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他知道谢秋寒心思, 便故意:“有理, 故而倾碧若要婚嫁, 当寻个修为好、天资高的才行。”
谢秋寒:“………………”
谢秋寒眼角微不可见的一抽,一副被自己搬的石头给砸中的表情。
他好像有些沮丧似的, 扭开头,扯了扯被角, 起身,低头:“你睡吧, 我不搅了。”
着垂着脑袋往外走,像霜的茄子似的。
云邡盯了他背影一会儿,实在没有忍住,大笑起来。
秋寒,甚是可爱!
缺了大德的仙座, 得知子百转千回的一腔情意,竟只假惺惺愁了一天, 就开始拿这个逗他玩了!
云邡笑过之后, 见谢秋寒一脸豫色, 忙招手:“哎,你过来过来。”
谢秋寒委委屈屈的挪过去。
云邡含笑将倾碧与聂先生的纠葛娓娓与他听, 谢秋寒这才神情好转起来。
他放下了心,便想起自己这番情态似乎不太对。
于是, 他故意装模作样的去倒了杯茶水,一派沉稳的点评了一下人家的感情生活,很老成的样子。
云邡看他前后表现, 又被他给逗的笑了好一阵。
他今日笑点清奇,谢秋寒都只当他是个喝多了的醉鬼,没上心。
二人叙话一阵,夜色已然深沉,谢秋寒瞧了眼时辰,无奈道:“好了,别笑了,你快歇着,我睡外间,有吩咐叫我。”
外间有张床,够一人侧卧,一般是设给仙仆伺候主人的,从前是岫玉住,现下岫玉领了弟子牌,搬了出去,床便空了。
谢秋寒房间就在隔壁,也没必要睡这床,但他担心云邡醉酒要起夜,才算在外间将就一下。
云邡没什么,就看着他走出去,在外间侧躺下来。
他身量渐长,已经同仙座一般高,走出去就是年轻男子的模样,其实心性和行事亦然,紫霄山人人夸他稳重有成,算起来还比仙座靠谱多了。
可比起千里外帝京那个一长大就想夺自己叔叔权的皇帝,谢秋寒又显然没有那么出息。
几乎是同样的地位权柄,人家牢牢霸占着龙椅,他倒好,他只要一张床。
谢秋寒的身影投在屏风上,他身长比床榻高上一截,只能微微蜷起来,侧身躺着,看着很是委屈,想来并不舒服。
云邡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起了身。
谢秋寒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动静,再睁眼一看,云邡正站在他身前。
“怎么了,”谢秋寒撑着床起来,“你要做什么,我去替……”
他话没完,就见云邡伸手给他,轻声:“来。”
谢秋寒稀里糊涂的,由他牵着,走回里间,顺从的睡在了大床上。
往日大床可没这么好睡,两人都是成年男子身量,云邡虽口头总逗他一起,但因嫌挤,都只是随口一而已,没有让他这么大了还一起睡的道理。
今日……啧,谢秋寒默默的给三界酿评了个优。
他侧躺下来,规规矩矩的,手脚都不敢乱放,“怎么……”
“睡吧,”云邡闭着眼睛,“外间被冷衾寒,别委屈你了。”
谢秋寒愣了下,点点头,不再话。有这等好事他自然不会往外推。
一片沉默中,二人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云邡听着他那儿细微的声响,心里叹了声气。
且不那些情情爱爱的事,这孩子是他的人,睡张大床还是能给的。
又这样过了许久,谢秋寒一直没睡着。
凑的近了,能很清晰的闻到这人的气息,是带些冰雪的冷冽和花香的清甜,奇异的杂糅在一起,让人心安。
他心的睁开眼,视线在他脸上划过,也分明是看了十多年的一张脸,却回回都让人心生赞叹。
他别开目光,心道:那位顾家九姐竟然与仙座齐名,是不是故意买通了方城主?
这时,云邡忽然道:“顾谢两家发走没?”
谢秋寒心口一跳,差点以为自己了什么。
云邡微睁开一缝眼睛,“嗯?”
