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章 咫尺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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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愿以此身报国。”



    许平性情恬静,不喜争斗,但望着陛下提字,胸腹中有悸动升起,推着他走向更高处,



    平阳凤眸略闪,也望向熊儿的字,



    “你这评语倒是不错,算你过关。”



    事情翻篇了啊!骂你?就当白骂了!



    平阳公主态度明确,许平暗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於十年前简拔评论时彦数十,其中多不被人知,认你为狂语,十年过去了,被你选拔出的人才,一个不落,全都做官了,还都做得不错。



    听闻他们执礼登门道谢报恩,你却一个不见,礼一家不收,高士做派啊。”



    “殿下莫要打趣我了,我不收礼,实是受之有愧,”许平面露愧色,不似谦辞,“我只是识人,不敢贪功,无论我识与不识,那人俱是栋梁之材,岂是因我识出,才得才了?”



    “此言差矣。”



    平阳公主摇摇头。



    “熊儿有一篇写千里马和伯乐的文章,没几人看过,藏於宫闱间,我到时取来给你看看。”



    “殿下,那我便期待着了。”



    “宫内还有太上皇的题字,你要不要也看看?正悬在学宫内。”



    见过陛下的“事事关心”,许平便如见天之高,再看太上皇的字,显得兴致寥寥,但也礼貌道:“久闻陛下秋风辞,一辞兴尽悲来,尽显哀意,若能再先睹为快,平不胜欣喜。”



    平阳公主斜了他一眼,



    话就好好,怎麽还文绉绉的?



    “走吧。”



    “是。”



    许平跟在平阳公主身後稍侧的位置,学宫内彷佛另一方天地,大门提着声声&p;p;#39;耳,等到真迈过学宫大门,什麽世俗嘈杂声都挡在外头了,燥意丶虚浮丶贪欲只剩下一片适合读书的静谧,



    甚至,许平将动作放到最轻,生怕自己慌乱的举止,扰了这番寂静,他想没出口的话,在胸中又转了一圈,总觉得不实在憋屈,暗道,



    “若能在此地读一辈子书,如何不好?”



    “我本想赶在夏时建成,熊儿的那句人道洛阳花似锦你知得吧,”听闻许平微不可查的出声应着,平阳公主笑了笑,“诸色中,又以芍药和石竹最美,长安的芍药,远不如洛阳的艳。”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许平念了句诗。



    “你若脚程快些,没准还能抓住个尾巴,现在是都凋尽了。”



    闻言,许平在心中暗道,



    就算是用飞的,夏时我都飞不到洛阳啊,舟车劳顿,我这都算是快的了,只比加急慢着。



    “郑风一篇中,芍药便是邀约之意,我想着,彼时有花丶有诗丶有学丶有宫,岂不乐乎?奈何夏时实在是建不成。”



    平阳公主语气中尽是遗憾,见许平闭着嘴,不由笑问道,



    “你何故&p;p;#39;学宫后就蔫了?”



    “殿下,平实在不敢开口,生怕毁了学宫内的意境。”



    “现在什麽都没有,哪来的意境,怎麽,那我开口,岂不是也毁了学宫内意境?”



    “非也,殿下声和义顺,平难与陛下相比。”



    “呵呵。”平阳公主望向学宫周围,眼神温柔,好似在看自己的孩子,如她所言,现在的学宫还什麽都没有,但,终有一日,易学宫会闻名天下,乃至名垂青史,“我将学宫造得如此静,并不是让天下学子不讲话的,反倒是让你们开口讲话,误要被杂音扰乱了思虑,你是误我之意了。”



    许平还是低声喏喏应着。



    二人穿行学宫,终於走到了刘彻字前,与刘据挂在正门的字不同,刘据的字竖着挂,刘彻的字则横着挂,



    “这便是了。”



    “是。”



    许平出於礼貌望过去,本是随意一眼,却被摄在了原地,痴痴仰视,姿势别扭得很,但显然,眼前的字要比姿势重要,甚至重要得多,许平连拧过身子一下的力,都使不出来,



    许久,才喟然长叹,平阳公主问道,



    “如何?”



