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白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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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据一边看着鲤儿抄书,一边在脑中捋着最近的事。



    自迁都以来,事又多又杂,看似一团乱麻,实则是有一条主线的,



    培养亲信势力。



    与传统皇帝培养亲信势力不太相同,刘据要培养出值得代代信赖的亲信势力,



    如老朱的义子沐英一般,大明一朝,世守云南,



    在此基础上,还不能头重脚轻,让派出去的境外势力愈强,以至于压制住中原。



    刘据像是在搭建一个积木高塔,越往上摆,每一步都要心,一旦歪扭,可不是掉一块那么简单,而是倾覆之势。



    那刘据何苦这么急呢?



    他没法不急。



    再有三百年五胡乱华,看似时间充裕,三百年不算短,但绝不算长,



    民族矛盾,南北矛盾,阶级矛盾两晋就像是一个高压锅,把人类历史上所有能想到的矛盾,都塞进了锅内猛猛烹煮,



    人类被煮得稀烂,化为浮沫,从锅顶边溢出,撇去浮沫,炖了数百年,等到再有人揭开锅顶时,锅里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熬干的黑底。



    但,这一切都是时间点到了某个时刻,突然爆发的吗?



    显然不是。



    有些矛盾是新生的时代产物,而有些矛盾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是在晋时,被带出了水面,



    祸根在西汉末就埋下了。



    开春以来发生的每一件事背后,刘据都或多或少参与其中,



    他从棋箧中抓出一把又一把的棋子,再摊开掌仔细分辨,留下一两颗放在一旁,再抓再选,庆幸得是,选出了不少可委以重任的。



    刘据抬头看向女儿,见鲤儿紧抿着嘴唇,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沾在脸上,刘据心中柔情,



    “这孩子性情与她娘一样,外柔内刚,比男孩子还要坚毅,只要她不如谁,心里比任何人都要强。”



    “尤其是嘴唇一道,和她娘简直是一模一样,抿成一条线时,就是卯上劲了,太容易猜到。”



    刘据抬招呼,窦富轻声走进,弯腰,刘据附耳交待了什么,窦富领命退去。



    刘据重新执扇,在旁给鲤儿轻扇风,



    过了一个时辰,



    “父皇,抄好了!”



    “这就抄好了?”



    “不信您看!”



    刘据看过去,竟然真规整的写完了,这孩子只要想做,做得还真不差。



    鲤儿皱皱鼻子,低下头,刘据向后招招,窦富将一物递上,刘据将其凑到鲤儿面前,冰凉气息混杂着水果香,直往鲤儿鼻子里钻,



    鲤儿实在没忍住嘴馋,



    “父皇,这是给鲤儿的吗?”



    “嗯,你爱吃葡萄味的吧,表扬你抄好书了。”



    科馆出品,滋味甚美。冰块本就是稀罕物,制冰存冰在夏日要消耗巨大成本,汉贵戚的吃法也无非是含住冰块即食,刘据弄出的水果口味冰棍,在夏天,在大汉,成了不少人心中的白月光。



    尤其是对屁孩,孩哪里见过这个,冰冰凉凉还带果香,



    唯独一个缺点,太过珍惜,长公主都不是想吃就吃的,



    但,长公主鲤儿吃得频率比其他几个皇子加起来都多。



    孩子忘性大,抄书时,鲤儿憋着气,想着再也不理父皇了,现在一根冰棍就又给她哄好了。



    “父皇,您以后可不许凶鲤儿了,鲤儿觉得父皇最好,您却总是凶鲤儿,鲤儿很不开心。”



    “你好好读书,我才不会凶你。”



    “可是”鲤儿很想辩驳,“现在学得,鲤儿都会了,您还是总让鲤儿再认真看,没什么看得了啊。”



    刘据轻抚鲤儿的头:“父皇知道你都会了,不过是认字而已,再看也看不出什么花样了。”



    闻言,鲤儿嘟着嘴,“那您还总鲤儿不认真,都学会了,还要认真什么。”



    “同龄人要学一天的课业,你用不上一刻钟就学完了,你比别的孩子聪明太多,先生也总是和我夸奖你,从没教过你这么聪明的孩子。”



    “哼~”鲤儿得意的仰起头。



    “可,鲤儿,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是好事呀~别人都没鲤儿聪慧,鲤儿看他们都笨死了,明明那么容易的题目,他们却要想半天,



    父皇,难道您喜欢笨笨的孩子吗?”



