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人不该叫人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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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泽刚挪出张椅子,扶老国公坐下。



    一回头,便撞见世子妃拔插在鬓上的玄鸟金步摇,抵在自己脖子上。



    “是我行事不得体,此事与肃国公府不相干。”



    “我以死谢罪便是。”



    苏静妤罢,发了狠劲,将钗尖刺向自己颈间。



    戚如陌想拦她。



    但他奋不顾身之下,除了从轮椅上摔下来,什么都没做到。



    最后还是崔泽,抓住金步摇上的玄鸟。



    硬生生从世子妃里,将步摇抢了下来。



    林念瑶被苏静妤求死的毅然震得失语。



    她不想这样的。



    她只是想讨人厌的肃国公替林泽去送死而已。



    见崔泽救下人,戚如陌终于喘过了气。



    他狼狈地自己爬回轮椅。



    崔泽看着陡然苍老了十余岁的肃国公、半身灰尘的世子、以及一心求死,生怕玷污肃国公府清誉的世子妃。



    他彻底爆发:“林念瑶,你还算什么人?”



    这话戳透了林念瑶的肺管子。



    她怒得眼瞳瞬间泛红。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他们肃国公府的人若是这么,我忍了。”



    “但你不能,唯独你不能,因为我都是为了你!”



    林念瑶有满腹的委屈,她强忍着,反问起崔泽:



    “不拉肃国公府下水,你让我看着你死在战场上吗。”



    崔泽闻言冷下脸。



    他低哑的嗓音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气。



    “我的命用不着你记挂,少拿我当幌子。”



    林念瑶像是听到了荒谬至极的话,笑了一声。



    “你的命?你的命就只是你的命吗?”



    “若你战败,长乐郡主去了北羌和亲。”



    “到时候***的怒火谁来承担?”



    “你吗?那时候你都已经死了!”



    “这些天,哪怕有一时一刻,你想过家里吗?”



    “你当我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全天下唯独你不能怨我。”



    林念瑶话里的每个字都像一根锋利的钢针,穿入崔泽心中。



    锋利的钢针将崔泽还记得的,与林念瑶曾有的温柔缱绻,全部刮花。



    被刮得难以辨认的往事最终变成粗劣的恶心。



    崔泽的心被抛在这些恶心的粗劣里。



    一个意识从他心里长出来,渗进他的骨髓。



    当初答应娶林念瑶是他犯下的最大罪过。



    如今,他罪不可赦。



    傅玉同冷眼旁观。



    他听够了林泽和林念瑶之间的烂账。



    “你们的帐不如回家去算。”



    傅玉同将锋芒直指肃国公。



    “老国公,私贩战马,染指军中,这案子闹大了,少不得被判个削爵抄家。”



    “到时整个肃国公府都会被牵连进去。”



    “在下恰好有个折中的办法,可以为你们融通一二。”



    “劳您主动上书,请命去青州任主帅。”



    “至于世子和世子妃,你们可以点点世子妃的嫁妆。”



    “等我们和北边议了和,献给那边的岁币必然大窟窿,需要很多金银去填。”



    “几位这么做,起码还能留下肃国公的封号。”



    “肃国公府或许有会东山再起。”



    傅玉同话音刚落,戚如陌便道:



    “爹,我是个残废,切不可为了我认下这桩罪。”



    世子妃也含泪下拜。



    “爹,让世子休了我吧,所有的错我一人承担,别牵连家里。”



    肃国公无声地笑了笑。



    他放柔了一张脸,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



    “如陌,你向来聪明。”



    “你难道真看不出,他傅玉同敢如此行事,是遵从了陛下的意思。”



    他将苏静妤推回戚如陌身旁。



    “你们好好过日子。”



    



    “如陌媳妇,是我们戚家对不住你,竟然将你的嫁妆赔出去。”



    苏静妤哭着摇头。



    肃国公回身面对傅玉同,坦然道:



    “老夫认命,不论缘由,始终是老夫行事有愧。”



    他最后拍了拍崔泽的臂膀,“青州儿,老夫再护你最后一程。”



    肃国公拍在崔泽臂膀上的力道其实很柔和。



    但崔泽却被他拍得哽咽。



    傅玉同畅快一笑,“还是肃国公明事理。”



    崔泽吞下哽咽,反唇相讥:



    “什么叫明事理?”



    “这分明是被你们逼上绝路后,仅存的最后一点体面。”



    “傅玉同,你够狠毒。”



    崔泽讥讽完傅玉同,又看向林念瑶。



    面对林念瑶,他只剩下无边的厌恶。



    “林念瑶,何必口口声声地是为了我?”



    “你怕我战死青州,不过是怕自己守寡。”



    “你怕***降罪林家,但当初设计我做青州主帅的不也是你。”



    “你自私自利,你无情无义不必拖上我。”



    “我与你不一样,我还是个人。”



    林念瑶眉目瞬间缠满怨怼和不服。



    “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我知道你嫌我为了报玉同的恩情,落井下石。”



    “但你为了你的恩人,也没顾我的死活。”



    “况且等你去了青州,见过尸山血海你就明白了,你和我没什么不一样。”



    “我才是对的。”



    崔泽听了觉得分外可笑。



    他就是从青州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纵是尸山血海,他一步不曾退过。



    还有他宁愿舍命,也不愿牵连肃国公府,为的是道义。



    毕竟他亲眼在兵荒马乱的青州见过,老国公将自己仅有的饭食全数交给一对素不相识的母子。



    肃国公自己悄悄束紧腰间的革带,勒住空腹止饿。



    好人不该叫人摧折。



    这些他早与林念瑶过。



    没过千遍也过百遍。



    结果他谈过的抱负,诉过的衷肠,林念瑶都当做了耳旁风。



    同床七载,竟是夜夜异梦。



    她竟然从未在意过他到底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崔泽的心不可遏制地又死了一次。



    他的心第一次死在他认清了妻子,第二次死在此刻。



    算了。



    崔泽彻底失去了争辩的欲望。



    口舌不必再争,但肃国公府的事不能如了傅玉同的愿。



    崔泽放轻声音劝道:“国公爷,青州您别去了,留在京城吧。”



    “那边风沙大,还是我这个本地人习惯。”



    面对肃国公时,崔泽脸上尚有清浅的笑。



    转而对上林念瑶后,崔泽的脸覆尽了霜雪。



    “你刚刚你送给世子妃的发饰很贵重?”



    傅玉同眯起眼睛盯着崔泽。



    他怕林念瑶应对不利,误了他的大事。



    于是他抢过话头:“贵重,贵重得罪不容恕。”



    崔泽闻言一笑。



    见他一笑,林念瑶忽然想起什么,随后整个人慌了起来。



    崔泽冷笑道:“好叫傅大人知道,林家刚盘过帐,所有钱都在我身上。”



    “林念瑶绝买不起你口中的罪不容恕的首饰。”



    崔泽目光灼灼,像团火,烧向傅玉同。



    “傅玉同,你可以办肃国公府受贿卖战马的案子。”



    “但你敢办这个案子,我就敢赶在百官上朝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敲响宫门前的登闻鼓。”



    “我会把这案子闹得人尽皆知。”



    “直到把躲在幕后,借林念瑶的送礼的人揪出来,让他为肃国公府陪葬。”



    崔泽语毕。



    傅玉同真如被烈火焚烤一般,额头上冒出了层层叠叠的汗。



    他没想到他会引火上身。



    他转头看林念瑶。



    “林念瑶,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事先与我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