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一个渣攻(十二)
昨夜下了一场雨,夜风寒凉,杜旭因此又病了一场。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大半个内院为此烛火不息,一派肃然气氛。
阁主夫人徐如约红着眼睛坐在内室里,手紧紧揪着帕子,神色间不仅有担忧焦虑,还有一种阴晴不定的沉思。
帘子被撩开,藏药谷主走了出来。他一如所有的藏药谷人一样武功平平,加上年纪大了,一夜未眠让他看起来更显精神不济。
看到徐如约,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简单道:“再服一剂药,下午就可以醒了。”
徐如约扫了周围侍女一眼,令她们都退了下去。
门轻轻合上。
藏药谷主皱眉道:“我过了,只要杜少主不再动武,好生调养,还可以再延寿十载;别的,请恕我无能为力。”
这一切很久以前他就的清楚明白,这次来到承天阁坐诊也不过是看在故人的面子上。若非徐如约是那人的妹妹,就冲她屡次的无理要求,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徐如约像是感觉不到他的愤怒一样,慢慢道:“可是一年后……便是拔剑台之试了。”
届时各家子弟相映争辉,胜者可以夺得盟主令,成为十六州公认的下任武林魁首。承天阁子嗣单薄,这一代扬名江湖者更只有杜旭一人,若是就此放弃,无人参赛,杜旭的问题就再也遮掩不过去了,江湖上不利于承天阁的传言也将更加沸沸扬扬。
藏药谷主不客气地道:“你想你儿子死在拔剑台上?”
徐如约低头不语。
半晌,她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我听闻,你们藏药谷中有一张方子十分神奇,可以治疗所有病痛,让服用它的人回到最年轻、最健康的状态……”
藏药谷主道:“你长明丹?你既然听过它,就该知道,它的药效只是暂时的,只会让你儿子死的更快。更何况那玩意儿早已失传了,藏药谷虽然有药方,但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早已绝迹。”
他叹了口气:“什么江湖地位,都比不过命重要。你若是像你姐姐一样……”
徐如约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像她一样,在夫君迎娶新妇的时候孤零零地死在别院?”
话一出口,两人都僵硬了一瞬间。
徐如约自悔失言,放柔了声音:“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便再帮我这一次吧?与其看着旭儿不人不鬼地在床上躺十年,我宁愿……”到最后,她哽咽地捂住了脸。
藏药谷主没有话,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身影一消失,徐如约脸上悲痛的神情很快收敛起来。她走到外面,看见门外又飘起了细雨,天空阴沉沉的,让她的心里也笼上了一层阴霾。
侍女为她披上大氅,她站在廊上,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有两名穿着白衣的少年走到身前才醒过神来。
“徐夫人。”薛浦深行了个晚辈礼,语气里却有一丝生疏。
“徐夫人,”宗扬的态度就真诚多了,明亮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难过,“杜大哥怎么样了?”
徐如约的目光在薛浦深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随即柔声回答宗扬:“有你师父在,自然无事。”
宗扬道:“吉人自有天相,杜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的语气那么真诚,让徐如约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借你吉言。”
简短地叙过,徐如约便匆匆离去了。
寒风中,披着大氅的女子看起来依然单薄,只有脊背笔直,仿佛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狂风吹倒,素白的侧脸上是不输男子的冷硬神情。
宗扬满心挂念着屋里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自家师兄那一刹那的回头和复杂神情。
*
003的旧铲屎官回来之后,他就抛弃了新任铲屎官。
这样似乎有哪里不对,不过在杜仰韶身边的确更自在一些。
起来,他已经很少想起自己还有任务了。之前,他曾经和另一位项目负责人联系过一次,疑惑于相隔较远的剧情点该如何记录。对方告诉他,他在这个世界里就像是一个锚点,可以让他们顺利地观测到进展,并不需要他亲身记录。按照那位负责人的话,他只需要保证待在主要人物身边,在必要的时候推动剧情进展就足够了。
