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无功班师遗孤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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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姝愕然,反应过来急忙递出帕,前去服侍。



    忽被铁钳掌扣住下颌倾仰,秦姝反遏住高欢腕想要脱开,抬眼却被他瞳中寒光慑住,一时僵愣无动。



    “孤命不久矣若玉壁不破,就难复一统,杀他非孤私怨,是为子惠。不是西灭便是东亡,你可知晓?”



    秦姝实在不觉得自己能有这般能耐,实在不愿依着高欢所想去做。



    扭头脱开高欢桎梏,立起身子缓退几步,看着榻上高欢凝视自己携着的那份不甘。



    只答道:“我再做不到如此,唯以王令为止。”



    转身挑帘时,回首低语道:“徐先生了,大王不可再劳神忧心。”



    高欢垂首哑笑,似是卸下一股沉压。



    出帐后,秦姝不自觉侧首去瞥刘桃枝,他伫立戍位,看向她的眼神却是躲闪,微吐一息白雾便转过了头。



    渐闪渐烁的连营帐火,在她眼底泛起璀璨星点,黯然行步间隐入稠墨。



    睡梦中高澄猛然惊醒,起身时已是冷汗透衫,燕文嫣被他动静扰醒,跟着起身裹着毡被围护住高澄,柔声问道:“夫君,怎么了?”



    高澄扯下蒙眼绢纱,脱开燕文嫣,没答一句,自顾着穿鞋裹氅,出了房门。



    房外冷风凛冽刺骨,望西方高悬的银色半月,云雾轻掩更显凄凉,只觉心绪难平,从未有过,对父亲的这般担忧。



    不禁喃道:“父亲”



    到了后夜,高欢咳血盗汗愈盛,只感自己如顷颓之厦,摇摇欲坠。



    急招斛律金、韩轨、刘丰、陈元康、封子绘等勋贵亲信入帐,开始交代部署。



    帐内火光明灭动闪,聚满了亲随,高欢也稍感安心,掌抵胸口咳了数声,才溢出沙哑:



    “玉壁久攻不下,折损七万将士,总归是孤的过错,明日就为阵亡英魂,立碑起冢,而后,便由大司马总领撤军事宜。”



    斛律金眉头深锁,急忙抱:“末将领命。”



    众人各自闷声叹气,高欢扫过帐内一圈,看到段韶侧立在斛律金身侧,垂头焦色。



    缓缓道:“孤常与孝先论兵,他曾相言需知己知彼,再作出兵,孤心急未纳,若用他谋,先悉城内防绒,也不会落入如今这般境地。”



    话间,喉头又一股血腥味涌,捂上帕,接住的又是一片猩红。



    “大王”所有人纷纷涌前关切。



    高欢拭去嘴角血痕后,强撑继续道:“如今孤病势危笃,只怕撑不了多久”



    “大王洪福,不该这样的话啊!”斛律金脱口,纵然帕上血痕醒目。



    高欢摆了摆:“孤的身体,孤自己知道,如今孤欲委任孝先,镇守邺都,诸位以为如何?”



    斛律金、韩轨等人纷纷点头:“知臣莫若君,孝先定然不会辜负大王。”



    段韶垂下头,从来少哭的他,竟也抽泣起来。



    高欢招了招:“孝先,进来前。”



    段韶快步走近,双膝跪在高欢面前,高欢侧歪着身子,凑近段韶:



    “昔日,你父亲与孤共辅王室,才建此功业,如今孤病了,只怕难以痊愈,日后,你要好好辅佐世子,完成大业。”



    段韶泣不成声,俯身跪地:“孝先誓死效忠大王,效忠世子。”



    帐内灯火彻夜通亮,陈元康匆匆出营,唤来函使:“八百里加急,让世子急赴军所!”



    



    武定四年(公元546年)十一月庚子,高欢大军悄然撤营班师返还。



    秦姝勒马驻立,凝视营帐火光良久,直至余烬成黑。



    随即策马近至大冢之前,草草架起的石碑无一字铭刻。



    翻身下鞍后,便解下悬在马侧的酒囊,对着石碑躬身三拜,将酒液沿着碑基缓缓倾倒。



    “东线大军已退,未料第一位来凭吊亡士的,竟是位女郎。”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引得秦姝回首。



    只见青烟缭绕的残垣间,一鹤发童颜的老者牵着一条毛驴,着一素白道袍徐步走进,不染纤尘。



    秦姝疑问道:“老仙人,您是城里的人?”



    “非也。”老道广袖轻拂,遥指城门:“玉壁城门还得紧闭三日”



    话语间步履飘忽,已至碑前,袖中滑出三支线香,不见火折却自燃出烟。



    “贫道,同你一样,前来凭吊一番。”



    持香肃立须臾,不拜不躬,便将香炷插入焦土。



    这一幕令秦姝悚然一惊,不自觉闭目甩头,在开眼帘,老道负躬身,面庞几乎贴到自己眼底,嘴角噙起的那丝笑却甚是熟悉。



    秦姝视线竟一时脱不开,不由瞄着眼前人的眉目鼻梁细看,再勾回到他微抿唇角之上。



    那老道忽又挺直腰身,笑问道:“贫道脸上可有桃花?劳娘子这般离不开眼?”



    虽是神色清爽的道修装扮,可言语腔调竟如此轻浮。



    不等秦姝回答,那老者转身侧跃到毛驴背上,一腿自然垂落,另一脚踝闲散盘于膝上,中鞭梢轻扬,策着毛驴向南悠然行去。



    秦姝立刻翻鞍追了上去,高声疑问道:“仙人可是姓高?”



    “非亲非故!”驴背上传来漫应。



    “可是姓娄?”



    “非宗非族!”



    秦姝勒马横挡到毛驴前面,心头抹不开对这老道士的好奇:“那老仙人叫什么名字?”



    “你都唤我仙人了,便是红尘无名,若娘子不弃,拜老道为师,我倒可细言一二。”



    话间,毛驴自行绕过秦姝横碍,踏着碎步继续前行。



    秦姝木在原地,不再答话。



    这世间装僧扮道的太多,看上去的清修做派,话却是这般轻浮,想来也是个假道士。



    清瘦轮廓上张熟悉面容,大概也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就在秦姝失神之际,前方传来陶埙之音,吹得是‘敕勒歌’的调子,马蹄踏过袅袅残烟,追了上去。



    



    “八百里加急,闲杂人等避让”函使策马驰过金明门,街巷两侧行人纷纷避让。



    高澄匆忙扯开密函,眼中一凌,愣了许久才道:“父亲急召,我要回并州一趟,邺都事务,暂交给你了。”



    “父亲怎么了?”高洋见高澄脸上愁色,跟着着急。



    “父亲吉人天相。”高澄斜睨高洋一眼。



    “孝先正赶往邺城前来协助于你,你务必守好邺城,待会儿我便召唐邕,遵彦等人到东柏堂,交代诸项事宜,唯有一点对任何人都不可多言父亲一句,面上须如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