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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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儿……”

    长夜回过头,隔着风雪冷清,身后的万般繁华好像都抛却。

    忘了吧!我非良人。童言无忌,都当不得真。

    他踩着化成污水的雪,又溅起一身泥浆,下意识就往城门的方向跑,只要他无事,所有人都会没事的。

    陆成机在暗处跟随着,心道这子还挺聪明的,嘱咐几个人暗中保护着,便不多停留,一路遁着陆灵兮走的方向奔去。

    陆灵兮察觉出异动是在王秉言离开后。有厮附耳在王秉言耳边嘀咕几句,他便慌里慌张寻了个找长风的借口。

    他前脚刚离开,她后脚就在街市中看到了长随,急急忙忙寻着什么。最终,长随看到了她,几度欲言又止,她扭过头,恍然发现自己被一群黑衣人跟着。

    出事了!

    脑子中闪过这个念头,她心揪了起来,是她的错,当初不该瞒着父亲带长夜偷偷入京。若是被发现,又得死多少人。

    她不敢多想了,只祈祷一切无事。随口寻了个理由,别过王虞儿便往驿站赶。

    也不担心父亲责罚了,得赶紧告诉父亲,让他想个对应之策。

    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陆则安所在的驿站来了不速之客,洛平秋,他笑眯眯盯着自己,是趁佳节来讨杯酒喝。

    这么多年过去了,武夫终究是武夫,心里的事都藏在面上,没有太多的头脑。

    陆则安拿出酒招呼着,平护司的暗卫大咧咧地进了驿站搜寻了遍,而后将这驿站团团围住。

    夜已经深了,陆候夫人正准备歇息,突兀看到这么大阵仗,慌张抱着影儿走了出来。影儿被吓到了,将头埋在她怀里啜泣不停。

    “洛大人,这深更半夜可搜出了什么?在下劝你,不要太过分!”陆则安脸色铁青。

    “陆候爷体谅,在下搜查旧犯,也是为了大周社稷着想。”洛平秋气定神闲。

    “旧犯?”陆定安忽然嗅到危险的气息,眯着眸子上下量着洛平秋。

    “是了,十年前的漏网之鱼,这几日才看到踪迹。”

    陆则安心里咯噔了一下,近几日……灵兮奇奇怪怪,问她去哪也不答,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吗?

    入京之前,祁长夜来找自己,一同到平清将祁长风带回来。他当然拒绝,除了自己的私心,更多的是长夜的安全。

    长夜和他争执了几番,最终他也没松口。没过几天,那子便不再闹了,当时他还奇怪。

    如今这,莫非……他皱紧眉头,脸色一点点转为阴沉。

    夫人替他和洛平秋添了茶水,就搂着影儿静坐在一侧。他看了眼外面的冲天焰火心下沉甸甸的。

    不知过了多久,影儿终于被安抚了下来,驿站外有传来整齐的兵甲之声,竟是王秉言与祁青禾齐齐造访。

    陆则安心又沉了一分,搭在桌子上的手紧握成拳,隐隐快要发作。祁青禾不由自主握紧了剑柄,可下一刻,陆则安竟低低笑起来:“真是稀客!珺儿,看茶。”

    陆候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当洛平秋提到十年前的旧犯之时,她内心早已不平静,现下平护司外加祁青禾,恍惚回到了十年前,平清大乱,人心惶惶。

    她拿着茶盏的手险些不稳。

    “心!”祁青禾顺手接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并不能证实什么,她也是接到了消息,在京都发现了祁长夜,便慌张带兵赶过来,谁知,刚到了门口,正好撞上王秉言。

    这不是巧合,都是接收到了消息。

    室内一片静寂,四人围桌跪坐着,谁都没先开口。各怀心思,谁也不解谁。

    影儿低低了句:“娘,我害怕,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陆候夫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话。影儿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全身抖个不停。

    王秉言温声道:“二姐在街市游玩呢,同家妹在一起,想必一会儿就回来了。”

    室内又陷入了死寂的沉默,静到能听见几人呼吸的紊乱,直到外面传来了动静,祁青禾才站起身。

    是兵士的盘问声。不久,门外带进了一人,年轻的灰衣男子,腰上还配着剑,陆候看清他的面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长随看着这架势,险些没站稳,手心捏的全是冷汗,冲陆则安拜了拜:“侯爷,到处找不到姐。”

    陆则安定了定神:“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长随刚要走,王秉言问出声来:“这位是?”

