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辰和沈梨让出的两个推荐名额，分别给了陈杨帆和十四班的一位数学竞赛生。其他诸如温萌一类的学生，没有走学校推荐，而是自己网上报名了一部分名校的自主招生考试。

    用一个词总结十一月以后的下半学期，就是兵荒马乱。

    好在寒假的到来让大家得以松一口气。

    大年结束，妈妈送外婆回城南，留下沈梨复习功课。

    外面晴空万里，明媚的冬日阳光让茶几上仅剩的两个苹果，散发出绕着光柱升腾而起的香气。

    沈梨暂时不想学习，干脆出门去超市逛了逛。回来时拎着一袋苹果、一袋零食，以及一箱牛奶。

    没想到会在区门口遇见陈杨帆。

    他正左顾右盼张望着什么。

    瞧见她，他也露出一脸意外。

    不过更意外的是，沈梨居然能拎那么多东西。

    印象中女孩子都不喜欢挤食堂、拎重物。

    陈杨帆急忙过来接下了她的牛奶和苹果。

    直起身，才想起招呼。

    “下午好。”

    他想了想，回头看一眼区大门上金光闪闪的几个字，一挑眉。

    “你家住在这里？”

    沈梨点点头。

    她觉得自己那堆东西挺重，不好意思让别人帮忙，伸出手想要拿回来。

    陈杨帆却侧身没给，温和地表示。

    “没事儿，我帮你拎。”

    末了又笑。

    “正好我也需要你帮我。”

    “什么？”沈梨问。

    他们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话。

    陈杨帆因为冷空气而微微吸了下鼻子。

    “你知不知道8栋怎么走？”

    沈梨住的区很大，外面一大圈的高楼，里面围着6圈略低一点的大户型，除了几条主路之外，还有数不清的路，错综复杂。

    不认识路太正常了。

    她指给陈杨帆看：“顺着这条路下去，到第四栋房子，往左拐，再往前走两个房子，往右拐，能看见一个雕塑，雕塑的右手边就是8栋。”

    陈杨帆默了默，一脸迷惑。

    “左拐后，走两个房子再往右，是吗？”

    “对，能看见一个花园，右边就是8栋。”

    “噢，我记住了。”

    陈杨帆低头审视审视手上的口袋，思索一下，抬头对她笑笑。

    “我先送你回去，你到家了我再过去。”

    着顺口询问：“你家在几栋？”

    “……8栋。”

    “……”

    空气突然沉默下来。

    看陈杨帆揉着眉心，一副被她逗笑了又不好意思直接笑出来的样子，沈梨只能咳一声，把话题移开，转而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是要找人吗？”

    “嗯，”陈杨帆笑笑，“找你。”

    “我？”

    陈杨帆第二次被她逗笑。

    “骗你的。”

    他摸摸脑袋，声音放下来，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柔和。

    “我是去找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一个，邻居。”

    他在诡异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个人。

    尔后在沈梨疑惑的目光下，问她。

    “既然是同一栋楼，那你听过夏冬这个名字吗？”

    夏冬姐姐啊……

    沈梨点头。

    “知道。”

    “夏冬姐就住在我家对门，前年搬来的。你找她？”

    陈杨帆没有回答，而是回答：“真巧。”

    他笑笑，陷入了沉默中。

    冗长的下午时光，接近四点，整个世界给人的感觉都变得不上不下。

    他们拐过第二个转角。

    沈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终于有所察觉似的，意识到一件事儿。

    对门的夏冬姐姐为什么会对北京的暖气大加赞赏？

    因为她在北京呆了几年。

    她为什么会在北京呆了几年？

    因为她的大学是北大。

    而陈杨帆为了不出口的理由，选择了报考北大。

    妈妈有时候会和沈梨聊一聊对门的八卦。

    对门阿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在夏冬姐姐很的时候就离婚了。因为丈夫出轨，搭上了一位富家女。

    这个故事沈梨第一次听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直到现在才记起她还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故事。

    她不由得严肃地看向陈杨帆。

    “时候，在少年宫念书的时候，我听见你给温萌讲过一大段道理。那时候你就像一个高高在上，嗯，和我们都不一样的大人一样。你懂很多，会讲道理，完全不像个孩。”

    陈杨帆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梨皱了皱鼻子。

    “所以那些话，不是你自己想到的？”

    “不是。”

    他承认。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在什么，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的那些话。但是，把你们哄得一愣一愣的，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像个英雄一样——我只是在耍帅而已。”

    “怪不得。”

    沈梨嘟哝。

    “白佩服你了。”

    陈杨帆摸了摸鼻子，有点无奈。

    快走到楼下，路程也差不多结束。

    “这里就是8栋，你把东西给我吧，我没关系，我力气挺大的。”

    陈杨帆笑了笑。

    “确实挺大。”

    他将水果和牛奶还到沈梨手上。

    沈梨往前走了两步，顿了顿，扭过头看他。

    “你不走吗？”

    陈杨帆摇了摇头。

    沈梨愣了。

    “你不上去？”

    “嗯，暂时不上去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虽然不是近乡情怯，但陈杨帆有感觉到，每走近一步，心里就畏怯一分。好像他在一步一步缩，最终又变回那个傻乎乎抬着头仰望月亮的男孩。

    他依然不够格去触碰月亮。

    “下次再来吧。”

    陈杨帆和她。

    “下次？”

    陈杨帆点点头，笑了。

    “对，下次。”

    着，攥住手，下定决心。

    “等我拿到北大通知书再来！”