“没呢,”谢秋寒忙答道,“顾九姐天赋不俗,品性据考亦不错,晚间时候顾家主使又同我了一遍,我想明日你可亲自见见。”
他虽情感上不希望不朽阁再添第三人,但心中也知道这样不对,所以不快归不快,今日还是稳稳当当的将这件事给办了。
云邡听了,揉了下眉心,:“别忙活了,都发走吧。”
谢秋寒一愣,“你不收顾九了吗?”他想了想,竟劝道:“方匆稍嫌鲁莽了些,恐给你添不快,但顾九的确是不错,可堪大用。”
“…………”
云邡这才睁开眼睛,仔仔细细把他看了一遍。
他一会儿要把倾碧往外推,一会儿又要把什么顾九收进来,谢秋寒的心思真比海里摸针都难辨。
这来来回回的,又要懂事识大体,又忍不住要醋。
这子心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秋寒道:“天宫一脉总归不能断了传承,岫玉与和平于修行一道恐走不了太远,日后紫霄山要有镇的住山门的人,现在便得培养起来,且原九宫大弟子们各有师承,唯你这支只有我,这样行不通的。”
他看云邡不话,又以为云邡是懒得带,便:“我知道你不爱管这些,若弟子进了门,由我带就是了,我多向师兄请教,教不坏的。”
云邡一阵无语,真是服了他了。
紫霄山要论深明大义,恐怕是谢秋寒居二无人敢居一,再要论能吃苦能担事,还是谢秋寒独占鳌头。
大师兄,了不起。
谢秋寒:“你呢?我将顾九安排在明日下午见你,那时你可有空,你……”
谢秋寒喋喋不休,云邡听的头大,终于忍不来,翻了个身,半撑起身子,一把抵住了谢秋寒。
谢秋寒立刻失了声:“!!!”
这动作突如其来,又是在床上,他全身紧张,像被抓了尾巴的猫似的。
他干什么!!!
四目相对,呼吸交错,谢秋寒觉得自己都快煮熟了。
半响,云邡终于十分痛苦的开口:“大师兄,你唠叨的我头都疼了,我求你赶紧睡觉。”
谢秋寒:“………………”
他立刻闭嘴。
云邡躺了回去。
谢秋寒心跳如鼓,根本压不住。
云邡也听见了,假装不知,闭着眼睛,心头却蔓开奇异的滋味。
他知道世上爱慕自己之人甚众,可旁人是断不会让他这样亲近的观察到、体会到那种澎湃的感觉。
人都是会本能的保护自己的,即便再怎么喜爱,也要躲躲闪闪,不断试探,哪有谢秋寒这样直接将胸膛剖开,任人宰割的呢。
他越是这样,云邡心头就越不是滋味,又怜惜又生气。
他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人,有了心上人却畏畏缩缩,自甘堕落,把自己放的这样低,几乎跪在人家脚尖前了,这让云邡十分的不快,几乎想把他揪起来揍一顿才好。
可……他却不是在朝拜别人,而是冲着自己。
这就太复杂了。
云邡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只能暂且搁在一边,听之任之。
他叹了口气:“祖宗,你好好的,别自找委屈受。”
谢秋寒心不在焉嗯了一声,悄悄摸了下自己脸,发烫。
他算明天给三界酿酒坊捐一千两银子。
夜色动人,满地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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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谢秋寒种菜的时候,来了一位客人。
护山大阵像个倒扣的碗,罩在紫霄山上的天空,平日无事时,只是个透明的罩子,半点没有存在感,但碰上有不长眼的撞了这阵法,阵法便会发出金光示警,并予以回击。
谢秋寒刚种了萝卜秧,抬手擦了汗,便听见轰隆一声巨雷劈在了前方,在他的菜地上豁出一道口子。
谢秋寒当场呆住了。
大阵灵力都是云邡储进去的,护山大阵和他的菜地阵一撞上,他的菜地完了蛋。
一人从天而降,立在前方。
雷劈他不动,反倒像给他来了个欢迎式,噼里啪啦的,和山下放鞭炮饮远客有异曲同工之妙。
弟子们一阵骚动,岫玉急匆匆的冲到阁楼前:“仙座,大、大大事……大师兄?”
他的大师兄站在毁于一旦的菜地面前,有点茫然……以及可怜。
谢秋寒把目光从菜地换到从天而降的红澜身上,停了一下,忍住,继续把目光挪到岫玉身上,吩咐:“不必惊慌,我试阵法,让大家不必在意。”
岫玉:“…………好的。”
红澜全然不知道这片地有什么讲究,他进了不朽阁之后,还问谢秋寒道:“怎么这幅表情?”
