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一万只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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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良看着眼前两碗汤,一碗是清澈见底的清汤,一碗是浓稠的浓汤。

    先看颜色,再闻味道,最后拿了羹匙分别舀了勺汤闭了眼细品。家乐不安又期待地瞧他的脸色。

    “嗯,味鲜而厚,层次丰富,不错。”

    家乐松了口气,脸上绽开笑容。

    “你这个浓汤也熬的不错,是怎么弄的?”

    “吊好汤以后,我又把鸡脯肉砸烂放清汤里熬,才吊出浓汤。”家乐带着胜利的喜悦,趁热提出要求,“现在师父可以教我做鱼翅了吧?”

    “你急什么,除了刀功,火候也是很重要的,从现在起你要练火候。”

    孙良教他做爆炒腰花,这是考量厨师刀工和灶上功夫的火候菜,先把腰花剞成十字刀花连而不断,这是考量刀功,还要把灶上的火候掌握得分毫不差,否则,不是腰花老了,硬如鞋底,就是外面焦了里面还不熟,要做的吃起来有核桃的口感最好。所以,这个菜一般学徒是不敢上手的,敢应这道菜的至少是熬到三十岁以上的大厨。

    家乐做菜心思奇巧有诚意,真刀真枪考量火候的菜很少做过,有些菜为了保持嫩口,来不及用锅铲翻炒,要用单手把那十多斤重的铁锅连着锅里的东西带汁液抛向半空个滚再颠几个转,一滴汁水都不能洒出来,热渍泼溅旺火熊熊之际,掂那几下子,没有几年功夫还真是不行,怪不得师父要他每天翻炒砂子一千遍,就是要练手力腰力腕力。

    经过几次乌七麻黑的实验,家乐终于可以单手颠锅,把腰花炒得无比鲜嫩口感极好。因为叶乘风有病不能吃动物内脏,所以被荣幸选为试吃白鼠的就是狗熊。他是吃什么都香,只要熟了就行,也不出什么好坏,倒让家乐怀念起叶乘风的毒舌来。

    这家伙最近早出晚归的干什么去了,想抓他尝菜也不容易找到人。

    叶乘风带着一肚子烦闷回到家里,看见家乐满怀期待的眼眸,又不敢直。

    “这是我新学的菜式,快尝尝。”家乐亲自把菜端给他,给他盛上红稻米粥。然后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他吃。

    他这样子,让叶乘风愈发想帮他完成心愿,可是萧老太太那一关实在是难过。

    家乐看他胃口不大好,问道:“怎么吃不下,是不是在萧府吃了好的?”

    “你怎么知道我去萧家了?”叶乘风很奇怪,难道这家伙有千里眼?

    “因为你身上有一股荷香碧螺春的味道,这是萧家独有的香茶,是用新下来的碧螺春在黄昏时分放在荷花苞内过一夜,让夜露浸透,等清荷花开时收回来,茶香之上更添一种荷花清香。”家乐得意地看他面带惊讶,显然是佩服自己的观察力,又问:“问题是你怎么把茶喝到腿上了呢?”

    着指指他袍子上的茶渍,叶乘风惊讶于他的敏锐,想着这事也瞒不过他,只好把萧家的事了。

    家丽出入萧府,她的针线活和人品性格赢得全府上下的好感,萧老夫人也挺喜欢她,可是对娶她为妻的事就是不松口,还:“你要是真喜欢她,纳她为妾也没什么,可是娶她为妻不行,咱家是什么样的门户,哪里能和那种人家结亲,到时候亲友往来看着也不好看。”

    萧白恼了:“难道人活着只是让外人看着好看?”

    最后,母子闹得不可开交,萧太太气愤之下把茶碗扔向萧白,他上前护着,结果也被茶水溅着。萧太太余怒未消,不许萧白出门,也下令门房不再让家丽进府,想彻底不许两人见面来达到拆散的目的。

    顿时,家乐脸上晴转多云,叶乘风试探地问:“如果做妾……”

    “不行。”家乐斩钉截铁拒绝,“做伏低早晚伺候女主人不,生的孩子也不能叫娘,亲家也不可以堂堂正正的来往,处处低人一等且不,还不能白头偕老。两个人在一起就要一心一意,忠贞不二,怎么可以和人分享爱人。”

    叶乘风叹口气:“你这话的和二姑娘的一模一样,连口气都象,果然是一家子。”

    他曾出主意让他们私奔,在外面成亲,躲个两年再回来,家丽不肯,“娶为妻,奔为妾”,而且这样抛弃母亲是很不孝的行为,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快活,而去伤害亲人的心呢?