    刘据淡淡一笑:“鲤儿,你很聪慧,你也能听懂我在什么,那,爹爹接下来的话,要把你当成大人了,好嘛?”



    “嗯!”



    窦富在旁侍立,默不作声。



    “爹爹见过太多有天赋的人了,像你一样,可大多的天赋如诅咒一般,最后能用天赋成就自己的寥寥无几,



    明明普通人辛苦学习才能获取的知识和技能,这些有天赋的人看一遍就会,为何最后却都泯于众人了呢?



    过高的天赋,让这些人忘记脚踏实地了。



    霍光很厉害吧,他都不叫天赋了,可以是百年一出的天才,可他读书时,还是被先生规矩着每天读书抄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鲤儿,你很有天赋不假,但这会让你形成一种思维惯性,什么事都想取巧,以至于什么事都差一点,而有坚韧不拔意志的人,就算走得再慢,也有追上你的一天。”



    窦富眼中闪出敬服的神色。



    陛下看待人事,总是如此标新立异。



    任谁有个殿下这么聪明的女儿,都会高兴,唯独陛下在认真的告诉殿下,



    不要取巧,不要绕弯,脚踏实地的走好每一步。



    窦富恍然醒悟,为何陛下总是那么不一样,



    从君王来看,陛下是完美的,



    雄才大略,赏罚分明,目光高远身为臣子的众人,当然愿意聚集在这种君主身边,



    但是,窦富总有种不出的感觉,陛下似乎不止于此,霍光等臣子对陛下的爱戴,不仅陛下是个伟大君王这么简单,



    无可否认,刘彻也是个伟大的君王,但二者的差别在哪,窦富一直没想清楚,



    今日恍然之间,窦富终于想明白了,



    陛下的魅力不仅在身为君王的一面,更是在为人的一面,



    假如刘彻和刘据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是出身普通的一个人,



    没有人会和刘彻这种性子的人交往过甚,相反,刘据身边还是会聚集起一群人。



    刘鲤儿若有所思,父皇对她的道理还太过深奥,现在的她想不明白,刘据也没寄希望于鲤儿马上能理解,留下一颗种子就够了。



    这颗种子,早晚有一天会开花结果。



    “父皇鲤儿要好好读书。”



    看着女儿可爱又坚定的样子,刘据被逗笑了,



    “好,那父皇就最高兴了。”



    



    洛阳城东



    “友让,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你非要拉着我出来,我特意算过,今日喜静不喜动,还是以静为好啊。”



    搜粟都尉魏相一身相士打扮,被韩增半拖半拽的扯着。韩增见魏相一点劲提不起来,不满道,



    “整日闷着有什么意思,你也好不容易休沐一次,自然要大玩特玩啊,对了,你是济阴郡人吧。”



    “济阴郡定陶县。”



    “嗨,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这是洛阳啊,到处都是可玩的,我整日都要在营内闷死了,听今日有鱼龙戏,错过就太可惜了。”



    魏相沉默,



    



    完全理解不到韩增所的话,为何休沐一日就必须要出来,



    i人永远不懂e人的世界。



    见魏相兴致不高,韩增眉飞色舞,低声道,



    “今日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就等着吧。”



    闻言,魏相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每次韩增为自己准备的惊喜都是个劫数,还记得上次咳咳,不了。



    站定,魏相两条腿扎进地里,



    警惕问道,



    “什么惊喜?”



    “唉呦,惊喜就是惊喜嘛,惊喜要是出来,那还能叫惊喜吗?”



    “我不要什么惊喜,你先,你不我现在就回家。”



    见磨不过魏相,韩增有些扫兴道,



    “真是的,好吧,告诉你。我偷偷替你安排了一处,今夜的鱼龙戏,你也要进去耍。”



    魏相:“???那你呢?”



    韩增有些心虚道,



    “我在旁边看着啊。”



    好嘛,



    i人永远不懂e人的世界也就算了,合着i人还是e人的玩具?!



