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舒夏的生活很固定,学校医院家里三点一线,他妈妈这几天病情稳定下来,医生周五可以出院。
他妈这病在医院也没什么用,只能在她失控的时候个镇定剂,这针舒夏也会,但他要上课,要是在上课期间发病的话,他根本不知道,去医院也算是花钱请一个针的医生护士。
周五下午,舒夏请假不去上晚自习,在沈拾的日常询问下,用着熟悉的措辞肚子不舒服,要去医院看看。
沈拾是个宽容的老师,只要有理由,他都会同意。
上一次就过他妈生病的事,这次不能再用这个。
好在舒夏的理由多,高中一年下来,他头痛,肚子痛,低血糖,他妈病了,他病了……只要是能请假的理由,他都过一遍。
他成绩好,老师也不为难他,二中好不容易来个苗子,都恨不得供起来,哪能委屈他?
只要成绩不下降,他的“特权”还挺多的,果然同学们都没错,他就是靠着成绩,没有成绩,什么都不是。
到医院的时候,他妈已经收拾好东西,把被子也折得整整齐齐的。
“你儿子来了,真好。”中年妇女还没出院,见到舒夏进门,语气有些酸有些羡慕,舒夏暂时这样定义。
他抿嘴笑了笑:“阿姨好。”
她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住了几个星期也没出院。李老头走了,那天中午走的,老头子一生无妻无子,还是他的侄子来办的手续,床位现在还空着。
舒夏没什么意外的感觉,只是觉得这李老头怪可怜的。
病房里只剩下他妈和那个中年妇女。
现在只剩下中年妇女了。
舒夏难得的问她:“阿姨,您什么时候出院呢?”
中年妇女摆手:“我啊,再住一段时间。”
舒夏点头:“哦,那阿姨一个人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完就和他妈收拾东西,大包包的,准备出门。
梅婷是个话少的,只留下一句:“大姐,那我先走了。”
中年妇女朝他们挥手:“去吧,去吧,别回来了!”
舒夏和她挥手告别,带着梅婷回去。
下午六点多的公交很挤,下班的工人,放学的学生,还有闲着无事拿着老年卡坐公交玩儿的老年人,满满一车人挤得很,舒夏尽量把梅婷护在角落里,用包把距离隔开,留出点儿空间,对别人的“哎,挪过去一下,你看你位置还有这么多”的话充耳不闻。
车里味道很浓,很重,工人的汗水,学生吃的辣条,老年人长期不洗的臭味,汽油味,脚臭味……舒夏都有些受不了,更别吃药吃坏肠胃的梅婷。
他晕车很厉害,在这种环境下晕得更厉害,就算舒夏努力给她隔了一个空间,也并没什么作用,外面的风在这拥挤的车里吹也吹不开。
“呕……”梅婷一个没忍住,吐在车厢里。
舒夏都没来得及把袋子翻出来,他呆愣一下,微微叹口气,然后帮梅婷拍背。
周围立马骂声一片:“我的天啊,什么人啊!”