    “家将长随。”陆候僵硬笑着,下意识看向王珺儿。

    王珺儿心颤了颤,她知道,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家将,陆则安在谎,她扣紧了影儿几分,不让影儿乱看那人,免得露出马脚。

    王秉言冲长随点了点头,“倒是看着面熟。”

    长随冷汗直下,冲着王秉言拜了拜,恭恭敬敬推下去。退至门外,他方轻缓一口气,想必看到他,侯爷该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陆则安心还在吊着,刚刚长随找不到姐,该是想找不到祁长夜吧!希望他能赶快离开京都,不要被抓到了。

    **

    快要到驿站了,陆灵兮的脚程停了停。耳边除了呼啸的风雪,竟还有轻微的动静。

    她掏出了腰间的匕首,“什么人,出来!”

    黑夜可怕起来,身后的巷子里跳出十几个黑衣人,衣襟处绣着金线,借着满天焰火,陆灵兮看得真切。

    这是平护司的人,她狠狠咬了牙齿,低低骂了声:“鼠辈!”

    黑衣人相互对视了几眼,不由分齐齐朝她袭来,她后退了几步,攥紧了手中的匕首迎了上去。虽然她习有功夫,但终究是皮毛,在这些高手面前不堪一击。

    她勉强躲闪着,长剑自她肩胛穿过,鲜血滴在地上,分外妖娆。她知道这群人是不会放过她了,所以她连着最后一点恐吓也不愿出口。

    她捂着受伤的肩膀,步步往后退,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她竟想起了那个白衣少年来。

    第一次想见是什么时候,她都快忘了,整天哭哭啼啼地要找姐姐,直到有一天突然长大,不再哭死了,骑在马匹上,持着缨枪驰骋在万军前,仿佛天下最耀眼的人。

    她多喜欢,嚷嚷着要他娶她。可他啊,从来都是躲躲闪闪,玩闹着避开。她想,若下辈子还能见,定要早点下手。

    黑衣人举着长剑向她逼来,她直视那刀刃,面不改色,不过一死,她向来不怕。

    突然,从黑暗处飞来一把刀,直直劈在那黑衣人身前,黑衣人血溅了她一身,近在咫尺的长剑“哐当”落在地上。

    那么一瞬,深深的恐惧涌了上来,后知后觉,她浑身不住发颤。

    黑暗中走出了一个黑衣男子,用剑击了三下墙壁,对着她:“走!”

    陆灵兮略微迟疑了一下,忍着伤痛就往驿站跑去。她一路跌撞,看到门口围手的兵士差点没站稳,需晃着身子冲了进去,惊住了满室人。

    “灵兮,你这是怎么了?”陆候夫人慌乱中碎了茶盏,怀中的影儿也受到惊吓,哭了出来,室内乱作一团。

    陆灵兮脸色白成一张纸,肩上伤口未止,血顺着手臂流下。她将匕首拍在桌子上,看着洛平秋道:“老贼,你逼死我母亲和大哥就算了,还要杀我灭口!”

    陆则安拍案而起:“洛平秋!”

    一时,剑拔弩张。

    **

    风雪愈急,没入衣衫,长风不由自主了个寒颤,舒了一口气:“想知道什么?问吧!”

    洛栖歌沉默看着她,眼中有些伤感,问不出口的,这无异于揭开旧伤疤,牵动两人的痛楚,都不好受。

    长风有些受不住这寒风了,仿佛全身上下每处关节都在疼痛,忍不住蹲下身来,抱着发冷的身子,才好受些。

    天地苍茫,落雪白头。洛栖歌走上前,扶起她来,感受到她周身的寒意,先前的隔阂好像都化为乌有。她将祁长风紧紧搂住,环顾四下,最后朝着离这里不远的洛府走去。

    “去哪?”长风牙关颤。

    “我家。你衣衫都湿透了,这么下去会生病的。”她得似不经意,心下却止不住疼惜。

    “还不如直接送我去平护司,你也好交差!”长风抵触着,却感受到洛栖歌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两人又陷入沉默,不多久,便入了洛府。这是长风第二次进府,第一次是被绑着扔进柴房的,这次被拥着进了洛栖歌的屋子。

