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后土鼎朝大剑猛烈撞击好几次, 却次次都被拧成一股的幽冥守卫挡住。
冲在前头的守卫像飞雪一样被撞散, 可每每又会有新的一只填上, 前赴后继,无穷无尽。
这些幽冥守卫, 没有肉躯,头盔下只燃着一盏幽冷的鬼火, 除了常年兢兢业业的守在幽冥,防备异动以外, 他们还要在民间鬼话里兼任恶鬼,做个治儿夜啼的角色。
也没人想过,守卫是不是从来就有的,守卫生前是个什么样子。
青年问他们知不知道想家……怎么会不想呢。
无论生前死后,都想。
大剑重归人间, 拨云见日。
四下开阔,云邡收了剑, 刚要继续与狐狸话, 问问他怎么变回来的, 可见狐狸正窝在红澜肩上,一直叫唤着, 便识趣的闭了嘴,转身要去安顿流民。
可他刚一转身, 便被天珑叫住了。
云邡看过来,“怎么?”
他还从未见过这个师嫂,不了解这人是个什么脾性, 还觉得纳闷,狐王清临那个狐狸窝里,还能飞出金凤凰?
天珑知道云邡在量自己,并不在意,只是道:“若红澜醒来,我又变回去了,你别和他我回来过。”
云邡愣了愣,怎么还带变回去的?
天珑无奈道:“青丘祭司侍奉魔神,魂魄归入神墓,我现下现了身,恐怕很快要被发觉,也不知能呆多久。”
云邡这才明白过来,只能点了点头,心中替这二人惋惜。
狐狸又低头叫了红澜好几回,可他怎么也不醒,才终于没了办法,只能怅然的叹了口气。
当年,天珑算到自己大难临头,特意用秘术将魂魄分成两半,一半偷偷藏在了红澜随身的长笛上,希望借此长长久久的陪着他。
大难果然临头,死是死了,没想到还有一线生机。
空冥红眼杀他,又当即反悔,弄来一副半妖躯壳,做法将他这半魂魄投了进去,算作替他复生,一直藏在紫霄山的灵兽谷里。
但却不曾想,那半妖的冤魂犹在体内,与天珑水火不容。
天珑只有一半残魂,与这半妖斗得两败俱伤,故而只能是个懵懂的狐狸的样子。
这次,他们机缘巧合来了幽冥,半妖的冤魂跟着搭了个便车,怨气被九层地狱给洗刷的干干净净,在忘川里毫无留恋的走了,天珑这才终于醒了过来。
可他虽然醒来,却是相见短,离别长,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他心底里希望红澜赶紧醒过来,他们能上几句话。
可假如真是这样,怕是没多久,他又要当着红澜的面走,那红澜该多难过。
天珑现在想想,实在是后悔极了。
从前年少,不知轻重,什么人都敢招惹,与他不管不顾的爱一场,便觉得满足。
可现在站在这里,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这个人才好。
这世上若有后悔药,该是价值连城吧。
云邡安置好流民,见天珑对着红澜垂泪,很煞风景的清咳了两声。
天珑扭过脸来,颤了颤眼睫,从模糊的泪眼去看他,顿时一愣——云邡那是什么表情?
云邡在忍笑。
他一被发现,立马装出未曾取笑过的样子。
实在是……一只肉呼呼的狐狸,就算哭成什么样,也都只让人觉得喜感。
魔神都死成什么样了,也就青丘狐还操心着侍奉的事。
要他,等红澜醒来,拎着剑去把魔神墓给劈了就成了,哪有这样多绕不清的忧愁?
云邡暗自下了这样的决心,便上前一步,把天珑拨开,嘴中道:“烦请师嫂让让,我替师兄看看。”
天珑便看着他替红澜输了一段真气,又把储物器翻出来搜刮了一遍,捏出几颗丹药,给红澜塞进嘴里。
红澜的面色似乎的确是好些了。
云邡捏捏红澜脉搏,翻翻他眼皮,才退后一步,宣告大功告成:“好了。”
天珑茫然,好什么?
云邡:“什么回来不回来的事,你自己和他,他很快就醒了。”
天珑:“你怎么……”
“我怎么这么乐于助狐,”云邡道,“师嫂不必过奖。”
天珑无话可,复又破涕为笑。
这师弟与红澜往日的当真是一模一样。
云邡自我嘉奖了一番,彬彬有礼的要给他们让出空间,刚走出两步,忽然发觉地面忽然颤了颤,一道阴影投在了他眼前。
他凝眸抬头,只见巨大白狐从地底蹿出来,落地引起一番震动。
天珑亦是微怔。
大两只狐狸,除了体型,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狐狸的眼珠子完全黏在了狐狸身上。
天珑喊了一声:“父亲。”
云邡斟酌了片刻,见大狐狸上演了舐犊情深的戏码,便也暂时放下不快,没去搅。
他去一边将流民安置好——这个安置,是给他们全扔一道清魂符,先迷晕,后清理记忆,最后一并送上法器,命聂明渊那头接过去。
现下流民魂魄回归人间,只需带去同魈鬼身躯汇合,事情便能解决。
只是……魈鬼那边,有些人身躯已然被毁,这般也没办法再复生了。
一场争斗,最终苦的是那些不相干的百姓。
云邡思及此处,暗自皱眉。
此事一端是来源紫霄山内部的残余,他回归高位后,有意引蛇出洞,希望借此一网尽,另一端则是两王争夺天下的野心,这两端……是怎么合在一起的?
