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酒入愁肠
其实在萧振庭的设想中, 景珂的王妃若是卫大统领的女儿,显然对日后大事更为有益,只是卫大统领目前并没有女儿,以皇帝的脾气, 想让卫大统领从哪个角落里再冒出个女儿来,肯定也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 将目光放到了其他卫家女儿的身上。
卫大统领的长兄,忠义侯的嫡幼女,从身份上而言,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唯一的缺点是, 这位嫡幼女实在太年幼了一点,景珂想要顺利娶到她,至少还要等上好几年。
萧振庭的设想很完美, 景珂也非常配合地在皇帝面前上演着拖字诀, 不过皇帝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给他找个王妃成亲,然后将他丢出宫,去过他自己的日子, 免得他老是不长眼,经常跑来扰他和卫衍的甜蜜生活, 哪容得他这么拖延。
虽然这样, 但是景珂不管怎么, 都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 尽管这份“宠爱”有着无数的水分在里面,皇帝也不愿意让人看出来,所以在娶妻这件事上,皇帝倒没怎么亏待他,好歹给了他个范围,让他自己挑选,而且备选王妃的人品家世,个个都是上上之选,绝对不会辱没景珂的皇子身份。
如果这个范围里面有卫敏萱,景珂肯定二话没就应下了,可惜没有,所以他只能继续推脱了。
这么一来二去的,很快就把景骊的耐心磨完了。
“不要再和朕玩心眼了,你是朕的儿子,就你那点心思,朕还不明白。吧,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女儿?只要不是太过离谱,朕答应你就是。”
景珂的年纪大不大,也不了,而且没有特殊原因的话,皇家子弟成亲都很早,景骊希望他尽快成亲,虽然有私心在里面,不过外人看着,却是很正常的。
此时景骊见他一味推脱,稍微想了一下,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如同往常一般,他很是慷慨地允诺。至于他的这份允诺,会不会当场兑现,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父皇此话当真?”景珂听到他这么,心中一喜,忙不迭地顺着杆子爬上去了。
萧振庭让他拖,但是皇帝狠下了心逼他成亲,这天底下的儿女亲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帝更是金口一开即可指婚,他根本就没办法拖下去。
他要是继续推脱,皇帝恐怕就要当场发飙,直接指婚了。而且他在大统领那里探过口风,大统领似乎也是赞成他成亲的,让他有一定范围的选择余地,恐怕还是大统领为他求来的。这么一来,他其实已经孤立无援了,实在没本事继续拖下去。
而且就算他逃过了眼前这一关,以后他想娶到卫敏萱,困难也不会少,如果皇帝肯答应这桩婚事,所有的困难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这是当然,难道朕还会骗你不成?”景骊听到景珂的语气里有了松动,脸上也添了几分喜意。
本来他可以随便给景珂指个王妃,难道他还敢抗旨不娶吗?不过他要是真的这么干了,卫衍必会不高兴,若不是看在卫衍的面上,他可没耐心和这臭子磨这么久。
如今他眼见着景珂有了愿意成亲的迹象,哪怕王妃的人选,未必会合他的意,他也愿意降低皇家娶媳的标准,成全他一次。
景骊以为景珂和他这么拖着,是因为他在宫外住着的时候,看上了哪家的女儿,只不过能够在外抛头露面的女子,恐怕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身份上难为皇子妃,所以才会一直和他着马虎眼,想要磨得他松口。
此时,他想到麻烦很快就能发,身份什么的就不是太大的问题了,倒是非常和颜悦色地对景珂道:“吧,你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女儿?只要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就算身份低一点也无妨,朕自会替你们赐婚的。”
在这一点上,景骊倒和卫衍一样,相当想得开。不过卫衍是疼爱卫敏文,难免要纵着他,事事都想如他的愿,景骊却是为了尽快发麻烦,两相一比较,显得景珂尤为可怜。
更可怜的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皇帝心里的那点算,以为皇帝真的要成全他,听了这话,他急忙跪了下去,俯身恳求:
“儿臣欲娶忠义侯嫡幼女,恳请父皇成全。”
“忠义侯嫡幼女!”景骊的脸色,在听到这五个字的瞬间,就沉了下去,他沉吟良久,吐出了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景珂不解皇帝为何突然冷下了脸。