    萧白看她如此孝义,愈发敬爱,发誓非她不娶。

    家乐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事如此困难,当初就不应该那萧公子的主意,现在进退两难实在令人烦恼。

    叶乘风看他忧愁,握着他的手鼓励他:“你不要愁,等你挣到钱,能出得起好嫁妆,照样可以给妹妹们寻个好出路。”

    家乐勉强笑笑,愈发起早贪黑的苦练厨艺。他现在可以在最短时间剔除一条鱼的鱼刺成鱼丸,还能剔出鸡鸭的骨头,并且不破坏整鸡的形状,还能在一张宣纸上切肉丝保持纸张不烂,孙良看他不倚仗自己的灵气依然苦学苦练也很满意。

    密阳县最大的酒楼知味楼的库房重地。

    孙良用五把钥匙一层层开道道大门,最里一间是存放细货的地方,都是上好的鱼翅、海参、燕窝、驼蹄、熊掌之类贵重食材。家乐睁大眼睛看着这些东西,忍不住想动手摸摸,以前他还没见过这些好东西。

    孙良给他介绍:“鱼翅是鲛鳍做成的海珍,产于东南近海,最好的就是白生、青鲨、相公帽,重要的是部位和品质,背鳍胸鳍尾鳍都可做翅,最好的是背鳍,选材时首选板大肥厚,翅丝晶亮的。”

    边边让他辨认鱼翅的种类和部位,干翅成片有大,盖脊翅,划水翅共三对。不加工的叫原翅,也叫毛翅,根据漂洗用水不同,把原翅又分为咸水翅和淡水翅。加工后的叫明翅,也叫金花翅,色白微黄,呈透明或半透明状。

    家乐拿着笔和本把各种翅的形状色泽名称和辩明方法仔细记录下来。

    “高档筵席,鱼翅是必备的重头菜,高级厨师,鱼翅也是必需会的,过几天,县里赵家要为老太太祝寿,要用鱼翅席,我要亲自做,到时你要仔细看着。”

    一套上好鱼翅至少要用一百六十金,家乐自然是没机会下手练习,只能给主厨当下手,看他怎么做。

    家乐帮着孙良把鱼翅剔选,平铺蒸笼蒸到极烂,再用火腿去爪去滴油去骨,鸡鸭去内脏爪翅,把这些上好的原料煮到融化取汁,用来煮炖蒸好的鱼翅,要煮两天才能入味。烧好装盘上席之前,孙良夹了一筷给家乐尝,果然味之鲜美前所未有。

    在家乐努力学习的时候,叶乘风正在乐知老太医处让他诊脉,乐知老诊完脉捻着胡子:“你的病没有恶化,却也没有好转的迹象,要好生休养,看你的身体好象累着了。你怎么不听话?”

    叶乘风苦笑一下:“就算在家休养啥也不干,我又能多活多久?而且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哼,你还有什么未完的事,既无妻子又没儿女,你的弟弟也很能干又有出息,奉母养老绝不成问题。你还有啥可操心的?”

    叶乘风没答话,叹了一口气。

    乐知老:“白了你是给你那家那个仆人铺路吧?”

    “他不是我的仆人。”

    “对,他是你的情人。”

    “才不是。”叶乘风急得脑门暴青筋,“您可别想歪了,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是,你和他没关系。”乐知老顺着他的话,心道:没关系你还要扶植他成就事业,傻子才看不出。

    叶乘风不想再纠缠这事,直接问:“您直我还有多少时间?”

    “不是明年就是后年,你想把他扶持天下第一御厨要抓紧时间。”乐知老看他淡然生死,不禁佩服他的气度。

    “能不能当御厨看他运气,我不强求,只要他能根据自己的能力干一番属于自己的成就就行了。他做学问没有天分而且从没好基础,体格又弱也不适合学武挣军功,好在他还有一技之长,凭这个就算不能大富大贵,成家立业也足够了。”

