算过命,那命格可是极不好的。”

    长风觉得好笑,怎都随了陆神棍,算不出她好的,于是便道:“那皇兄还是离我远些好,免得招上我这不详之人。”

    长景颔首,“自然。”

    完,他走回长亭下,果然就离她远远的。

    她算是自讨没趣,直直走到湖边,见湖面结了薄冰,湖心冰上还覆有白雪,好几只杜鹃在那里叫着,几只已经死去。

    很是奇怪,大冬天怎会有这种鸟,她心下好奇,捻起一块石头,朝鸟儿弹射去,被中的那只未动半分,还是在不停叫着。

    不知何时洛栖歌走到她身边,淡淡道:“宫外有人传,杜鹃啼血,大周将亡。莫听他乱,这事与你无关,你还是不要往自己身上惹的好。”

    她嗅着身侧传来的清香,不去看洛栖歌,“又是流言?或许真于我有关吧,你看我一进京,正个皇城都没消停过。洛大人,你这不我是我连着濯州陆氏蓄意为之?”

    洛栖歌知晓她在搪塞自己,咬牙冷笑着:“谁知道呢!”

    “所以,我招上这件事不是刚好?自己认了,免得有些人偷摸盯着,冷不防搁背后捅你一刀。”

    洛栖歌心底一痛,再也不出话来。

    长风被湖面的花白耀了眼,眼角有些发涩,别过脸去又低声道:“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吧,洛栖良弄出命案的那天晚上我确实在场,但不是构陷是为了救人,在挡下你们平护司那波刺杀后便离开了,却不想又杀出另一波人。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那波人是谁,为何会有你平护司的令牌。但有一种可能,你们中间有内鬼。”

    洛栖歌也不知听了几分,一直望着湖心发呆。长风见她如此,默默走开了些,她见不得,以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痛。

    长亭边多了几位妃嫔和皇子,估摸都是趁天放晴来凑热闹的。几处欢喜几处愁,长笑窝在宫人的怀里,自是看不懂大人的心思,见着湖心鸟儿叫个不停觉得好玩,咯咯笑个不停。

    他已经好久没见过鸟儿了,上次从宫外送来的那只,他整日喜欢的不得了,但他的生母静嫔想,年纪不能玩虫逗鸟,以后还指望着他封疆受王享清福,就让宫人拿走了那只鸟。

    他不过才五六岁的年纪,见风是风,见雨是雨,见着欢喜便是欢喜,看着那立在雪上的鸟,再也静不下来,在宫人怀里扭动着下来,趁着人不备就向那里冲过去。

    湖面虽结了冰,但冰层尚薄,他没跑出多远,冰面就裂开了,整个园子顿时乱了起来,冰冷的风中弥散着呼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洛栖歌轻点冰雪,飞身朝那边掠去,将那不安分的人给救了回来。一瞬,周边的冰层裂了开,湖水缓缓流动,冲击着湖心的浮冰,上面的鸟儿还是未动半分。

    长笑这才后知后觉哭起来,窝在洛栖歌怀里,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

    长风恍然发现,自己看得心惊胆战下,竟无意地朝洛栖歌靠去,不免有些不自在,就朝长笑恐吓道:“不许哭,再哭我把你给丢进湖里。”

    长笑心安理得往洛栖歌怀里藏了藏,委屈巴巴看着她,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长风手足无措时,静嫔从她身侧冲上前,一把夺过长笑,跟着一起流下眼泪。

    她被撞得踉跄,还好被冬儿扶了一把,余光却无意瞥见立在远处的祁长荣,他正发笑看着洛栖歌,笑得别扭藏着几分不明意味,让祁长风万分不舒服。她盯着他瞪了回去,祁长荣神色一怔,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在祁长景耳边着什么。

    祁长荣此人,长风以前对他没什么印象,想来是因为他母妃地位太过低微,日常在宫里唯唯诺诺不起眼。可是后来,他在宫外建府后,不知怎地抱上祁长景的大腿,顿时就不一样了,在京都内也是横着走,干尽坏事恶事。

    长风听着他的事也是洛栖良闹下命案那次,酒楼茶馆闲谈京内纨绔,将他,洛栖良,还有王秉礼列到一起。

    要这王二少,平日里也就喝喝花酒,青楼楚馆胡混,花自己的钱也没碍着谁,和他两位并到一起,长风都替他委屈。后来,听了祁长荣干的混账事后,她也为洛大少稍稍委屈了一下。

    此人在京都,简直是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前些年,有人在当铺活当了一块美玉,被他相上后,硬抢了过来,当铺老板遇到这毁信誉的事,自是不肯,就到京府衙门击鼓鸣冤。

    有祁长景兜着,这祁长荣非但无事,反是将当铺老板指为奸商投入狱中,得半死没收全部财产从牢中放出来。

    本以为这件事完了,谁知,祁长荣偏是个阴狠记仇的人,某日在街市,见当铺老板女儿貌美,就当强取豪夺入府侮辱,活生生将那老板气死。

    想着,长风不免心下恶寒。也不怪宫外传大周气数将尽,内有上下昏聩,外有虎狼之师,若能千秋万代,还真是奇了怪。

    长笑的哭泣声还未止住时,长亭曲折处响起了程谷公公通传,祁长风就见着皇帝连着贵妃,祁宗河,祁青禾一行人朝这边走来。

    湖边顿时变得肃静起来,长笑低声在静嫔怀里啜泣,长风只觉得一出大戏方才开始。

    “长风,你这是病了吗,脸色怎这么难看?”祁宗林走到她面前,破了片刻宁静。

    祁长风不语,心下无奈叹息,想着为了一个人竟把自已弄成这幅鬼样子,值不值?