后面的话她的含糊,003把她的话翻译一下,大概就是“你什么也不用做”。
如果是任务部其他人被安排了这样仿佛“养老”似的任务,估计早就跳起来骂娘了。003倒是很淡定,听完后佛系地舔舔爪子,着呼噜又睡了一觉。
这几天,他在院里过的悠闲,有时想吃新鲜的鱼了就引着杜仰韶去湖边,看他在领会之后给自己捉鱼吃。
除此之外,在003的有意引导下,一人一猫终于有了和谐的交流。杜仰韶渐渐能分辨出狸猫的意思,内容包含是饿了冷了以及该洗澡了,俨然是一名合格的铲屎官。
以一只猫的眼光来看,生活无疑是惬意的。让003唯一不解的是,杜仰韶居然有向话痨发展的趋势。
杜仰韶和话痨。听起来莫名惊悚。
但事实上,有时候,003可以听他话到睡着。这一点其实并不容易,因为凭着杜仰韶奇葩的性格,他口中的话题往往很不符合寻常人的三观,充满了应该被上十八x的内容。有一次,他给003复述了半个时辰从暗楼学来的剥皮之道……
最后总结:“就是太麻烦了。”语气颇有遗憾之意。
在这种情况下,003大幅提高了自己的抗干扰能力,往往杜仰韶一边,他一边酝酿睡意,偶尔“喵喵”两声算是回应,还不耽误睡觉。
如果可以,杜仰韶想抱着自己的猫在院子里待到天荒地老,但暗楼的传唤却精准地踩在最后一天,通知他新的任务。
杜仰韶抱着猫坐在湖边,他的烤鱼技巧已经日益精湛,此时轻柔地擦去狸猫嘴边的油渍,另一只手随意地把带着暗楼深红色标志的信纸扔进了湖水里。
有人渐渐往这边过来,他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恍若未觉。路过的侍女们正欢快地着少主病体好转的消息,语气满是期待和祝福。
这种热切的忠诚通过她们的语调显得如此清晰,003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啃自己的烤鱼。
侍女们渐渐走远,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人一猫。这些人走远之后,杜仰韶把功法的运转重新改回平常的线路,那种让人不知不觉就忽略的气息渐渐消失不见。
在猫似乎察觉到什么的疑惑目光中,杜仰韶挠挠它的下巴,眉眼因为想起了那封催促的来信而蓦地闪过一丝冰冷。
*
另一边,承天阁阁主杜霄并没有什么自己儿子好转的喜悦。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继承人,他聪颖剔透的儿子所谓的“病情好转”,不过是对外人的遮掩。
年过四旬的杜霄看起来依然英俊,少了年少时的张扬,多了内敛的成熟,举手投足间都是久居上位的威严。
密室的灯光有些昏暗,但不影响他欣赏下属奉上来的那尊玉佛。玉佛里的羊皮卷早已被取出,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桌上。
见他对这羊皮卷如此不屑,危月有些诧异:“主上,可是有哪里出了差错?”
杜霄闻言看了他一眼,下颌微抬,示意他自己去看。
羊皮卷上是密密麻麻的字,右侧的《九连心经》四字让危月的目光微微一顿,然后随着对羊皮卷的浏览而越见沉凝:“这心法……”
“嗯?”杜霄示意他继续下去。
危月皱眉道:“这心法看起来的确有几分神异,虽然挑剔资质,却可以极快地提高修为而不伤根基。若这是昔年江湖第一人南宫先生的绝学,也未必不可信,难怪长鹤门不惜与您为敌也要强抢之。”
杜霄道:“你若只看到了这一点,我就要怀疑我的暗楼首座是不是换人了。”
危月微微一笑:“并非属下只见其中之利而不见其弊,实在是……这对您,对承天阁来,都利大于弊。”
杜霄挑了挑眉,倏忽笑了一下,背过身去看桌上的烛火,许久才低低道:“虽有极快之进境,却又偏偏有致命的暗门……这心法是不是南宫先生传下来的不重要,能一解我承天阁的现在的困境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眉眼冷肃下来,语气淡漠地吩咐危月:“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看到他一年后足以在拔剑台夺魁。”
对于这话里的“他”,危月心知肚明。
他笑:“是,属下定不负您所望。”
眼角微弯,俯身行礼的那一瞬间,危月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采。
吩咐完这件事,杜霄又缓缓开口:“藏药谷的长明丹,你可听过?”
危月一怔:“略有耳闻。”
“徐氏铁了心要配成此药给旭儿服用,真是荒唐,”杜霄不悦道,并不在意在危月面前谈及自己的家事,“拔剑台夺魁,难道还能比我承天阁的下一任阁主更重要么?”
危月只是一笑,并不答话。
杜霄也不需要他回应,他沉吟片刻,“便让她以为世上还有那味主药罢了,你派人找到相似的药材取回来,安一安她的心也好。”
轻描淡写的话里,付出的却是承天阁无数的人力物力。
危月垂眸,淡淡地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