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五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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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只是大家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第二个印象是麻木。
这里的人都带着一种难以明的麻木,生活似乎无悲无喜,也没有盼头。
而这不是最让人震惊的。
最让人震惊的,是那些低矮的窝棚之中,还有着很多人躲藏起来的痕迹。
路过街道的时候,那歪歪斜斜的窗户后面,总会有探知的眼睛,还带着对这世界的好奇,打量着路上路过的人。
刚开始,一行人之中还有些人觉得奇怪,这里的人为什么不出来瞧瞧?
直到后来,几个孩子蹲在窗口往外看的时候被人发现,他们才忽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窝棚之中的绝大多数人,竟然都没有衣服可以穿。
有人问及韩时安。
虽然大家好像都是第一次来这边,但他们总觉得韩时安像是一个什么都懂的宝库,所有问题在他这里都能有一个答案。
韩时安并未遮掩,直接点头承认。
在连生计都难以维持的时候,羞耻和礼仪已经变得无比奢侈。
听到韩时安讲很多人家一家只有一件衣服,谁出门谁穿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心中微微发堵。
再回头去看这些人,或许他们只是动物,带着本能的欲望,通过本能的繁衍,来让自己变成有钱人掠夺的资源。
他们肮脏,懒惰,卑劣,胆,又慕强。
最后,种种坏的恶的,又在日复一日的压迫之中,呈现出一种麻木。
这种麻木,直到穿过这片低矮的窝棚到了那有钱人享乐的地方才有所变化。
成群的奴仆围着一个脑满肠肥的主人,一路上酒楼林立,画舫茶楼之中满是笑闹的声音。
街道宽敞平整,贵人们遍身罗绮。
韩时安一行人靠近这边,就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了,路上会有巡逻的人驱赶他们,穿着不够体面的人是不允许在这样的街道上走的。
重新回到了这边,看见他们被驱赶的那些麻木的人才似乎更愿意接纳他们,会带着一点点难与人言的得意,讲一点点关于那边的事情,也想要从这些人脸上看到点艳羡。
韩时安会配合的听着,再去问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
比如这里的人没有想过攒多少钱,日子往后会如何,大家想的都是如何走门路让富贵的人看上他们,收下他们成为奴仆。
比如,这里并没有足够多的土地,距离海边也有一些远,能够生活的方式,就是把这里变成架在虚空之上的虚无,成为有钱人的销金窟。
他们会生很多的孩子,会等着买人的伢子过来挑拣,每次卖掉一个孩子,就够他们吃喝一段时间。
只要来的有钱人多,那这座城就还在用畸形的方式运转着。
这似乎是一种无解的悲哀。
因为就算是大齐最有能力的官员到了这里,面对如此环境,一时间也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没有足够的土地粮食农作物作为支撑,这里的人,似乎就只能活在逢迎讨好之中。
离开这座城的时候,除了韩时安,所有人都有些沉默。
就连形容不明白自己此刻心情的护卫,都带着一股子难以明的悲伤。
只有韩时安一如既往。
再往前,这种情况并没有太多的好转。
啸洲郡大约有半数以上的城池临海。
那些临海的地方,大多靠打渔为生。
只是,不临海的地方,土地荒芜,山地并没有任何人打理,自然风貌倒是不错,只是因为这里的山并不高大,山间的大型猎物不多,就算是打猎,都打不到太好的东西。
而那些采集而来的食材,因为无法存放,只能当天采下来,当天就要赶紧处理掉。
层层盘剥,端上餐桌之时,已经是天价,可落到这些人中的,只有微薄的一点。
就这一点,也足够大家打破头的争抢了!
甚至不少帮派应运而生,更是因为拧成了一股绳,才有了给贵人当狗,和啃咬更底层百姓的会。
看着这里两个时辰就能走一来回的山,韩时雨都着急的直抓脑袋。
他已经和韩时安一起经历了很多。
他很清楚,想要改变这里老百姓的生活,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大家都能有所依仗,起码能有个不用像是苍蝇一般,也能活成人的希望。
韩时安不置可否。
那都是后话。
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不是这里老百姓选择的结果,而是这里根深蒂固的海商,枝繁叶茂的宗族管控的结果。
他们需要这样的地方为他们源源不断的提供价格低廉的奴隶。
这些地方自然应运而生。
在这里,人的命都是由天定的。
生下来的时候成了人,那就可以当一辈子的人,生下来的时候成了供人宰杀的‘牲畜’,那这辈子,就只能当做‘牲畜’。
过了这座城,下一座城依旧是差不多的样子。
甚至不止城池,连村庄也是如此。
周围的村子,地保或者里正专门干的就是买卖人的勾当。
这里入目所及如同地狱。
就连视人命如草芥的诎洲郡百姓,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
韩时安站在这里,看着上辈子就已经见过的一切。
他忽然有些思念李如意。
李如意没有见过这里,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之中,就明白了他的决心。
韩时安心中其实并没有他看起来的那样有底。
他也明白啸洲郡百姓的困境。
只是,他心中并非没有依靠。
他总觉得,如意那样会赚钱,若是见过了这里,肯定有办法改变一切吧!
被韩时安思念的李如意,这时候也正在想尽一切办法奔赴啸洲郡。
他们的时间不多不少。
五年是两人约好的时间。
看似不过数千里。
只是穿越这数千里谈何容易。
李如意和李廿带着一支又一支的商队,不停的向南进发。
越是远离自己的势力范围,遇上的麻烦也越是棘。
而那边,韩时安出现在郡守面前的时候,对方也是有些始料未及。
之前的通判被调走。
不过,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灭口了!