    语气明显比在正门处冷淡许多,对熊儿写出的诗字,平阳公主的态度是“好吧!很好吧!是我家熊儿写得,快夸!!!”临到刘彻身上,则是如换了个人,“挺好的,随便看看就行。”



    “大门处是声声&p;p;#39;耳,正门处是只行一步,学宫之高,得此见矣。”



    “哦?你是学宫门槛颇高?”



    “并非颇高,而是极高,声声&p;p;#39;耳是要人人以家国天下为己任,有此心,便&p;p;#39;门,而&p;p;#39;门之後,&p;p;#39;门不难,更进一步却是太难,



    悬在正门的字点名题意,这往前走得一步,最是难迈啊。”



    平阳公主心中生出豪气,



    “现在就只能学宫大开了!”



    



    翌日朝会



    侍中窦富先替陛下,将张骞所回西域之书诵读,自不是按张骞原本,将重点摘要出来,又拟了一篇,除却行文论据稍有差别,本意没什麽分别,



    足念了半刻钟,窦富也不口乾舌燥,声音依旧洪亮,众官员竖着耳朵听,生怕错过些什麽,



    这可是海贸啊!



    如今大汉最重之事!



    海外张骞传书,拿到朝堂上来念,记忆中是头一次,



    感觉是不一样啊!



    以往参与海贸,总是在国内,像是在操持别人家的事,如今,耳听海外来信,如身临其境,更有些修身功夫没到位丶喜怒形於色的官员,掩在袖下的都不禁发抖。



    窦富念过後,群臣面上仍有流连之意,



    重点有几处,



    现今与罗马邦交结果尚不明(因通讯段落後,大汉在此落後两个本),



    安息国一直蠢蠢欲动,



    今年起海贸生意收效极好,找比去年翻了数倍,张骞请示陛下,是否除了蒲桃锦,还要增设些货物?



    哦,还有一处,



    海外用军不足。



    自夏时卫青谏言了海外驻军的事,在朝堂上引起过巨震,被陛下按下后,再之後就没提过了,偶有几道意图再复谈此事的声音,一开口就被陛下无情浇灭,



    在此事上,陛下如同武库大门,认百般谋算,都不能撬动陛下之口,



    而今日!借着张骞之信,竟把此事了!



    



    海外有需求,便是不得不谈了!群臣的心思都跟着活络了起来!



    一时无人发声,悬静了稍许,窦富开口,



    “陛下,都念过了。”



    “哦,”刘据心不在焉,回过神,“都念过了是吧,诸卿若有所言,可畅所欲言。”



    “陛下。”



    丞相长史边通最先挺身开口,一众出身齐地的官员不由振奋,



    “。”边通没先最重的事,“据张将军所言,与大秦商议之时,安息又蠢蠢欲动,安息此举,恐是有大秦在後支着,才如此肆无忌惮,



    安息一国,占据商道,除了海路运输,凡经路陆商贸,非要经过此地不可,安息加价增税也就罢了,更有将汉货以次充好,败坏我们大汉名声,



    此等蕞尔国,胆敢频犯大汉天威,当以惩处!”



    边通义正言辞,得群臣纷纷颔首,



    到底是丞相长史,深谙话的艺术,先是把众人对安息的恨勾出来,安息在他们眼中,就是倒爷,挣得钱都是从大汉嘴里抠出来的,无非占个好地方,本就瞅着碍眼,



    以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现在是一点都忍不了了!



    将群臣恨意一勾,就要干安息,可拿什麽打安息呢?还是要兵,边通虽没有明,绕来绕去得还是海外驻军的事,都可拢在一起听,



    东方朔开口道:“安息难攻,哪怕是海外驻军,也难下其国,安息也并非是蕞尔国,大秦想吞并它,都得被崩掉几颗牙,就算打掉安息,也没办法治理。



    绕路海运是一招,但不能全依靠着海运,海运沿途不能售货,陆运,运着运着,货就沿途撒卖了,安息如鲠在喉,关节处是因我们绕不过安息。”



    “难不成还真要安息做上倒爷了?什麽都不出,却有金银&p;p;#39;账,如此大好事让他们摊上了!”



    声如炸雷,正是虎贲将军赵破奴,



    “陛下,末将愿带兵破敌!我看那儿单于到底非我族类,不是他没出力,便是没这能耐!”



