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本姓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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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泽用不见波澜的目,顺着眼尾望了傅玉同一眼。



    “别光话,搭把,扶我上去。”



    他出声后,六部官员的讥讽竟一齐散去。



    九霄之上只有风雪在呼啸。



    这下成了傅玉同骑虎难下。



    他咬着后槽牙强装浅笑,下车后屈膝扶起了林泽。



    林泽并未客气,一进车内就将滴滴答答的雪水蹭在傅玉同车内上好的绒毯上。



    上了车后,林泽便合了眼睛。



    车内陷入长久的沉寂。



    林泽不话,不妨碍傅玉同揭他疮疤,找回场子。



    “头一次见堂堂的侯爷被人像扔烂菜叶一样扔出宫外。”



    “你没听陛下的,拉上肃国公一起为陛下分忧。”



    “林泽,都混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还没丢了你那点没用的骨气?”



    林泽未与傅玉同争辩。



    他只是静静地倚着,等着马车驶到广平侯府。



    傅玉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也不恼,反而刻意在林泽面前提起林念瑶。



    “你这么做,谁会念你的好?”



    “你死了,林念瑶会替你收尸吗?”



    这话一出,若是搁在以往,林泽少不得要揪住傅玉同的衣襟,往他的脸上狠狠揍一拳。



    傅玉同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他算准时间,趁着马车停在广平侯府门前,推开了车门。



    傅玉同如愿听见了林念瑶头上钗环轻碰的脆响,只等林泽往他的脸上揍一拳。



    不料林泽动了,但那只只捏住了马车的门框。



    林泽借力挪到车下去。



    “多谢你,送我回容身的地方。”



    傅玉同又一次失算,脸上装出的谦谦君子般的模样终于裂开一道痕。



    林泽不理会他,也不理会迎出来的林念瑶,一步步挪着,独自往府里走。



    林念瑶一双眸子在林泽身上停了一下,眼波一转,最终还是落到了傅玉同身上。



    林念瑶嗓音里含着怯怯的婉转,她对上傅玉同:



    “劳你费心了,护送他回来。”



    傅玉同低头抿唇,唇角又带上了温润的笑意。



    “不妨事,我该做的。”



    傅玉同瞥了林泽的背影一眼,随后褪去唇边的笑意



    他皱起三分的眉,装出一副全心全意为林泽打算的样子。



    “林泽他惹恼了陛下,你劝劝他,别将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有的担子太重,他何必一个人扛?”



    “天塌下来,不该由高个的肃国公府顶着吗?”



    傅玉同三言两语便将林念瑶的心里得熨帖。



    熨帖得她回头唤林泽:



    “你听听,玉同一心为你打算。”



    “你怨我就算了,那玉同呢?你连声谢也不向人家道吗?”



    林泽伤重,挪了半晌也才走到府门前。



    他闻声回首,脸上是一个林念瑶和傅玉同都不明白的笑。



    笑里弥漫着冰冷又裹满了释然。



    “谢,早道过了。”



    林念瑶和傅玉同均是一愣。



    两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林泽下车时,真向傅玉同道了一声谢。



    眼前的林泽忽然让两人都感到陌生。



    傅玉同莫名地尝到一丝寒意。



    但他更恨,恨林泽今日转了性,事事逆反他,脱离他的控制。



    而林念瑶的心因为林泽那个笑,不明所以地打起了鼓。



    林念瑶按住跳得心慌的胸口,与傅玉同柔声道过别,紧走两步追上林泽。



    “算了,不和你计较那么多,我扶你。”



    林泽静静迈过门槛,扶住通向书房的连廊的墙。



    在林念瑶讨好的快碰上他的那瞬,他望了她一眼。



    眼眸无声地在:他嫌她脏。



    “我被扔出宫,上沾着雪水,你穿的新衣。”



    “心碰脏了。”



    林念瑶果然收回了。



    收回后,她绞了一路的衣袖,终归没再扶上林泽。



    林泽被下人搀回书房时,天色已暗了。



    



    林念瑶为他点起了灯。



    轻轻曳动的灯火下,林念瑶缓缓落坐在林泽身畔。



    “你现在该懂我的苦心了,哪有妻子会送丈夫去死?”