韩时安什么都没做,只是在这一场博弈之中努力的保全了自己。
通判这个官位,权柄很大,但能不能站稳脚跟,却要看韩时安的本事和运气。
韩时安一直以来都不曾觉得自己是个有运气的人。
只是到了啸洲郡之后,他的运气好像忽然好了起来。
当然,这只是韩时安的感觉。
那路面的磕绊,饭碗里的渣滓,专门在他头顶漏雨的房屋都像是还在证明他一如既往。
只是,每次遇到生死关头的大事,老天却总像是会站在他这一头。
郡守想要把韩时安变成自己的人,或是直接除掉。
韩时安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之中,有八成都是郡守挖给他的坑。
三十六计层出不穷,全被用在了韩时安的身上。
韩时安就在这样的围追堵截之中度过了三年时间。
第四年的时候,李如意来了!
啸洲郡的如意坊开市,一瞬间,高朋满座,海商云集。
韩时安这个通判,一下就被捧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
以前,大家都觉得韩时安是朝廷派来的人,对他处处针对。
直到李如意出现在这里,韩时安的身份在这些人心中一下变了!
哦!原来,也是个过来搂钱的钱袋子呀!
这种认知,让大家和韩时安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以前有些事情还要找郡守,如今差一不二的事情找通判也行。
韩时安来者不拒。
只是,有些为非作歹的事情,他却是想办法直接转了出去。
如意坊火爆的不行,天南地北的东西这里好像都有。
以前,海商家里都是自养的商队,能够走的距离有限,毕竟李如意曾经面对的困境,他们也都有。
距离自己的地盘越远,他们也就越吃不开。
但李如意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早先没人能从海商林立的夹缝之中站住脚,如今,既然站住了,那自然就成了其中的一员。
错综复杂的关系没有将李如意打退,那些层出不穷的段,反而成了她立足于此的最好跳板。
李如意曾经将一文不名的九川巷变成了诎洲郡繁盛的地带。
曾经家落魄的三家村,变成了如今可以比拟县城的繁华。
啸洲郡的复杂对别人而言是只要一琢磨就一个头两个大的乱局。
可对李如意而言,乱,才是最好的会。
她从来不怕乱,只怕不够乱,左右逢源向来是她最强的本事。
她里没有多少底牌的时候,都能给自己硬生生趟出一条路来,如今她背后有着诎洲郡,有着自己的镖局,自己的商队,有着当通判的韩时安,有着隐匿在幕后若隐若现的皇帝
她就这样,一通乱拳闯进了啸洲郡。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李如意和韩时安仿佛已经真正的融入了啸洲郡的奢靡。
只是,在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
一座一座鸿鹄草堂开了起来。
周围的山地之上,多了许多的茶树和果树,那些整日里除了生孩子就是卖儿卖女的人家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其中不知何时,那些人当中,少了不少麻木的人。
一年过去。
又一年过去
韩时安的第五年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到来。
直到这时候,李如意才明白为什么要等五年。
一场罕见的海啸到来,狂风席卷过境,带走了许多的船只,海岸边原本的热闹忽然短暂的消失。
不少海商损失惨重,眼见着人心躁动,局势微妙的时候,李如意收到了韩时安的信。
信上空无一字,但李如意明白,这是要动了。
李如意也好,韩时安也好,双方的势力整整准备了五年时间。
因为有韩时安和李如意冲在前头,皇帝那些想要安插却始终安插不进来的人终于安插了进来。
而那些海商之中,也被皇帝的人慢慢渗透。
李如意不是没想过自己也安插一些人进去的。
只是,她实在太忙了。
这两年下来,她和韩时安相距不过几百里,最近的时候,甚至只差一座城门。
可不管是韩时安也好,还是李如意也好,都没有主动找过去。
两人两年间见面次数加在一起也不过几面。
但,他们之中却从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对方是否会被这奢靡迷了双眼。
李如意拿着那封空白的信,第一次放下中的一切事务去找了韩时安。
见面的时候还是盛夏。
啸洲郡气候酷热,热的好像漫天都是蒸腾起的水汽,人生存在其中,仿佛住在了一个蒸笼里。
富裕人家可用冰,但如此奢侈的事情,从来都不属于李如意,更不属于韩时安。
韩时安住在草寮之中,就是四根柱子支了个房盖子。
毕竟是个通判,放在京城之中只是个官,可放在啸洲郡那差不多是仅次于郡守的二把。
草寮之中放了不少的公文和书籍。
李如意来的时候,韩时安正在那里处理公务,傍晚给的夕阳挂在天上,漫无边际的天空中,是一片绚烂的云霞。
韩时安为了做做样子,也跟着人学着蓄起了一点胡子,早先书生样子慢慢褪去,如今坐在那的,就只有韩大人。
李如意看的很新鲜,等人听见动静跑过来,她第一件事就是先伸扯一扯韩时安的胡子。
韩时安想要躲,没躲过去,干脆也不嫌热,顺势就往李如意身前凑。
韩时雨早就躲出去了,走的时候还顺把皇帝的人拎到了院外。
通判大人的院子虽然不大,但通判大人下的人也不多。
韩时安没有丫鬟婆子,来的时候加上他十二个人,如今住在这里的还是那十二个人!
李如意放开他的胡子,干脆伸出搂住他的腰身,单薄的衣裳之下,是他肌肉紧实的身躯。
韩大人这一身武艺从未荒废过。
两人什么都没,片刻的依偎,已经是难得的温存。
漫天的红霞被晚风吹到天边,消失不见,李如意推开韩时安。
“都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日大约是个好日子!”
韩时安笑了。
但他却觉得怀中空荡荡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他伸出,把李如意被汗湿的鬓角拢到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