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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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 谢秋寒纵身一跃, 从船只上跳了下去!

    四下惊呼声一片, 忽有一人高喊一声:“是这子!”

    几个老头都明白过来,就着一腔功败垂成的怒火和绝望, 把矛头调转到谢秋寒身上。

    可谢秋寒眼中没有任何人,他眼里只留下了一个静静旋转着的后土鼎。

    那鼎上, 死字一栏最顶头,有人用恶狠狠的力道刻下“神霄”!

    各种带着光芒的真气和法器朝谢秋寒劈下来, 被幻影一般的剑气挡在外面。

    云邡一边替他挡住攻击,一边回头怒道:“谢秋寒你犯什么病!”

    可他这一回头,竟看见谢秋寒顶着狂风暴雨般的劲气朝后土鼎走了过去!

    鼎的正中央有无数光点环绕,那在外人看来只是一缕缕飞快闪过的幽光,可在谢秋寒眼中却是一排排的文字。

    他眸底光影变化, 脚步不顿,不过一瞬间就来到大鼎之外, 伸手触上那个名字——

    烈焰从侧面滋啦一声蹿了过来, 直袭他门面, 可谢秋寒身法极快,向下一委, 避过一击,只有束发被散, 一头青丝在空中乱舞。

    黑黢黢的忘川河上,弥漫着可怖的血腥气和万年的森冷,少年的面目十分清晰坚毅。

    周深偷袭不成, 一跃而下,手持黑金杖狠狠朝他劈下来,可谢秋寒竟然不躲避。

    他略一抬眼睫,瞳孔流转着妖异的金色,伸手一抓,那黑金杖竟然被他牢牢抓在了手里,而后狠狠一折,将之生生折成了两段!

    周深惊怒交加。

    可压根不等他再出手,谢秋寒又是狠狠一掌拍出,直接将他出了百米开外!

    周深血沫横飞,四肢折断,堂堂虚空期顶峰的真人,竟然被谢秋寒一击就成了垂死!

    实在是骇人听闻!

    谢秋寒并不理会周深,他眼中只有后土鼎。

    他的手指触上鼎身,大鼎顿时光芒大作。

    同一时间,谢秋寒咬住牙,面颊微微抽搐着,忍耐着来自指尖的灼烧痛楚。

    他用极其缓慢、但也绝不停顿的动作,一点一点的擦上了“神霄”这个名字。

    他口中念着这个名字,是极其温柔和眷恋的语气,全然不管来自后土鼎愈演愈烈的反击,也不管周身爆裂的经脉和横冲直撞的真气。

    谢秋寒的脸色越来越白,瞳中金色流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但神霄的名字也几乎淡了。

    他这才眉头舒展。

    云邡一剑割下数个头颅,可巨大白狐不依不饶的攻势让他内心生出躁意。

    肩头被轻拍,他下意识翻腕出剑,金石碰撞之声响起,只见红澜挡住这一剑,简略道:“去。”

    云邡略一点头,御剑疾驰,朝谢秋寒奔去。

    他内心焦急,不知道谢秋寒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也不知道谢秋寒正做什么。

    但他知道,这样没有缘由爆发的力量,一定是有代价的。

    谢秋寒若有所感,扭头一看,正撞上不远处疾驰而来的云邡,以及他阴沉的面色。

    云邡:“你给我下来!”

    谢秋寒默然不语,深深的望着他。

    云邡顿时气不一处来,足尖一点,就要去捞他,可万万没想到,一道坚硬的屏障竟然自后土鼎张开,砰的一声与他足下长剑相撞,这柄载着神格的剑竟然黯淡了几分。

    云邡神情一凛。

    他猛地抬头看向谢秋寒,见他脸色煞白,瞳孔中明灭不定,顿时心惊不已。

    恰好谢秋寒闭上双眼,无力的一头栽下。

    云邡飞身上去,一把接住他。

    这时他才发觉,谢秋寒身上竟不剩几分生机了!

    就在这时,大鼎轰然嗡鸣起来,旋转速度加快,像个发疯的陀螺一般,猛地上升!

    载着流民的大船刚刚突破地狱最后一重屏障,只余一个船尾露在忘川水中,忽然被大鼎所发出的吸力猛地拉扯,竟然直直的坠落了下来,和大鼎一撞,船盖灰飞烟灭。

    数万流民魂魄飞散出来,惨叫声连连,有的坠入忘川水中,有的被怨鬼吞吃入口,惨象横生。

    幽冥守卫军察觉,亦出动,幽幽鬼火一盏盏点了起来。

    云邡道了一声糟糕,抱着谢秋寒落到船板上,扔出数道符咒,堪堪修复船外屏障,拦住其余往下摔的人。

    这时后土鼎再次撞来,鼎身映在他瞳孔中,不断扩大!

    后土鼎接受祭祀,与流民形成牵引,断然不肯让他们离开。

    云邡磨了磨后槽牙,直接拿剑意割破手腕,单手飞快结印,金色血珠凝结起来。

    这印才结了一半后土鼎鼎身忽然一滞,行进的趋势稍缓。

    红澜以一己之力挡住大鼎,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淌下,吼道:“走!”

    云邡动作一顿,干脆不再结印,狠狠一跺脚——

    他足下延伸出无数道裂痕,大船竟然顷刻分崩离析!