    她眉眼怯怯,染着一丝委屈的淡红,满眼里都是林泽的身影,一双瞳像两潭秋水。



    “你只消上一封折子。”



    林念瑶的眼波绕着林泽缓缓转着,“将事情甩给肃国公。”



    往日,只要林念瑶这般温言软语地求一番,林泽什么都会听她的。



    只因那时林泽想着,注定今生相伴到老,哪能让自己家里人受半点委屈呢。



    如今再回头看,他真是错得离谱。



    林泽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决:“我乏了,你出去。”



    林念瑶眸中秋水尽数凝住。



    她不解,平日里无往不利的一招怎么就失效了。



    “夫君?”



    “替我将门带上。”



    林泽得冷淡。



    林念瑶也感觉到了林泽态度里的冰寒。



    成婚七年,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亏我还为你着想!”



    林念瑶“噗通”一下炸开,洒下怨气,起身便走。



    她的倩影消失在书房外。



    丢下林泽一个人,孤零零地带伤坐在书房里。



    最后北风掠过,“碰”的将书房的门撞到关上。



    北风过后,天色暗得更沉。



    林泽忍着痛,往身上上过药,又缠好绷带。



    他举起如豆的油灯,从书架高处取下尘封多年的锦盒。



    林泽抚落锦盒上的灰,指腹摩挲着锦盒的锁扣。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泼妇撒泼一般的大吼。



    “姑爷!老太君吩咐过了,你养伤就养伤,晚上在书房不要点灯,浪费灯油!”



    像往日一样,书房里的灯应声而灭。



    老嬷嬷哼了一声,得胜似地走了。



    书房内,被斩落的半寸灯芯熄去最后半点零星火光,在书案上化作了灰烬。



    一声龙吟般的剑鸣滑过,林泽已将剑收回鞘中。



    屋内似乎还残存着林泽方才出剑的寒光。



    寒光之下,油灯上残余的灯芯切口平齐,微微泛焦。



    林泽将剑放回锦盒。



    他没再盖上盒子,而是轻抚剑鞘。



    剑鞘那冷而硬的触感让林泽瞬间回到十六那年,青州城下,浴血杀敌。



    荒草的苦味、血腥气、北风卷来的泥尘仿佛尽数萦绕在他的鼻尖。



    林泽从怀中取出捂了一路的策论,压在宝剑上。



    薄薄的宣纸早已泛黄,上头的墨迹从未褪色。



    整份策论重新染上了他的温度。



    泛黄的宣纸露出的一角上记着两个墨字,恰好是他真正的名字——崔泽。



    林泽的指尖一笔一划地抚过崔字。



    “我本姓崔。”



    崔泽字字铿锵。



    崔泽想,林家不是他的归处,林念瑶也不必再做他的妻子。



    七年前他赤条条来了林家,何妨再赤条条地出去。



    至于他走后,林家如何,与他何相干?



    



    广平侯府内,崔泽处唯有月光,侯府老夫人的房里却是灯火通明。



    林念瑶咽不下受的气,跑到老夫人处来诉苦。



    “我都是为他好,谁知他半点不领情!”



    老夫人忙放下莲子羹,骂声中气十足,大得足以震动头上的瓦。



    “反了天了他!”



    “占着我林家的爵位,吃着我林家的饭,还敢砸我林家的锅?!”



    “明日我狠狠教训他。”



    林念瑶听着老夫人的骂,心里的气散了不少。



    但想起林泽对她的冷,她心里又无端地涌出几分不利爽。



    “奶奶,明日他要是还拎不清呢?”



    老夫人端起莲子羹,用汤匙砸了一下碗璧。



    “他敢!”



    “就他那样,属王八的,只会憋。我们林家的话他敢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