他这样想着,微微挪动眼珠子,瞥了眼两只狐狸的情形。
无非是老泪纵横、抱头痛哭,如此种种。
云邡也懒得听,兀自低头查看谢秋寒的情况。
又过了片刻,老狐狸变回人形,领着天珑走了过来。
云邡可没忘记他想挖谢秋寒金丹,心中忌惮尤存,眯了下眼,挡在了谢秋寒身前。
狐王有意无意的先瞧了一眼谢秋寒,大概是已经在嘴边备上了一句冷嘲热讽的话,但因为儿子挠了他两爪,识趣的吞了回去。
天珑道:“父亲,你将方才告知我的再与仙座一遍。”
云邡挑眉。
狐王却不话,一脸不快。
他先前就恨不得将紫霄山这对师兄弟剥皮抽筋,现在……现在仍然如此,只是碍于儿子情面,只能“放下身段”,实在憋屈。
云邡原本是等着看他要什么的,可见他这幅模样,便冷冷的先开口道:“狐王做戏设计我师兄弟入后土鼎,害万千人族流民,现在这样子,是真以为我欠着你什么吗?”
“你……”
狐王刚要开了一个头,甚至话都没,被儿子瞪了。
他只能换了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本王在孝王营帐并非做戏,魈鬼一事同我无关,你们兄弟在后土鼎亦毫发无损,有气用不着撒本王身上。”
云邡皮笑肉不笑:“原来狐族的毫发无损是这样用的,长见识了。”
狐王磨牙,却没回嘴。
云邡一边欣赏他憋屈的情态,一边暗暗思索着狐王前一句澄清。
到了这份上,狐王倒是不必撒谎。
按狐王所,魈鬼之法不是他故意泄露,而是太玄宫偷取,他后来的作为是顺水推舟,也算通顺。
只是若真是这样,那这后头就还得有一个人,这人知晓狐王身上有用后土鼎的法子,故意设计引祸水东流。
想到这儿,云邡又听见狐王继续道:“我听你们紫霄山几个人话,先前是有人引空冥去灭天道,现在又故意要让你们紫霄山这个天下第一仙门内斗,你紫霄山如今九宫长老俱去,虚空期真人全折在方才那儿了,第一仙门的位置还稳的住吗?”他顿了顿,又不怀好意道,“我瞧仙座你也是,掏空精血,大不如前了。”
“多虑了,”云邡道,“杀你还算利索。”
狐王冷笑一声,不同他计较,道:“总之本王也就知晓这些,你们大可推算一番,是谁要针对仙门,便水落石出了,别被算计的魂飞魄散了,还不知是谁下的手。”
云邡面色冷凝,把这话听了进去。
二人到此处,狐王自认为也是仁至义尽,该的都了。
日后再见,该下杀手时,他同样不会留情。
他瞥了一眼地上昏迷的谢秋寒,道:“待你这弟子一命呜呼了,本王再来取丹,今日就别过了!”
着他变回了原型,对天长长的呜了一声,空中随之开了一个出口。
而后巨狐口吐人言:“天珑,走罢。”
虚空通道在他们身后开,风将一大一两只狐狸的毛发吹乱。
这是要回青丘了?
云邡微眯着眼睛,看着天珑从狐王头顶跳下来,跳到红澜胸口,低低的了会儿话。
而后,天珑抬头朝他看过来,道:“我得随父亲回青丘,青丘有秘法,能护我不被王上发觉,我们只得就此别过了……待红澜醒来,你让他……”
“让他去找你?”云邡道。
这时狐王冷道:“他一身蚩尤骸骨,让他来催你命吗?”
天珑默然。
云邡皱了皱眉。
他曾听过,人妖必定殊途,不是因为种族,而是因为天命如此,即便再怎么相爱,也总有事情会将二人分开。
看红澜和天珑这样,他算明白了。
天珑对着红澜垂泪片刻,扭头回他父亲那——没回成,被云邡捏着后颈提了起来。
天珑:“!!!”
他四爪腾空,又一次回忆起做狐狸时被各种提来提去的恐惧。
狐王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云邡则装模作样的疑惑道:“狐王是不是误解了,我何时了,我要放你们走了?”
狐王渐渐面露警惕,四肢肌肉结紧,备着云邡出剑。
他的确想岔了。
云邡红澜念着上一辈的世仇,总是纵容他,一来二去,竟然让他有恃无恐了。
可云邡却并不算动武,而是彬彬有礼道:“按狐王的,我这弟子都快一命呜呼了,故而本座想请狐王同他结个契,替他续上一命,不知可方便?”
一边,一边很不客气的提着他师嫂的后颈皮肉在空中晃荡。
天珑:“……”
天珑憋了笑,憋出两眼泪花,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