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归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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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青禾死了,成州不攻自破。长夜的大军长驱直入,直捣平清。

    破城的那日,城内横尸遍地,触目惊心。长风不顾长夜的阻挠,骑着马直奔平护司。

    余贼未收,街道上还传来混乱的兵戈声。

    那曾经繁华之地,被战火焚烧干净,悲凉一片。

    长风看着,停下了马,突然就失去了前行的勇气。若洛栖歌没了呢?不会的。

    下马一步步走向平护司,很近的一段路,却被走出千山万水的沉重。

    远远见到平护司的府门,沾染了鲜血,斑驳万分。门口还堆着很多暗卫的尸首,身着银甲的士兵,已把整个府邸围了。

    她急慌的推开了士兵,在那里面,一声声唤着洛栖歌的名字。哪里有人。于是一遍一遍询问着士兵,有没有看到一个喜欢穿着素白衣衫的人。

    那个她日思夜想的,放在心上的人。

    士兵迷茫地看着她,又迷茫地摇头。她看着,视线也跟着恍惚起来,静静立在原地,突然失去了方向,不知下一刻该去向何处。

    前街的士兵又抓了一批人,是皇城的巡卫。长风看着,不知不觉就跟着他们转过街市。

    她走过江烟楼旁的桥,下意识看向那棵柳树,恍惚了好一阵,才惊觉,算命的那个神棍不见了。

    湖水被染了血色,街边还躺着几个乞丐的尸体,她想,他们中的某一个该眼馋过她手中的糖葫芦。

    再往前走,就到了平清最热闹的街。她看着,立在原地,倒抽着气,蹲在地上声声哭泣。

    忽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穿着素白衣衫的人,提着剑,完好无损地站在不远处。

    怕是梦,捉不住。她飞快起身奔了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细细摸着她的脸颊:“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

    洛栖歌:“我知道你回来,也去找你了。”

    长风笑了,紧紧握住她的手,这辈都不想再松开,“我们走吧!”

    “好。”

    长风刚转身,身后便传来了箭矢的破风声,他在一回头,血溅了她满身,不远处,举着弓的祁长泽笑得张狂……

    这是一个漫长的梦,最后是被哭闹声给吵醒的。

    朦胧中,她看见几个公公拉扯着一个孩,孩哭着死死趴着床榻,一点也不愿意松手。

    待她睁开眼,满室都静了下来,公公在一侧跪着,唯有那孩,软乎乎的扑了上来,“皇姐,你醒了。”

    是长笑。他放肆地哭着,他的母妃死了,如今这宫里只认识皇姐一个,他哪儿也不愿去,只要留在她身旁。

    她好。

    孩便乖乖地坐在一角,不哭也不闹,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下一刻赶他走。

    “我这是躺了多久啊!”她费力地支起身子。

    “有十天了。”公公恭敬地回道,“太子殿下来了好多次,公主都不见转醒。”

    她晃荡着走出宫殿,殿外阳光暖暖洒着,春风拂面,檐角的铃铛又响了起来。

    回身去望,好像如宫内的初见,未便。

    她呆呆坐在台阶上,坐了好久,可是直至天黑,也没有等来那个带她进殿的人。

    长笑也在一侧远远坐着,看着她,生怕她会丢了般。他还记得母妃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去找皇姐,她能救他的性命。

    殿外传来了通报,“太子殿下到!”

    长笑身影轻颤,又往长风身边凑了凑,像是怕极。

    长风抬起头,便见着一个穿着明皇色衣衫的人匆匆走了过来,黑发束冠,面如温玉。

    “阿姐,你醒了。”他步步走近。

    “别叫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长风沉下眼眸,“下令诛尽后宫皇嗣,亏你想得出来!”

    “谁告诉你的!”长夜大惊。

    “祁宗河凶残,尚留余地!你呢?当真有本事!”祁长风道。

    “阿姐!十年前有谁给咱俩留余地了?凭什么我要给他们留余地!”祁长夜沉声道。

    “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祁长夜走到她面前,狠狠扣住她的肩:“皇姐!我才是你的亲弟弟,如今你竟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让我滚。”

    他看了长笑一眼,长笑吓得哭了起来。

    长风抬手就是一巴掌,“滚!”