“好臭,真难闻。”
“啧,没素质,都不知道找个袋子接着。”
“我的天啊,我都要吐了。”
“挪过去一点,味道都散出来了。”
“……”
周围男男女女的声音,一下子涌入脑海,舒夏沉默着一手拍着梅婷的背,让她靠在怀里,一手从包里抽出一本作业本,一张张的撕开,铺在一地的吐泻物上。
又开保温杯给梅婷倒了开水,一句话不。
周围人捂住鼻子,鄙视的眼神,嫌弃的话语,舒夏不想去吵,去道歉,去辩驳,周围的人都尽量的往边上移开,就怕看见,呼吸到吐泻物的味道。
舒夏腿长,一手扶住梅婷,一手抓住头上的扶手,用脚去勾门口的垃圾桶。
他们站在正对后门的那一面,后面是高一阶的座位,座位上的人也偏开头,用有香气的纸捂住鼻子。
垃圾桶勾过来,那些人都尽量挪开脚,舒夏把桶放在梅婷的脚边,扶着她坐在装好的被子上,那被子是他陪床的时候用的,一床薄被和一条毛毯。
“妈,坐着,好点没?”舒夏顺势蹲下来,拍拍她的背。
梅婷喝一口水,又吐出来:“没事,就是胃里翻涌得厉害。”着又吐一口,味道十分难闻。
舒夏拿出纸巾给她擦,倒水漱口。
公交车一走一停,十分缓慢,舒夏心底烦躁,恨不得立马下车去。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公交,他坐不起其他车,也不到车。
出租车很少会去大湾子那边,一个来回可能只拉一票,太远了不划算,很多司机都不愿意去。
见梅婷好点儿了,他把地上的吐泻物擦拭干净,刚撕的时候没注意,撕了他的检讨书,他用脚摩擦几下,把字迹遮住。
梅婷眼尖,看到几个字,她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字还是认识几个的:检讨人,舒夏。
她抓住舒夏的脚,不让他动,抬眼皱眉看他:“夏,你写的什么检讨书?”
舒夏叹口气,知道不找个借口,他妈能把他脚挪开,然后从一堆脏物里翻看到底写了什么,他耐着性子安慰她:“没什么,就是上次考试的事。”
车里人多,杂音也多,舒夏的声音低,梅婷没听清楚,见舒夏嘴里动着,断断续续的,她又:“你别骗我,是不是架了?”
音量空前提高,周围的人都一度安静下来,静静的看着他们,几秒后又继续各自的聊天。
舒夏很烦躁,埋下头,深吸一口气,道:“妈,我没去架,反正没事,你别瞎操心。”
他不再话,默默的把地上处理干净,然后静静的看着外面,心里很想发火,很想砸东西,可是他不能。
有些心烦的扒拉一把头发,他把眼镜取下来,揉揉酸痛的眉心,时间过得像蜗牛行路。
慢得心乱。
耳边是别人嫌弃的话语,偶尔有个好心的也会被喷到沉默。
他沉默不语,静静的站在梅婷的旁边,看着窗外发呆。
终于到站了,他扶着梅婷下车,手里大包包的占了很多地方,大家都有默契的让出位置,舒夏不想去想,不想去听别人的闲言碎语。
公交车噗嗤着启动,离开。
梅婷下车后,找了旁边的石堆坐着继续吐,她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中午只吃了粥,瘦肉粥。
舒夏用他的钱买的,只买他妈那一份。
这会儿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哪还能吐出东西来,只是反胃的吐口水。
舒夏提着几个包等她吐完,有住一个地方算领居的老大妈路过,六十几多了,舒夏得叫她姐,因为他辈分大。
那大姐也姓舒,叫舒美兰,是他爸爸的爷爷的堂兄家孙子的女儿,嫁在同村,关系不远,和他妈的关系不错。
见到他们,笑眯眯的招呼:“婶儿,出院了,夏弟也回来了。”
舒夏朝她点头:“卖菜回来了?”
“是啊,今天运气好,遇到一个餐馆,全要走了。”舒美兰家里是卖菜的,城郊的农民几乎都靠这个过生活,舒夏家里也是。
他妈正常的时候,就去卖菜,要不然一家人根本活不下去。
“美兰,你家还剩多少菜啊?”梅婷下车舒服了许多,在熟悉的地方放开了自己,温和着脸。
舒美兰:“大概能再卖七八次,新种的还没长起来,婶儿,我看你家的青菜就不错,可以卖了。”
梅婷:“是吗?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
舒美兰:“好呢,婶儿,那我明天等你。”朝舒夏他们挥挥手又:“家里还有事儿,我就先走了。”
梅婷:“好嘞。”
舒夏站在一旁听他们唠,那大姐一口一个婶儿的,梅婷才四十二岁,那大姐已经六十三四了,他不知道他妈是怎么应下的,也不知道舒美兰是怎么叫出口的。
真是奇葩!