    刘据:“赵将军勇力朕是知道的,但若拔除安息,恐非一人一将之力。”再看向东方朔,“爱卿之意,若有能替代安息之国,是最好的?”



    “是。”



    东方朔点头,身处庙堂之中,但已决胜千里之外,



    “安息并非躺着争利,虽有加税丶以次充好之嫌,我们却需要有安息帮忙拢货集散,除非如陛下所言,能有人,或者是有国,来替代安息,否则,定然会受制於安息。”



    东方朔言罢,边通眼现沉思,



    确实是如东方大父所言,



    大汉的货走出那麽远,安息就像地头蛇,他们能将货拢起再卖,给大汉省了不少功夫。



    安息就像是大汉的二级代理,益处肯定比害处多,



    但,前提是安息别再作死了,



    不然,当害大於利时,大汉就会采取行动,之所以容忍,是因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刘据心中以中亚商人代替安息之心更甚,



    张骞与陛下书信,一般措辞都极谨慎,并且尽量客观,不然,稍有差错,肯定会影响刘据的判断,这一来一回,更是走样,而此番书信,言及安息的时候,用词狠厉,最起码,从张骞的判断来看,安息要难以控制住了。



    边通向前望了丞相背影一眼,霍光如老僧坐定,纹丝不动,丞相长史的意思,自然是丞相的意思,



    至於丞相的意思,是谁的意思,视各位丞相不同,可就不好了。



    刘据缓缓开口,



    “与大秦是和是谈,还不清楚,若谈崩了,海贸再停,张将军所言增多货物一事,就不必再了,可,若有再开商贸之时,蒲桃锦确实可以收一收了。”



    群臣都嗅出了味道,



    什麽最值钱?



    信息!



    尤其是第一的信息!



    能坐在朝堂中,第一时间听到陛下这句话,就价值千金,而在场的群臣,也都赢在了起跑线上,



    蒲桃锦的热度要过去了!



    想到别人还在大织蒲桃锦,而在场的官员们,可以以平价将中积压的蒲桃锦售卖出去,回笼资金,再等到下一个风口,别人还没动,他们却已经飞出两丈远了,



    刘据这些,是有意为之,照顾官员,算是一个隐形福利,



    在下听着的霍去病,忽然想到一事,



    那刚从冷宫中放出来的舒嬛,真是蠢得可怕,还想藉由将蒲桃锦织法上献给陛下来博得宠爱,殊不知,风向就是据哥儿口中呼出的气,据哥儿蒲桃锦值钱,它就值钱,不值钱,那就不值钱,



    舒嬛连“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不明白,本末倒置。



    “陛下,微臣也以为如此。”



    大司农金日磾跽坐道,“蒲桃锦是大秦人喜欢的,他们愿高价买,大汉就多弄了些,一船能运的货有数,自有更好更高价的绸缎,只靠蒲桃锦,少挣了太多钱。”



    群臣纷纷称是,



    均是向陛下方向投去崇拜的视线,



    到底是陛下!



    想得太对了!



    一船能拉得货物有限,自然可着更暴利的商品往上扔!



    感受到从下投来的目光,刘据暗道,



    “我可不是此意。



    罗马是买方,不能他们想要什麽,我们就卖什麽,满足客户需求只是商贸的第一阶段,若停在这太久,反而容易被买方牵着鼻子走。



    比满足需求更厉害的是,创造需求。



    不是,你想要什麽我就卖你什麽,而是我卖什麽你就想要什麽。”



    “爱卿得不错,等与大秦的事有着落,可再做议论。”



    “是,陛下。”



    金日磾心中早有几个好方案,比如,比蒲桃锦更暴利的商品,在海外只存在於传中的商品,



    瓷器。



    因完全没办法长途运输,瓷器之於外国人,只听过,没见过。



    若能有在长途运输中保存瓷器的办法,那真是挣飞了!



    又是几番议论,群臣恨不得人人发言,参与其中,而唯独少府刘屈氂不发一言,等到众人热情最高涨时,



    少府刘屈氂开口道,



    “陛下!臣请将海贸商税归於少府!”



    冷冰冰一瓢凉水,



    瞬间,将热情浇灭,只剩下了几缕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