    他捂着脸,眼中仍是不可置信,转身就离开殿中,步步走得决然。

    长笑呜呜哭着,“皇姐,我害怕。”

    长风轻轻拍着他的背,“乖,没事。”

    长笑这才敢往她怀中钻了钻,哽咽了许久,哭累了,才沉沉睡去,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水,像极天上的星。

    **

    祁宗林在死前留下了一道密诏,若宁王无德,长夜可取而代之。

    当初祁长泽发了疯似的把皇宫翻了一遍,只为毁去。而如今,祁长夜也做着同样的事,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搜寻着,求之若狂。

    这道密诏对他来万分重要,若取得,便可名正言顺坐稳这大周江山之位。他不是乱臣贼子,他要光明正大地坐上皇位!所以进入皇城月余,他一直未行登基大典。

    听宫人,祁宗林将密诏交给了洛栖歌和程谷二人。可洛栖歌已经没了,只剩下程谷。

    陆则安亲自提审的程谷,但那个老太监,至死都不肯透露半字。

    他心里惆怅至极,偏偏阿姐一点也不理解他。这世上除了他,她没什么亲人了,为什么还要念着那些人的性命!

    他听宫人,长风安置了所有人的尸体。他恨的,他怨的,包括以前想置他于死地的全都有!

    她变了。祁长夜想着,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还记得很久之前,他亲眼看着阿姐穿上他的衣服,走得决绝。那时,旁人都她死了,可他一点也不愿相信。

    直到某一天,他收到一封书信,从陵川寄来的,上言一切安好。

    他多高兴,那个护着他的人还在啊!

    从那日起,他在濯州等了一日又一日,终于有一天,把她等了回来。

    好像,就重新有了家一般。

    他坐在空旷的宫殿中,直至陆灵兮走到他身边,他才动了动。

    陆灵兮紧紧依偎他坐着,抱住他的胳膊,“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什么都没有了。”

    她又:“娶我好不好,以后我陪着你。”

    他好。

    祁长夜大婚的那日,整个皇宫都挂上了红绸。长风瞧着,像极了血的眼色,触目惊心。

    宫宴上请了她,她未去。

    那晚皇宫又升腾起万千烟火,可那些共赏的人不在了。

    她喜欢的,她讨厌的,她视若眼中钉肉中刺,想要除之而后快的,通通没了……

    然后,所有良辰,所有美景,都失了颜色。

    她远远地看着东宫,那里有芙蓉帐暖,那里有红烛对枕,而殿门前站着一个瘦弱萧条的身影。

    一动也不动,就在黑夜中站着,与那方热闹喧嚣都隔开了般。

    长风走了过去,紧紧将她搂在怀中,“想哭就哭吧!”

    虞儿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可比哭还难看,她拜了拜手,摇晃着就要离开,可没走两步,直直倒了下去。

    在她的梦里,还傻傻念着那人的名字。

    长风真希望她不要醒来,一旦醒来,连念着名字的资格都没了。

    虞儿醒来后,整个人是恍惚的。长风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宫外,索性将她安置在自己这处宫殿中,亲自照看着。

    后来,无数个日子里,她都自责着她的决定。

    那天,长夜派人请她,有要是相商。她前脚刚走,后脚陆灵兮就来了。

    她不知道陆灵兮对王虞儿了什么,她回来之后,虞儿就彻底奔溃了。

    那个少女,边哭着,边笑着,自己什么都没了。

    长风紧紧搂着她,她狠狠咬在她的肩上,鲜血淋淋。

    那一刻,长风恨极了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有那么一瞬,她多想提着剑去砍了陆灵兮,可她不能。

    陆氏今非昔比,在他们眼里,她又算什么。

    虞儿痴痴笑起来,摸着她的脸,在哪里见过。

    她:“见过,自就见过,你自便跟在我身后,长大要嫁给我。我当时只觉得好玩,便一直没告诉你你将我认错了。”

    那个人,从来不是长夜。

    是她啊!