“不行就是不行。景珂,朕对你很失望。”景骊的声音很冷。
他记得忠义侯的嫡幼女,现在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虽然世家女子的婚姻,永远无关爱情,就算不被景珂算计,最后也会有旁人,但是景珂年纪,就有了这么多的心思,而且他用心思的对象还是卫家的时候,让景骊的心中冒出了一股寒意。
他不介意他的儿子们表现他们的才能,但是他介意他的儿子们采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彼此,特别是事涉卫家时,更容易遭到他的忌讳。
他在心里对景珂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喜欢,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景珂要和他在卫衍面前争宠,另一个原因却是因为他始终隐隐觉得,景珂一直在卫衍面前装可爱,并且是在利用卫衍对他的疼爱,来达到某些目的。
当然这份观感,他肯定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只是偶尔寻些机会压压景珂,免得他太过得意。
而现在,景珂竟然想娶忠义侯嫡幼女,就算他再蠢,也不会以为景珂是爱上了一个不满六岁的女孩,才会想娶她,这里面的原因不用问,他也很清楚:景珂又想利用卫衍对他的疼爱,来达到他的目的了。
“儿臣不服,父皇金口玉言答应过的事,难道就可以不算数吗?”景珂没有想到皇帝听到他的请求后,会是这个态度,皇帝一向疼他,这么对待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他想到很久以前,皇帝也经常告诉他,只要他做得好就会奖赏他,但是皇帝的奖赏从来就没有兑现过。以前的那些莫须有的奖赏,他可以不在意,但是现在他却要争一争。
“你不服?朕问你,你为什么要娶忠义侯嫡幼女?”景骊的眼里是掩不住的深深失望,他没有想到景珂算这样回报卫衍对他的疼爱。
“儿臣想娶她,自然是因为喜欢她,就算父皇不肯答应,儿臣也不会放弃的,儿臣今生非她不娶。”景珂抬起了头,瞪着皇帝,眼中有着无法言喻的东西,伤心、不甘,还有其他。
“你喜欢她?”景骊笑了出来,盯着儿子的眼睛,慢慢道,“朕不相信,不过朕会仔细瞧瞧,你是如何喜欢她,喜欢到非她不娶。朕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但是也不会阻拦。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求亲,朕倒要看看没有朕的同意,忠义侯敢不敢把他的女儿嫁给你?”
景骊得是那么得笃定,他的嘴角微微挑起,仿佛是在讥笑景珂在他跟前玩心眼儿,简直是不自量力。
景珂到底还年少,根本就受不得他这样的激,赌气起来就偏不信这个邪了,他向皇帝告退后,马上就去忠义侯府求亲了。
结果,当然如皇帝所料,他被忠义侯以“女年幼,秉性未定,难为皇子妃,更不敢耽误殿下婚事”为由,给轻易发了。
“为什么?”
求亲失败后,景珂没有回宫,也没有回永宁侯府,更不准人去通知萧振庭,只带了几个人,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去买醉了。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在侯府里面,甚至是在萧振庭面前,他都得控制住自己,不能流露出不该流露的情绪,但是现在他只想找个无人认得他的角落,不管不顾地好好发泄一顿。
酒入愁肠愁更愁,郁闷的时候去喝酒,肯定是越喝越郁闷。景珂酒量很好,就算把烈酒当水喝,也就有了点微微的醉意,不过有了醉意以后,他终于可以大声质问苍天,来发泄他心中的那些不忿。
求亲失败固然让他难过,但是他真正难过的,却不是这件事。
萧振庭对他分析,皇帝虽然疼爱他,但是不曾考虑过其他的时候,其实他的心中并没有完全死心,他依然奢望那个曾经抱着他,对他指点万里江山的男人,心里其实对他也有过考虑。
但是当他提出要娶卫敏萱时,皇帝断然拒绝了。皇帝和他都很清楚,他与卫家的这场联姻,不仅仅是一场联姻,还意味着未来的无数可能,当皇帝拒绝的时候,也就表明了皇帝根本没算给他任何机会。
卫家是皇帝掌中最利的一把剑,多年来,皇帝不允许任何一位皇子染指这把利剑,所以卫家始终不偏不倚,但是他和卫家这般亲近,皇帝从来就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悦,他一直以为皇帝会允许他碰触这把利剑,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痴想妄想,原来皇帝的心里,果真就没有考虑过他。
呵呵,他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这是天底下最大的谎言吧?