等梅婷休息够了,他们继续走。
舒夏没去劝梅婷刚出院要好好休息的话,这种话不属于他们,休息一天就意味着一天没钱,如果梅婷再次犯病,他那点儿钱完全不够花。
高中星期六是要自习的,不过二中没要求,舒夏一般都不去,属于他的学习时间只有周一到周五,其他时间帮着家里卖菜,晚上去网吧守夜,一百块钱一晚上。
他一般只守周五周六晚上,十点到第二天七点。
老板人好,是他以前的朋友,知道他的难处,也不计较,甚至还帮他。
舒夏LOL游戏得好,全是在网吧练的,然后做代练,帮那些学生上星,上分,上段位,一星十块钱,上段位二十。
最近流行吃鸡,他没多少时间去研究这个游戏,得不太熟练。
到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一如既往的乱,没有一点儿改变,鸡圈的鸡依旧瘦骨嶙峋,还没被饿死。
舒大庆不知道又去哪儿喝酒牌去了。
“夏,今晚回去上自习吗?”梅婷坐在椅子上休息,看着正在收拾屋子的舒夏。
舒夏把鞋子收进鞋柜里,又去收拾桌子,全是烟头和泡面盒子,抽空回一句:“不去,已经请假了。”
不用问也知道这几天舒大庆是怎么过的,全是泡面。
“妈,下次别买泡面了。”舒夏低声一句,声音轻得很快滑过去,梅婷差点没听清楚他的话。
“不买你爸爸吃什么,他又不会做饭。”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舒夏心累疲惫。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妈就是记不住,被被骂这么多年,还是舍不得舒大庆吃一点儿苦,纵容他三番五次的撒泼。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硬气一点?”
梅婷沉默片刻:“他是我丈夫,是你爸爸。”
舒夏把抹布甩在地上,大吼一声:“他不是我爸爸!”
梅婷被吓得一愣,哆哆嗦嗦:“可是他就是你爸爸啊!”
他转身进屋,砰的把门关上。
梅婷接手舒夏的事,扫卫生。每次住院回来,家里都是一团糟,她沉默的收拾桌子,收拾厨房,收拾房间,浴室,院子……
舒夏的房间她不敢去扫。
初中后,舒夏就不怎么和家里亲近了,自己的房间也不让人进,都是自己扫,有时间梅婷趁他去上课,帮忙整理一下,舒夏回来后都会发火,久而久之,梅婷就不去管他的。
舒夏一边重写检讨书,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妈的性子既懦弱又强势,对待舒大庆,很懦弱,卖菜的时候又很强势,一分一毫都算的清清楚楚。
舒夏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这么复杂,为什么对待外人都能这么硬气,对舒大庆就如此自甘堕落,被被骂也不回头。
他手指用力的在白纸上写下:尊敬的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今天中午的时候,祈鑫找他帮忙写一篇文采斐然的检讨书,被他拒绝了,没想到他的还要重写,这算是报应吗?