谢秋寒:“………”
可他知道红澜云邡师兄弟一起在不朽阁住过很久,如今自己入住,并不想因这种事让红澜生出什么物是人非的感慨,所以什么也没。
他摇摇头:“无事,师兄来了就好,上来坐吧。”
红澜莫名其妙,还是瞧出他似乎有些不快。
谢秋寒今早传讯于他,云邡挂念他,问他何时方便可来不朽阁中坐坐。
刚好他经过蜀中,替天珑买吃食,就顺道上来探望一番。
怎么谢秋寒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
是了,不然云邡怎么会突然叫他来呢。
红澜怀着这样的揣测上了阁中,在谢秋寒的招呼下落座。
谢秋寒替他斟茶,又去推开窗通风透气。
窗户开,就正对着他的菜地,不过现在菜地就是个大窟窿了。
红澜看了一眼,道:“是改了护山大阵吗?我来时匿了踪迹,可还是被捕捉了去,倒是十分灵敏。”
“改了些,天字位添了一些新布置,能嗅见魔气,”谢秋寒歉意道,“我思虑不周,忘了先同师兄。”
红澜摆手,喝了口茶。
不上思虑不周,是他刚接到传讯就顺道来了,谢秋寒就算思虑再周全,也来不及改的。
他看窗外的空地一片狼藉,毕竟是自己之过,便走到了窗前,从袖中取出一份息土,朝那儿抛了过去。
息土落地,一瞬间就将地面填平,现下地面平整,与其他地方无异,好像从来没有过别的东西。
谢秋寒:“……………”
岫玉站在一边,对他的神情不忍卒读。
真是夭寿,亲手种的,什么都没了。
红澜背对着谢秋寒,半点没读见他的悲痛,只道:“云邡呢,怎么不见他?”
恰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隔壁响了起来,“秋寒,你快下去看看,我们的菜地怎么没了?”
红澜一愣。
很轻的脚步声又响起,他边走边困惑的:“难不成我喝多了毁的?”
随着声音的由远到近,云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松松垮垮的披件里衣,乌黑长发披着,脖颈胸膛露出一大片,一副春眠刚醒的懒惫模样。
他瞧见红澜,也一愣。
“师兄?你怎么来了?”
红澜皱了下眉头,不是他记挂自己吗?
云邡看他的表情,更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睡了一觉,菜地没了,师兄来了。
难不成他真喝多了做了什么,自己不知晓?不应该呀。
谢秋寒是唯一一个知道所有的人,声同他解释道:“昨夜你梦话,记挂师兄,我起夜听见,又恰好要给师嫂送萝卜,便写了条子,让师兄得空来阁中坐一坐。”
就是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
“我的?”云邡揉揉太阳穴,“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是觉得谢秋寒这么乖都难搞,自己从前一定更难搞,师兄实在不容易,而且往日有师兄顶着事,好像一切都轻而易举,现下换自己上,真是焦头烂额。
因此生出挂念师兄的心情,没想到还被谢秋寒听见了。
唉,真丢份。
他拉开椅子坐下,懒洋洋的靠着,谢秋寒给他倒茶水,他一口饮了,解了渴,接着又接过谢秋寒取来的外衫穿上,这才有模有样。
红澜瞧他二人情态,若有所思。
云邡与红澜半点不见外,因刚起,当着他整理了一阵,把毛巾递还给谢秋寒。
谢秋寒端水和毛巾出去,留他们两个人在里边。
红澜道:“方才听你菜地,是怎么回事?”
云邡道:“我们不是常送菜予你和师嫂吗,都是秋寒种的,就在阁前,恐怕是我昨日喝多跑去练剑给毁了,等你走了他恐怕还得发作我一阵呢。”
红澜:“…………”
他指了指外头,“是那片?”
云邡点头。
红澜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
他弄坏了人家的地,还断了自己夫人最好的那一口。
红澜默然一阵,在储物器里翻来翻去,把他给夫人买的各种吃的都分出来一半,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给秋寒。”
云邡不解,他这是做什么?
红澜将事情原原本本都同他了一遍,他才明白,然后不厚道的哈哈大笑起来。
天可怜见的,亲手种了两年啊,秋寒是不是躲起来哭去了?