如果他真的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皇帝肯定会允许他碰触卫家这把利剑的,只是因为他不是,所以皇帝才不允许吧?
让他自己去求亲,没有皇帝的同意,无论是忠义侯还是大统领,都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景珂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但是他还是登门去求亲了,不为了别的,就是想要争一争,无论是妻子,还是别的什么,就算皇帝不同意,他也要和人争一争。
“为什么?”他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拎起酒坛又给自己满上。
他身边跟着的人,见他这么喝,都担忧起来,想要劝他,都被他轰了出去。
明明他也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皇帝就不肯给他一点机会?想到这里,他的心又开始抽痛起来。
“殿下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突然,门外传来声响,景珂拿着酒碗的手顿在空中,另一只手迅速握住了身边的剑柄,瞪着雅间门口挂着的帘子。
外面有他的人,此时却没有一丝动静,显然被人制住了。竟然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制住那些身手不算弱的侍卫,来人显然是位高手。
景珂虽然喝了不少酒,不过他的手还是很稳,他察觉到了不妥,却没有半分胆怯,一霎那强大的气息对着门口而去,震得门上的帘子都在微微晃动。
“殿下是卫大统领教导出来的高徒,上过阵杀过敌,岂是我这样的文弱书生可以对峙?请殿下稍微收敛一下气息,否则我怎么敢进来?”门外那人感觉到了景珂散发出来的强烈战意,却还能笑着话,显然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奉城王?”景珂听出了来人的声音,很快皱起了眉头。
“殿下好记性,不知道王能否进来拜见殿下,或者王能够稍稍解一下殿下心中的疑惑。”
“请。”敏文哥哥过不要和这人交道,因为会让皇帝不喜。
不过景珂已经明白,皇帝根本就不喜欢他,再也不把这话放在心中了,很想听听他到底要点什么。
上一次两人见面的时候,都没有破身份,而且景珂还做了的改装,不过两人都是聪明人,也不去提旧事,只是微笑对坐慢慢饮酒。
“你你能够解我的疑惑,敢问奉城王如何知道我的疑惑?”景珂的涵养功夫,显然没有左思溟高,笑得嘴角抽筋后,他很快敛了笑意,直接喝问。
“殿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陛下无意按下此事,殿下到底为了何事,在这里喝了半夜的酒,恐怕这京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既然如此,你看,到底是为了什么?”
“具体的原因,王也不清楚,这是皇家秘闻,不是王这样的人能够听的。不过王偶然听太子殿下提起过,据与殿下的母妃有关。”
“我的母妃?”
“是的,事关殿下的母妃。殿下就不觉得奇怪吗?除了玉牒上的那个名字,殿下知道自己的母妃何时入宫,由何人伺候,何时承恩,如何生下殿下,又如何去世吗?殿下知道自己的母妃未入宫前家住何处,家中是否还有亲人吗?殿下什么都不知道,宫中也没有人知道有关她的一切,甚至连玉牒上的那个名字,王句犯忌讳的话,殿下能够确定玉牒上的那个名字是真是假吗?”
“住口!”听到这里,景珂手中的酒碗瞬间碎裂,只见冷光一闪,剑锋就架在了奉城王的脖子上,“你再敢胡八道,我杀了你。”
“真相如何,王也不清楚,殿下如果有兴趣,不妨自己去查一查。王一直坚信,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是秘密的秘密,只要殿下愿意去查,肯定能够知道真相。”左思溟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剑锋,神情依然很悠闲,仿佛那只是纸糊的玩具,“其实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王一直很好奇,这么多年来,殿下从来就不觉得奇怪吗?非亲非故的,有些人为什么要对殿下这么好?”
“住口!”闻言,景珂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原先很稳的手掌,终于开始抖动,“你给我住口!”
“如果是我的话,也许是因为内疚,才想要补偿吧。”就算剑架在了脖子上,持剑的人手都在发抖,稍有不慎就会有血光之灾,左思溟依然面不改色地完了最后一句话。
有那么一瞬间,景珂发现眼前男子的笑容里面,隐藏着无尽的怨毒,他突然后悔听他这些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