    竟有些好笑,造化弄人。

    她进了屋子,方才暖和了些,放下手中的剑,手指僵硬的快要伸不开。屋外的丫鬟拿来了暖炉,她搂着才觉得好受点。

    身上的寒意渐渐融化,化为水珠渗进衣衫。她将外衣脱下,坐在案前,静静看着洛栖歌,再也不想活动半分。

    洛栖歌找来了袍子,替她披在身上,又将她杯中倒入热茶,静坐在她对面,怔怔看着无关紧要的东西出神。室内一片静寂,偶尔传来窗外的呼啸,古怪至极。

    长风先开了口:“我师父,四海阁的阁主。早年落魄,受过我外祖的恩济,答应替我外祖办三件事。当时我外祖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岳氏被构陷时,我师父出现了,应外祖之求保下长夜。后来,他见我是块练武的好苗子,就收我为徒,我是他第六个弟子,四海阁第六卫,连着其余十一位师兄弟,并称十二卫,在江湖上也有名气的。”

    她顿了顿,又道:“两年前,应氏统帅三军,不能善待边疆岳氏旧军,最后起了爆乱。长夜那子就爱管闲事,救济了一支逃军。不久之后,便从濯州穿出废太子未死之言。陆则安怀疑是那支逃军中有人不干净,就……杀了所有人。长夜为此还和他闹了一场。我怕阿夜惹了他以后不敢收场,就离开了四海阁,回到濯州,在长夜身边帮衬着。”

    洛栖歌静静听着,见她提及长夜,轻轻笑了一下,不出的伤感。

    “朝廷那边也听到了动静,你爹便派平护司的人盯着濯州。陆则安此人天性谨慎,生怕隐无忧会查出什么。年前,他让我待在西风山,故意在要道上烧杀掠抢,继续散着流言,混淆视听。然后,就把你引来了。”

    长风低下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山上那帮土匪,本都是农民,苛捐杂税严重,才落草为寇。先前我外祖曾收服过他们,他们知恩图报,在我上山之后,他们事事听命于我。可是,我终究害死了他们。”

    洛栖歌想起隐无忧那日的焚杀,心口隐隐痛了起来。她恨不能窥进长风的内心,替她承受生离之痛。

    “我不想活在仇恨中,想要放下,可它偏偏缠着我,让我不得安生。我当初要直接死了该多好,就不用这么累了。”祁长风凄惶笑道。

    “长风……”洛栖歌突然慌乱起来,翕动着苍白的唇无力唤着。

    “我虽与长夜多年未见,但之间情意未减半分,他对我言听计从,陆候怕有一天不能左右长夜,对我起了杀念。西风山凶险,偏知会我去。下山以后,为了保身只能躲在平清。他知晓之后,借此离间我与长夜。长夜自是不信,此番入京想要带我回去,可是我回不去了。”

    长风低低苦笑着,泪水无声留下,“我来京都,父皇不以我为女,处处戒备。我信你,可你呢?为什么也要防着我,背弃我?”

    低哑的质问,却声声诛心,洛栖歌红着眼眶,仿佛失了魂魄,空寂的眼中好像可以直见内心的伤悯。她一直怪责于长风对她的不信任,到头来,她也从未信过她,一次次听从父亲的命令,试图靠近着探着。

    有那么一瞬,她希望可以从新来过,然后好好护着她,然后听她,“洛栖歌,你跟我走吧。”

    她再也不会迟疑,那就走吧,天涯海角。

    泪水无声滑落,再也天寒地冻的夜里,烛光微闪,仿佛瞧见了两人的悲伤,明灭不定。

    长风蜷缩了身子,“其实是我奢求的太多,一点也不怪你。今晚的话,你全当听了个笑话吧!我是该离开京都了,希望师父还肯收我,这样,我至少还能有个家。”

    “洛栖歌,你好好的。”

    “洛栖歌,以后若还能再见,定不要像这般。”

    “洛栖歌,我走了……”

    祁长风又拿起了长剑,回望了洛栖歌一眼,推开门,风雪涌进来,刺骨冰冷。待她走出,轻轻合上门去,呆坐在案前的人就此消失,她咬紧自己的手指,可终究抵不过撕心裂肺的痛楚,泪水奔涌而出,她将头靠在门上,呢喃道:

    “洛栖歌,我喜欢你。”

    风雪毫不留情地吞噬这一切,洛栖歌坐在案前,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放声哭了出来。终究失去所有,一颗孤寂的心再次孤寂。

    作者有话要:

    假装此处有分卷,本卷完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