    这有天理吗?



    魏相浑身一紧,表情肃穆,眼睛直勾勾的往前看,



    “兄弟,不至于吧,你不想去就不去吧,你别生这么大气啊!”



    “闭嘴!”



    韩增闭住嘴,魏相眯起眼,“你看前面那人。”



    “哪人啊?”



    韩增顺着魏相指看去,一眼就瞧到了,



    “呵,这么大个子,这怎么了?”



    魏相咋舌道:“白起相啊。”



    “白起相?何意?”



    “头面锐,瞳子分明,视瞻不转。”



    韩增偷瞄过去,那人似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视线穿过无数人,精准找到了韩增,二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发出刀劈斧斫声。那人最先收回视线,转身就走,隐没于人群中。



    “头是挺的,魏相师,这有何法啊。”



    “头而面锐,敢决断。”



    “瞳子黑白分明,明辨是非。”



    韩增插嘴道:“就是谁也骗不了他?”



    “额,差不多吧。”



    “然后呢?”韩增来了兴致,



    “最厉害的是视瞻不转,别人看他,他都不会回看。”



    “这不是胡吗,刚才我看他,他还看我了。”



    “那是因你俩正对,你直勾勾的看着别人,别人能不回看你吗?”



    “好吧,反正咋你都有理。视瞻不转,怎么了?”



    “难与争锋啊。”



    魏相感叹。



    “切,吹得那么厉害,莫是白起相,就算是真的武安侯又能如何?咱们可是有冠军侯!”



    “你这话得倒是。”



    魏相点头,



    冠军侯霍去病那贵相,相书上都找不到模板。



    “走,咱们跟着他。”



    “啊?”魏相疑惑,“你不是要去看鱼龙戏吗?跟着他做什么?”



    “还早呢,这子也是个人才,跟上去看看。”



    闻言,魏相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韩增最大的乐趣恐怕就是折腾,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我是什么面相呢?”



    “贵不可言。”



    “我想也是,走!”



    魏相有些后悔了,又被韩增强拉硬拽走。



    



    蜀中临邛县



    “族长!您还是收回成命吧!”



    “是啊,咱们一辈子的基业都在这,哪能搬就搬啊?”



    “蜀中宝地,我们卓家治矿,就是要挨着矿山。我们还能往哪里搬?其余铁山矿山都被人占着,难不成我们还能从他们中抢去不成?”



    “族长,祖辈迁进蜀郡发家的好运,可不会再来一次了,卓家最好还是以稳为主!”



    一众身着麻布衣的人,纷纷跪坐成列,俱面向身前老者,老者最引人注意的是满头华发,可这白发却透出浓烈的生命力,



    这便是司马相如的岳丈、卓文君之父,卓王孙。



    卓王孙是一代传奇富商,卓家为赵国富户,秦时被强迫迁至蜀郡,到了卓王孙时,已发展为巨富,



    族人们的反对声急切,卓王孙确实泰然自若,眼中难掩讥讽,



    竖子不足以谋,真理掌握在少数人中,和这群人这么多有何用?



    只是族人们的行为,让卓王孙觉得蠢得令人发笑。



    “阿翁!!”



    一道身影从门外扑进来,卓王孙看去,原本戏谑的眼神,忽然变得愤怒。



    “祖业在此!我们迁走就是自寻死路啊!若阿翁执意如此,孩儿劝不住阿翁,只求死在阿翁面前!”



    卓王孙子,卓文君的亲兄,卓弗阳。



    啪!



    卓王孙大怒,将翠玉蟾文茶盏,掷碎在儿子面前,



    怒骂道,



    “敢拿死威胁老子?!你要有本事,现在就死在老子面前!老子就当没生过你!



    兔崽子!”



    脸上浮肿的卓弗阳呆呆的看向阿翁,显然,被阿翁的气势吓到,



    当爹的在刘彻朝,带领一大家人不仅平稳落地,更是积蓄了巨大财富,



    为子的整日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虽虎父无犬子,但也总有例外。



    “他娘的!”



    卓王孙仍不解气,上前一脚踢翻儿子,其余族人纷纷噤声,卓王孙也不避讳,



    “旁人两句就灌你迷魂汤了,心背你他娘的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