    叶乘风面上虽然很平静很淡然,心里仍然隐隐忧虑,拖着步子回到家,马上就看到家乐飞奔过来迎来迎他。脸上带着期待的喜悦。

    “师父教我做鱼翅了,以后还会教我做熊掌燕窝,我快要成为大厨了。”家乐高兴地挽着他的胳膊。

    叶乘风身子微微一颤,想把胳膊从他怀里抽出来,终究又舍不得,让他挽着直到正房。

    “快要过年了,现在不适合开张,所以我把酒楼开张的日子定在正月十七,你要抓紧。”叶乘风淡淡地了一句。

    家乐脸都变了:“什么?正月十七酒楼开张,没剩多少时间了,可是我还没有学好,要做大菜我还没信心。”

    “少罗嗦,不许没信心的话。”叶乘风揪他的耳朵,“敢不好好赚钱,我把你耳朵揪下来,还要把你卖到妓院洗肚兜。”

    “放手,讨厌。”家乐护住耳朵满脸哀怨,这个家伙怎么把开酒楼的时间定得这么早,急个什么劲,伺候天南地北的吃客哪有那么容易,叶乘风刁钻蛮横,好歹还知道他的喜恶和性子,那些嘴刁的客人吃不好会掀桌子的,好怕。

    叶乘风知道他顾虑什么,:“你不用怕,房子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工人由我来找,你只要把菜做好就行了。至于怎么经营你要慢慢学。”

    没等他话,叶乘风给他几张银票,又:“这是一千两银子,你去挑选鱼翅燕窝熊掌买来练习吧,抓紧时间。”

    “啊……”家乐惊得不出来话,这辈子他还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银票,掂上去重如千斤。

    怎么会这样?如果叶乘风想开酒楼赚钱,直接请那些有名气有手艺的大厨就行了,为什么要让他这个无名子来做,还出这么大价钱给他请师父买原料练习?

    想要他赚钱,可以发他到其它酒楼挣钱,这样也快点,怎么还要给他分红呢?而且开酒楼还这么急,他的手艺还没完全练好呢。

    先前他还把叶乘风古怪的举动归结为不安好心,想出坏主意折腾他,可是现在他实在很难再把这想法坚持下去。这个人对他不露声色的好,对他恶狠狠的好,似是无形无色的水流下来无从拒绝。

    这世上,最难猜测的是人心。

    “为什么?”

    叶乘风冷淡地:“不为什么,你欠了我那么多钱,只在我家当仆人挣不了几个钱,而你的本事也只能靠厨艺能赚钱,如果不开酒楼,你又能到哪里赚钱还我。”

    家乐抓抓头,有点明白,又有点不太明白,心里一种朦胧的感觉好象逐渐清晰,浮上了水面到了拨云见日的一天。

    叶乘风给他分派活计:“你平日抓紧时间练习,有空了去新建好的酒楼看看,看还需要什么。每天晚上二更以前一定要睡觉,你再把房子烧着看我不拧掉你的耳朵。”

    家乐瞪他一眼,想回厨房练习又舍不得离开他,在他身边磨蹭着,偷偷把手凑过去按在他手上,用指头轻轻挠着他的手背。

    叶乘风心跳如捣,强行按抑着冷下脸:“你还不快去?”

    “现在还早呢。”家乐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边找话:“给我那酒楼是什么样子。”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想听你嘛。”

    “酒楼的招牌已经起好了,叫鹿鸣楼,花草树木要在明年开春才能有,酒楼的装饰陈设帘帐什么的都有了,只缺少几幅画。”

    家乐眼珠一转,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叶大少爷不是全省首屈一指的书画名家吗?我想在酒楼挂上叶大少爷的画,我喜欢你的画。”

    “哦?”叶乘风嘴角扬起笑意,“你喜欢我的画,想要什么?”

    “上古宫廷有鹿鸣宴,现在叶家的酒楼叫鹿鸣楼,就在屋里挂上画着鹿的画好了。”

    “好主意。”

    “我就知道少爷也喜欢,那你就画一万只鹿吧。”

    “啊……”叶乘风惊得差点被口水呛着,看着家乐的脸上闪过的一抹狡黠也明白了几分,这家伙这些天看上去乖巧听话,其实心里还记着仇,这回逮着机会给他出难题,要让他好看。

    家乐怕他拒绝,立马起身:“我去跟大家,叶大画家要画一万鹿为鹿鸣楼添彩。你马上画吧,十七就要开张呢。”

    叶乘风看着他匆忙离开的背影,微微一笑。

    这家伙,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告诉大家,让他推拒不成,到时候画不出一万只鹿在人前出糗。

    可是,他叶乘风做为密阳县乃至全省全国都出名的画家怎么能让这么个题目难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