房间外面是颗枇杷树,现在叶子已经很茂盛,旁边还种了好几株山茶花。
他看着窗外,有些失神。
检讨书有些写不出来,他都忘记是怎么写的,事情也记不大清楚。
听到梅婷出门,应该是去菜园了。他们家这些年全靠着菜园子生活,舒大庆不思进取,他妈身体又不好,做不了重活,又不去外面工,只能跟着村里的人种菜。
他烦躁的丢下笔,认命似的出来,准备做晚饭。
中午买的菜还有一点儿,他算熬粥,这几年吃得最多的就是粥,他的手艺都练出来了。
今天晚上还得去网吧守夜,一到周五周六,第二天休息,网吧人就特多。
城郊很多家里爸爸妈妈都去外面工,留下孩子和爷爷奶奶住,根本管不了,一到周末就去网吧呆着。
舒夏代练的全是学生和初中生,一个个拽得二五八万的,满嘴的脏话,有些还叼根烟,装大佬,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他想离开的决心又强烈一些。
他最怕自己深陷在这里,一辈子出不去,像舒大庆一样,后半生都在醉生梦死,碌碌无为。
没等人回来,他自己随便吃了两口收拾东西准备去上班。
刚一出门就见梅婷回来了,他耐着性子给她交代一番,“待会儿舒大庆回来,你就去房间躲着,别出来惹他,我给他留了饭,你别傻乎乎的去帮他盛,我该走了。”
梅婷不知道舒夏在网吧守夜,以为是去补习,点点头:“妈知道,你也要注意安全,你那个学生也是,补课也要挑时候。”
“妈,人家是雇主,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你别担心,记得躲着点。”
“知道了,明天早点来接我。”
“嗯,知道了。”
舒夏上班的网吧在学校后门巷子里,挺隐蔽的,他们学校旁边有个学初中一条龙的学校,这会儿大多都混在网吧里。
老板刘强以前是个暴脾气,但是挺讲义气的,见舒夏来了,吼着嗓子:“夏来了,今天有点早啊!吃饭没?”
舒夏笑着:“强哥好,吃过了。”
刘强:“行吧,那你守着,我先回去接我女儿了,不然你嫂子又得我了。”
“那婆娘脾气比我还臭,今天轮到我去接女儿,幸好你来得早,夏,这个月给你涨工资。”
“要是困了,就游戏,就那个吃鸡还挺好的,还能赚点外快,那你看着哈,我先走了。”
他絮絮叨叨的念叨一通,舒夏一一点头。
刘强以前是这片的痞子,后来遇到自己的缘分了,就收手乖乖呆在家养孩子,他老婆在警局上班,猫捉老鼠,逮到刘强,思想教育一番,结果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成事了。
虽然嘴里念叨,但是从那骄傲,笑容满面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很爱他老婆。
舒夏挺为他高兴,也挺无奈的。
他们时候就认识,刘强大他八九岁,看着他辍学,混蛋几年,然后安于生活,一辈子就这样呆在这儿。
像他这么混蛋的人,也没出过省,最多出个市,舒夏不禁想到自己能走多远?
他甩掉悲观的情绪,坐到台子后面,还是好好的守夜吧,赚钱才是正经事。
网吧里吵吵闹闹的,刘强走之前放着音乐,很劲爆,提神效果很明显,台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应该是刘强收拾的,他这人虽然很大男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却很细致。
机子差不多都满了,走了一个,下一个又来补上。舒夏点开总机旁边的电脑,是刘强私人的,平时拿来消遣用,他在的时候就游戏,练手,也帮刘强游戏升级。
刘强以前性子急躁,游戏的完全凸显出来,又猛又刚,书面形容就是有勇无谋,每次都死得快,舒夏没事就给他的号练练,升级上星。
电脑桌面上是他们一家三口,搞怪的警察抓混混儿,母女俩穿着警服,刘强拽得二五八万的跪在地上,左手和嫂子的右手用手铐拷在一起,笑得很幸福。
舒夏次次看都会想笑,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一家人。
“老板,包夜。”
舒夏的思绪被断,抬头微笑:“包夜三十。”接过钱后,开了一台机子:“里面二十三号。”
他算晚点儿再游戏,这会儿人流量挺大的,来来去去的,到了下半夜就好了,那时候基本就是包夜的人,一走就走不会再回来。
他看了看时间,才九点钟。
还早着呢!
把音乐声调,拿出手机听英语听力,每日的任务必不可少,网吧的嘈杂,低音量的音乐和美国腔调混在一起,断断续续的,他尽量静下心来,声音渐渐清晰,外面的声音很遥远。
他慢慢渐入佳境,嘴巴跟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