魔尊比这位缺了大德的仙座要有良心的多,想了许多法子要补救,云邡却只顾着哈哈大笑,只让他不必介怀。
云邡好一通慷他人之慨,才算阻止了红澜各种往外掏稀罕物品,菜地的事算到这儿了。
其实他本就不算再让谢秋寒弄那片地了,他又不是恶婆婆故意磋磨媳妇,菜地只是当初为让他修行而出的难题,如今谢秋寒修行有成,实在不必再让他这样辛劳了。
揭过菜地这个插曲,二人正经起了话,聊着近日发生的大大的事。
刚好,红澜来了,云邡便把岭南的事同他了。
红澜凝眉:“你是,他拿地下埋骨的位置同你交换?”
“不是位置,是引出的方法,”云邡道,“且他,岭南如今灵气又衰,穷奇骨恐怕不堪用,还想请我去看看,我倒是纳了闷了,他们岭南又没出什么大能,怎么可能伏羲骨只顶百年就无用了?”
“那这当中必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了,”红澜沉吟一阵,“待我与天珑一声,陪你去看看。”
“不必不必,”云邡摆手,“他们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你们久别重逢,我可不给你们发光发亮。”
红澜笑笑,“也好,有事你再叫我就成。”
云邡也回了他一个笑。
师兄弟二人便继续把酒叙话,好不欢快。
云邡昨日不快,又喝醉了,满腹牢骚,就想着甩手不干,不管这堆破事,但那毕竟只是一时情绪,昨夜发泄出去,今日便又觉得没什么,他挑的起来。
他只把这些当做谈资与师兄,顺带听听师兄的意见罢了,并不是向他抱怨和求助的意思。
二人聊了一阵,红澜抿一口茶,看看云邡,忽然:“你现在稳重不少了,若师父见了,也要夸上几句。”
云邡怔了一下。
半响后,才也笑了一下,道:“我看悬,他恐怕要疑虑我做了亏心事,才肯这样听话。”
往日他们三人一起,空冥红澜总是一个比一个更要君子端方,他们把各种稳重有礼有风度都占尽了,云邡就负责顽劣和捣乱了。
若那时有人,云邡日后要当仙座,一定要换来一句:仙门完了蛋!
可到底天命有归,他们经历种种,竟走了与一开始南辕北辙的路。
这些事,少年时谁能想到呢。
昔日阁中的笑闹声已经落幕,不朽阁的栋梁渐渐褪了新漆,陈旧下来,四下沉淀着往日的欢畅和悲伤,最终都落定,两个少年从这里走出去,长大成人,肩起了越来越清晰的担当。
大约是因为成王败寇,他们现在坐在两大尊位上,起往日时虽然留恋,但并不惆怅。
现下日子平稳,身边有人陪伴,也都很好。
师兄弟二人忆往昔时,谢秋寒敲了敲门,走进来,“师兄,我晒了萝卜干,你问问师嫂要吗?”
红澜:“………………”
谢秋寒看他们气氛奇怪,目光在他们间移转了一下,谨慎的退后一步:“我晚些时候再来?”
红澜更是没话。
云邡大笑,起身把他招进来,“不给他,我们自己留着。”
独此一份,以后没产出了,还是留着自己忆苦思甜吧。
谢秋寒坐下来。
云邡揶揄道:“还给他萝卜干?多日不见,你看师兄多福气,别给了。”
就直胖了……
红澜无奈,“天珑爱尝鲜,没有办法。”
云邡本来就随口取笑他一下,可一听他这样,突然来了兴致。
胖魔尊没什么好看的,胖狐狸才稀奇呢!
他忙撺掇道:“师嫂呢?可在家中?快给他传个迅,话。”
胖狐狸!
红澜不疑有他,掏出一面圆形法器来。
那法器内里扣着一个半弧形的镜子,外面凭空悬浮着几条鱼,是现在世家宗门间很流行的一种通讯法器,点通后可唤出影像,看到对方那边的情景。
只是这法器十分消耗灵石,若不是有钱人家,是不敢随意用的。
还是魔尊有权有势,名下有一堆灵石矿,在茅草屋里摆了八十几个法器,全天开启,与他夫人天天见。
现在大荒魔尊沉迷于夫人美色,不理事务,大荒各处谁都不敢闹事搅他,一个魔门过的比仙门的人都清静无为。
他拿出法器,催动一阵,鱼旋转起来。
可转了一圈,又一圈。
什么也没有。
红澜的眉头悄然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