    长风看着她泪流满面,虞儿胡乱摩挲着,又笑了起来。

    归离殿外的守卫又加了很多。这一次,她被自己舍命救下的亲弟弟给囚了。

    一切,都像是个荒唐的笑话。

    那日,长夜穿着明黄色的袍子,腰佩龙纹玉蹀躞,高贵的不可一世。他的身侧还紧紧跟着陆则安。

    他们一步步走进宫中,互相看了一眼。长夜才走上前来,沉声道:“阿姐,我知道密诏在你手中,你把它给我好不好?”

    像极了要糖吃的孩子。

    长风嘲弄一笑:“给你?可以!但你准备拿什么来换?”

    长夜凝着眉:“你想要什么?”

    “我要给长笑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并立诏以后不会为难他。”

    “我答应你。”

    **

    长笑的封地在丰州,贫瘠之地。长风将他送上马车时,他还紧搂着她不愿撒手。

    虞儿透过车帘若有若无地看着她,又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裙,像极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从此俗世不能扰心。

    “长笑乖,你先和虞儿姐姐过去,皇姐还有一些事情要办,随后就到。”

    长笑这才肯撒手,软乎乎对她,一定要来。

    她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才回到宫中,归离殿又剩她一个人了。

    殿内来了内侍,是长夜的意思,要给他从新换一处宫殿。

    她起身摘下檐下的铃铛,别在腰间,步步生响。

    新赐的宫殿还未定名字,公公,按陛下的意思,让她自己定。

    她突兀听到陛下这个称呼,错愕了许久。

    独自一人坐在殿前,入眼万紫千红差点没迷了眼。华贵至极,她受不住。

    终于,她等的人来了。娇的身形,穿着宫服,步步朝她走来,而后恭敬叫道:“殿下!”

    她淡淡应了声,良久,才起身回宫。

    静静的,身后传来了微妙的响声,她回身抬手,刚好抓住了冬儿的手腕。

    冬儿的手上,还攥着匕首,和她的脸颊毫厘之差。

    “果真是你!”长风娶然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冬儿一瞬惊慌,但很快又平复了,眸子中闪着狠厉,前所未有。

    “在东行我便奇怪,那日逃离韶归,我和洛栖歌离开突然,为何贤安王会知晓,并能刚巧赶到城门堵截?再者,隐无忧带人闯出韶归,死了那么多人,为何偏生活了你一个宫女?”长风冷笑着道。

    “对,没错,我是宁王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今日便来取你的命!”冬儿的匕首划过,长风猛地闪开。

    “所以,告诉长夜我有密诏的人,是你?”

    “是我。”

    冬儿又是一式袭来,长风躲得轻巧,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巧了长风的功夫。

    “你为何知道?”

    “祁长泽射杀你时我便在场,瞧得真切。你和洛大人当真演了场好戏,知道陆氏不会放过平护司,便让她装死先脱身!”冬儿沉沉笑道。

    “你知道太多了,冬儿。”长风抽出了桌上剑,“哦,不对,应该叫你忍冬才对!”

    冬儿瞳孔缩了缩,“你到底是谁?”

    “莫不是忘了元宵灯会上四海阁的暗卫。”

    “你也是四海阁的人!”

    长风趁她□□,运起长剑,直直没入她的胸口。

    冬儿倒在地上,眼中还满是不可置信。长风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抽出剑,一点点擦拭干净,重新别入鞘中,负在背上,一步步走出这皇城,再也未回头看一眼。

    她穿过街市,又来到那个名叫“醉生”的酒坊,原来的主人已经不在了,看门的是个俊朗儒生。

    他见她来了,才放下手中的书,行了君子之礼。

    “麻烦给我沽二两酒。”

    儒生细细好递给她,她微微一笑,将自己的剑放在了案上。

    待她走远,那年轻俊秀的儒生又是朝他一拜。

    她来到一处墓地,墓碑上刻着洛栖歌的名字。她将酒洒在碑前,而后一拜,“隐无忧,多谢你救她。”

    光景又流转到那日,洛栖歌紧紧搂住她。而远处的隐无忧,一直以为那支箭要射向洛栖歌,奋不顾身地挡了上去……

    夕阳西下,长风骑了匹骏马,奔驰出城。

    光阴被拉的很长,她追着旷野的尽头,又一次挥动了马鞭。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她。

    作者有话要:

    完了。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