    ***

    沈梨有时候觉得，长大就是一点点撕开童话包装纸的过程。

    他们变得不再爱幻想，生活中不再有棉花糖似的云朵、糖果屋似的儿童乐园、梦中的白马王子。

    生活教会他们轻易推翻一个童话。

    就像沈梨，曾经沉溺在幻想中，看得津津有味的勇士魔王公主的故事，不知不觉间，全被推翻。

    公主太可怜了。

    寒假过完，一切又重归沉闷忙碌。

    就算高三学生们不想收起玩心也不得不收起。

    市上的一诊二诊三诊模拟考一个一个的接连到来。

    研究自己在全市所有学生当中的分数排名、自己提高一分能踩掉多少竞争对手，以及怎么提高分数，成了学生们的全部。

    每个人手心都握着一把汗，等着裁判员吹响口哨的那一瞬间。

    三诊考试结束，学校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本报考指南。

    厚重一大本。

    上面详细记录了各个地区各个学校，每一科专业历年来的录取分数。

    这本报考指南搭配着黑板上早就少于100天的倒计时，更让人脑袋闷痛，耳边警钟不停回响。

    “你们可以稍微看看你们想考的学校，估算一下自己距离这些学校的差距还有多远。”

    李豹拍着讲台告诉他们。

    “只是让你们有一个努力的方向，不是让你们现在就去挑选你们要考的学校，高考结束后，有一大把时间让你们去挑选！”

    话虽如此，沈梨还是把排名前5的大学挨个研究了一遍。

    这样时间一天天紧张度过。

    有天中午，竟然难得的，和辛辰在图书馆里相遇了。

    ***

    外面阳光正好，碧空白云，她在书架后，正翻着作文辅导书，没想到突然被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马尾。

    沈梨蓦地回头，看见辛辰，不由自主笑了笑，开口。

    “你有没有选好……？”

    “你有没有选好……？”

    没想到，辛辰居然和她了一模一样的话。

    她顿了顿，停下来，对着他的目光一起笑了。

    等她把正在翻看的书收起，抱进怀里，辛辰才重新开口。

    “甜梨，选好要去哪个学校了吗？”

    “去复旦。”

    沈梨一丝犹豫都没有。

    “行。”

    辛辰一口答应。

    “我成绩考复旦应该够了。”

    沈梨拖着声音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抬抬下巴。

    “辛辰，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什么？”

    沈梨伸手将他肩膀上校服皱褶理平，然后慢条斯理帮他回想。

    “你拒绝保送的理由，和我一样，是想把所有机会抓在手里，多看一看沿途的风景，最后再作出决定。”

    “可是现在，我怎么觉得，”沈梨给他一个笑容，“辛辰同学，你更像是一直在等我的决定，是不是？”

    她完，脑袋一歪，一本正经，摆明了等他解释。

    辛辰抿了抿嘴角，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露出两颗难为情的虎牙。

    后面那排书架传来熟悉的声音。

    透过书与书的缝隙，能看见唐乐乐和温萌从那里穿过去。

    李豹也从那里穿过去。

    他俩蹲了下来。

    辛辰注视着她。

    眼睛盛着星空，明亮璀璨，每一个字，他都得很慢，很认真。

    “沈梨，我唯一想抓住的机会就是你。”

    “其他事，总还有办法解决。但你只有一个，而我一向拿你没办法。”

    他很少会这么严肃地叫她名字。

    突然一声出来，让沈梨的心脏变得十二分柔软。

    窗外大把阳光在他发梢上雀跃。

    以前和她同桌的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么可靠的少年，再看向他的眼睛，深眼窝下棕黑色的瞳孔不再是神秘的象征——而是坚定。

    他的话让沈梨耳朵烫了烫，也同样的声。

    和认真。

    “辛辰，我们去北大吧。”

    辛辰一愣。

    沈梨歪歪头。

    “我看过了，北大的天文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北大更适合你。”

    辛辰愣了好久。

    没想到他的甜梨竟然有考虑过他。

    他一直想，他的甜梨那么独立，肯定会希望不受任何影响地做好决定。不考虑其他任何事情，只遵从内心。

    而他，追着她走就可以了。

    辛辰直直看了她许久，才笑起来。

    “没事儿，你想去复旦，我们就一起去复旦。”

    “不，”沈梨摇头，“去北大。”

    “去复旦吧。”

    “去北大——你听不听我的？”

    沈梨的口吻突然凶了起来，连带着圆圆的眼睛都凶了起来，像是一只老虎，他再反话，她就会咬他。

    辛辰想了想，笑了。

    “甜梨，你未来的梦想是什么？”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

    沈梨眨巴眨巴眼睛，才歪过头想了半天。

    “不知道，你呢？”

    “我的梦想很简单。”

    辛辰掰着手指慢慢给她数。

    “20岁继续学习，30岁开始科研，40岁事业有成，50岁准备退休，60岁游山玩水，70岁儿孙满堂……”

    沈梨听得一怔一怔的。

    见他最后一根手指摁下去，似乎没了后续，不由得挑着眼尾，一瞄他。

    用气音问。

    “80岁生老病死？”

    “……”

    辛辰默了一下，居然点头承认了。

    “对，80岁生老病死。不不不，不要病死，要普普通通地老死。”

    沈梨撇撇嘴：“真普通。”

    辛辰扬扬眉：“那我加一句？”

    “嗯。”

    “我希望，80岁能老死在你怀里。”

    沈梨沉默了半天。

    许久后，非常纠结地抬起头，非常为难地开口。

    “你有没有……更、更正常一点的愿望？”

    这话一出来，就被他亲昵地揉了揉脑袋。

    “有。”

    他弯着眼睛，笑得像是外面的阳光，灿烂美丽。

    “我希望我在北大图书馆学习天文学的时候，你——沈梨，能在我旁边看化学书。”

    正常，普通，也动人的心愿。

    沈梨抿嘴笑了。

    “那好了，我们考北大。一言为定。”

    他笑着点点头。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