    祁宗林看她穿得单薄,竟将身上的裘袍退了下来,披到她身上,这让她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他又走到洛栖歌面前,问道:“洛大人,这异事查的如何了?”

    洛栖歌:“尚无头绪。”

    祁宗河站出来,“皇兄,我这件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宫外乱民之言,改日让青禾出兵平复一下就好。”

    祁宗林脸色难看,他皱眉看着湖心的鸟,声声低咳起来。

    “皇叔,这可不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草草了之。”长风笑吟吟断,“刚我大哥对我,我生来命格不好,才入京不久,平清就起了秋疫,如今又出了这异相,若就这么了了,那日后市井该如何传我?”

    祁长景眼皮一跳,却见着祁宗林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眼底全是阴沉,他急急解释:“父皇,儿臣只是和皇妹开玩笑。”

    “玩笑?”祁长风将委屈之态演的滴水不漏,“父皇,皇兄刚刚可不是那样的,他分明什么祸国,什么不是空穴来风之类的话……了好多,我都记不清了,不信你问洛大人。”

    祁长景黑着张脸,瞧向洛栖歌,见洛栖歌几番欲言又止,让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过那些话来。

    宫外闹得沸沸扬扬,“祸国”二字听到祁宗林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睨着祁长景,骂道:“混账东西,怎能如此胡八道!”

    祁长景慌张跪倒地上求饶,心底却记恨着祁长风,今日不慎被摆一道,来日定要你好看!

    祁宗河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切,询问道:“长风,你想如何?”

    长风恭敬颔首,不慌不乱道:“湖面上立了几只鸟,宫外便把我传得如此不堪,本公主向来不信天命之,我倒要看看,今日我将这些鸟除去,来日会发生什么。来人,取弓来!”

    “不可,万万不可!”人群中跑出了一个道士,持着拂尘还有几分模样,“天降异相,公主且莫冒犯!”

    “冒犯?明明是这些鸟冒犯了我,乱飞到湖心叫不停,让宫外之人我坏话。若真出了事嘛,也算应了我这命格之,本公主自当认下。若没未出事,正好让闲人闭了嘴。”

    祁宗林向程谷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取弓,却越来越看不懂自己这女儿。宫外言论分明不是这样传的,明眼人都知道长景所非实,而她借此故作文章,将这难堪事处理的圆满。倒是看她了。

    祁宗河随即附和道:“此法甚好。”

    那道士不着痕迹地看了祁宗河一眼,些许疑惑,终究未多什么。洛栖歌站在不远处将一切看在眼底,脑中全是刚刚那人嗔笑怒骂的样子,心里空荡的难受。

    程谷取来雕弓,长风淡看了一眼,解下了身上的裘袍,将弓拿到手中,试拉了弓弦,倒是一张好弓。她又搭上三只羽剑,朝湖心射去,剑簇破空直直射中三只杜鹃。

    来也怪,旁边的鸟竟连动也不动,依旧叫着。长风不再迟疑,又搭起几支箭来,箭无虚发,湖心终于恢复了安宁。

    祁宗河神色稍敛,率先拍手称快,“好箭法!”

    祁长风在四海阁中,剑法身手比起那些怪胎来,算不上顶尖,唯独着箭法,射得利落,自认江湖一绝。

    长笑看到湖中的鸟没了,再没能忍住,闷在静嫔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静嫔素来胆,害怕他冲撞到贵人,不住哄着。

    祁宗林见了,一把将长笑抱起来,温言问着:“怎么哭了?”

    长笑指着祁长风,哭得更凶了,“她坏,把鸟都弄没了。”

    长风:“……”

    祁宗林哄道:“日后让她赔你可好?”

    长笑思量了一番,然后掰着手指,眨巴着乌黑的眼睛朝长风道:“赔我两只。”

    长风又一阵无语,心骂:这老狐狸,得了便宜还卖乖!

    经由长笑这么一闹,原本严肃的气氛全都没了,一行人笑着离去。洛栖歌看着祁长风的背影,几次想追上去,可终究还是放弃了。

    她踩着厚厚的雪,每一步走得沉重,快出皇宫时,身后传来马车碌碌之声。

    隐无忧一把拉住她,推到一旁行礼,她抬头望了眼,是宁王祁宗河。她又陷入了深思,刚祁长景长风一进京平清接二连三出事,这倒提醒了她,这宁王爷不也是在秋疫正乱时进的京吗?

    马车从皇宫驶出后,不过半刻就回到宁王府。

    率先出来的是老道士,紧接着便是祁宗河。祁宗河的脸色和刚在宫内大相径庭,阴沉的快要挤出水来,“这个祁长风,倒是瞧她了,两次坏我好事!”

    道长甩了拂尘,道:“那……宫内之事,还继续吗?”

    祁宗河沉吟道:“让宫内的人停手吧,别被人看出端倪来,尤其是那个祁长风,让周由的人盯好她,一举一动汇报清楚。”

    道长点头应下。祁宗河看着檐下融开的雪,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忽然又大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