    舱内还余下的流民们不知所措,惊慌不已,但紧接着,他们发现自己并没有也坠落到可怖的地狱之中,而是踩在了一柄剑上。

    那剑巨大无比,却散发着凛然不可挡的锐意——这就是那船的本体,作为以剑登顶的修士,云邡所有的法器都是剑意所化,随心化形。

    巨剑载着余下的流民,脱离后土鼎的牵引,向离弦之箭一般直射上去。

    巨剑之外,忘川之中,流民们已经明白了什么,齐齐抬着头,用眼神与同行之人作别。

    青年失神的跌坐在河岸,两侧奇形怪状的怨鬼朝他伸着手,点着鬼火的幽冥守卫举起黑色长矛,率先杀死怨鬼。

    青年看着那长矛一枪一个,怨鬼魂飞魄散,心中意外的平静。

    他的姑娘在剑上,将要离去,回到人间。

    可他回不去了。

    出村子时,阿爷不肯走,自己年纪大了,死在田间,沤成肥,来年地肥了,大家就都回来了。

    青年觉得很后悔,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在故土,多好啊。

    他垂着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想回家啊…”

    这时候,幽冥守卫的头盔咔擦转动,转而面向了他。

    死到临头,青年反而什么也不怕了,他仰着脑袋,看着这个要收割他性命的盔甲人,近乎轻语的问道:“你们做鬼的,还知道什么是家吗?”

    铁甲下的鬼火,闪了闪。

    另一头,红澜咬牙顶住后土鼎,蚩尤金身带来的力量感和暴戾情绪在他胸中游走着,他苦苦维持平衡,可另一边,后土鼎似乎定位出这样一个阻力,再一次向他冲撞过来。

    蚩尤金身是上古魔神身躯,非同凡响,可后土鼎又哪里是凡物呢?

    红澜余光瞥见大剑破开地狱封印,心中稍定,却也觉得撑不住了。

    就在他力竭之时,更雪上加霜的来了——白影一闪,原本在作壁上观巨狐突然发难,闪到红澜身后,狠狠拍出一掌。

    红澜向右一滑,那一掌落了空。

    可狐王并不罢休,是趁他病要他命。

    在不断的闪躲之间,红澜已然心知不好,如今腹背受敌,却没有什么可以回击的机会。

    这时什么东西从他袖中坠了出去,红澜低头一看,是那只长笛。

    ……果然是留不住。

    红澜闭了闭眼,心中叹了口气。

    狐王抓住这一机会,亮出利爪,朝他喉咙扎了过去——

    砰!忽然有疾风暴雨一般炸开的铁甲和陨石击在他身上,将他撞到了百米之外!

    云邡凌空掠过,单手抓住红澜,另一手飞快结印。

    与此同时,伴随着金石碰撞声里,狐王的四爪与手腕错开分离,血肉模糊!

    狐王被混着混着神血的剑意缠上,一咬牙,只得往后避开,不再正面。

    云邡冷冷瞥他一眼,收回目光,把手上最后一个动作结完,才舒了口气。

    伴随着他的动作,整个忘川忽然动了!

    那是数万的幽冥守卫,从九重地狱奔赴而来。

    万盏鬼火浩浩荡荡,像是满天带着温度的星辰,聚散之间又如有燎原之势。

    这幽冥守卫拧成两股,一股轰然朝后土鼎撞了过去,而另一股则分开忘川河水,护在了大剑两侧,竟然是在为大剑保驾护航。

    青年被幽冥守卫拎了起来,一把掷上大剑。

    他瞪大了眼,简直迷糊了。

    他去看那守卫,守卫没有脸,没有肉躯,头盔下燃烧的只有一盏幽幽的魂火。

    紧接着,那守卫竟然抬起手,剥下了胸口一块铁甲,递给了青年。

    青年吓了一大跳,抖成筛子似的,心翼翼的去看,忽然愣住了——

    那是块铁牌,上面模糊有着字迹,好像是个名字。

    彼时从军,为免战场收尸弄不清身份,都会戴上这样一块铁牌,如果死了,就把铁牌送回家去,家人自然明白了。

    守卫把这块铁牌安置在胸口最妥帖的地方,已经百年,终于送出去了。

    云邡飞回剑上,将红澜放下,刚要话,便见红澜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

    他把红澜规矩的摆在了谢秋寒身边,俩昏迷不醒的。

    这时,一只巧的活物蹿了过来,怀中抱着一根长笛。

    云邡眉心一跳,这狐狸似乎同往日不太像?

    他当即扭头去看红澜,红澜金身解开,力竭昏迷,没个十天半月恐怕都醒不了。

    ……他这个师兄是不是得罪瘟神了。

    狐狸跳到红澜胸口,默默的看了他一阵,拿毛绒绒的爪子把眼泪擦了,扭头去看外界。

    这狐狸已然不是往日的天真愚钝了,他眸中聚着灵慧的光,看着两侧的守卫,不由得叹了一声:“你们人族真……”

    “真了不起,”云邡。

    大剑已然到了忘川尽头之上,浮出水面,来自人间的阳光微弱的照射下来,虽然很是微弱,但也在水面泛起了一丝波光。

    幽冥守卫齐齐立在忘川河边,看着大剑的方向。

    “是送行吗?”狐狸问。

    “送行、思念故土、捍卫家国……”云邡道,“什么都行,人很复杂。”

    狐狸没话,半响,承认道:“也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