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祸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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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祸乱
离京那日,霍去病在灞桥折柳相赠。
柳枝上系着枚匈奴孩童的乳牙,少年将军低语:“这是从浑邪王幼子口中拔的。”
郭解望向远处烟尘滚滚的直道,看见监御史的车驾后跟着三十辆密封的辎车。
车辙深逾三寸,绝非寻常粮草。
暮春的云中郡,长城烽燧的狼烟混着沙柳絮飘向黄河。
郭解推开戍堡木窗,看着民夫将新式弩零件混在粮车里运送。
这些刻着少府印记的青铜构件,正被悄悄组装成可三连发的伏远弩。
“将军,查清了。”亲兵统领陈武满身沙尘闯进,“上月失踪的十二名铁匠,最后都出现在水衡都尉的矿场。”
他递上的羊皮地图上,贺兰山某处被朱砂圈出,旁边注着“血铁矿”三字。
郭解的指在“血铁”字样上摩挲,忽然想起浑邪王世子被俘时癫狂的笑语:“汉人的铁越利,流的血就越烫。”
老将军转身取下节杖,杖头镶嵌的夜明珠在暗处泛起幽光。
这是出长安时霍去病塞给他的,是能辨百毒。
子夜时分,郭解带着三十死士潜入贺兰山口。
月光照在矿洞口的石碑上,模糊的篆字依稀可辨“秦将蒙恬监造”。
洞内传出的敲击声却非铁石相击,倒像是某种骨器碰撞的脆响。
“熄火把。”郭解低声下令。
夜明珠的微光下,矿脉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岩壁上渗出的液体在明珠照耀下竟如活物般蠕动。
陈武用匕首挑起一滴,那液体突然迸发绿焰,将精铁匕首熔出缺口。
“将军快看!”死士压低声音惊呼。
矿洞深处,数百名工匠正在熔炼赤色矿石,铁水注入的模具却是匈奴祭天金人的形制。
更骇人的是监工中皮鞭。
那分明是未央宫卫尉的制式兵器。
破晓时分,郭解蹲在矿洞外的乱石堆后。
他的掌心躺着半枚带血的青铜符节,这是从监工尸体上搜出的信物,符面阴刻的云纹与张汤笏板上的纹饰如出一辙。
晨风送来驼铃声,一队粟特商队正绕过山坳,领头骆驼的金铃上刻着水衡都尉的徽记。
“截住商队!”老将军的骨哨惊起群鸦。
死士们伪装成马贼冲出,却在掀开货物时愣住。
三十口樟木箱里装满墨家典籍,最上层的守城录夹着未央宫的建筑图,未乾的墨迹勾勒出暗道方位。
霍去病的密函在五日后送达。
少年将军的字迹狂放不羁:“三月朔日,渭桥货栈。”
郭解盯着信笺边缘的暗纹——这是用匈奴巫药浸泡过的预警符,遇毒则显形。
此刻符纸边缘正泛起蛛般的黑线。
长安渭水畔,货栈地窖的酒香盖不住血腥气。
霍去病踢开翻倒的漆案,从暗格中拎出个瑟瑟发抖的胡商:“告诉张汤,他私运的漠北石脂水,够烧掉半个未央宫了。”
少年将军的剑尖挑开对方衣襟,露出胸口狼头刺青——与浑邪王亲卫的图腾别无二致。
秋雨突至时,郭解的节杖插在了贺兰山主峰。
老将军望着蜿蜒如巨蛇的长城,中攥着最新军报:霍去病以巡边为名,带八百精骑直扑水衡都尉府。
而云中郡的夜空正被烽火染红,二十七个烽燧同时示警。
匈奴五万骑趁夜南下,领军的却是打着汉军旌旗的“商队”。
戍楼下的战鼓突然变调,这是郭解独创的传讯鼓点。
老将军抚过城砖上新刻的阵亡者名录,突然轻笑出声:“好个声东击西。”
他解下御赐玉具剑抛给陈武,“去点燃三号烽燧的狼烟,该让陛下看看真正的忠奸了。”
狼烟升起的轨迹在云层间蜿蜒如龙,百里外的霍去病猛然勒马。
少年将军望着天际异象,突然调转马头:“全军改道去细柳营!”
他的马鞭抽裂夜风,“有人想重演七国之乱的把戏!”
黄河冰凌撞击堤岸的轰鸣声中,长安城的丧钟毫无征兆地响了。
未央宫角楼上的铜雀转向北方,羽林郎的铠甲在雨中泛着血光。
张汤捧着鸩酒推开宣室殿门时,看见汉武帝正在把玩匈奴阏氏的金狼头冠,而龙案上的密报印着云中郡特有的血指纹。
云中郡的烽火台在子夜时分同时燃起时,郭解正站在长城雉堞上调试新型床弩。
这种结合墨家关术与匈奴骑射理念的武器,能将三丈长的铁翎箭射入云端。
当第十七个烽火台亮起紫色狼烟,老将军突然挥剑斩断弩牵引绳。
这是他与霍去病约定的暗号,意味着长安有变。
“陈武!带三百轻骑去五原郡!”郭解将虎符劈成两半,“若见到冠军侯的赤旗,就把这半块符交给他。”
亲兵统领领命而去时,老将军望向南方星空,那里本该属于紫微垣的位置,此刻却被血红色客星占据。
长安城外的细柳营辕门前,霍去病单骑冲开鹿砦。
少年将军的鱼鳞甲上结满冰霜,马鞍两侧各悬五颗匈奴射雕者首级:“叫周平出来!就他私运的漠北石脂水,够烧掉半个北军大营了!”
中军帐内,太尉周亚夫之孙周平正在把玩匈奴金刀。
听到霍去病的叫阵声,他猛然掀翻沙盘:“放狼烟!让浑邪王动!”
帐外突然传来弓弦震动声,三十支鸣镝箭射向夜空,在未央宫方向炸开绿色磷火。
同一时刻,郭解在长城垛口抓住个扮作民夫的奸细。
那人怀中的羊皮地图用朱砂标着未央宫密道,图角印着水衡都尉的龟钮铜印。
老将军将地图浸入马奶酒,隐藏的墨迹显现出更惊人的信息。
长乐宫地下竟有直通渭河的暗道。
“取我战旗来。”郭解突然扯下披风,“竖赤帜,吹角。”
当绣着“汉”字的赤色大旗逆风展开时,二十里外的匈奴大营突然骚动。
伊稚斜单于次子乌维站在战车上,惊恐地发现汉军城头飘扬的竟是当年霍去病在狼居胥山插过的破军旗。
黄河冰裂声传来时,霍去病正带兵冲进水衡都尉府。
少年将军的剑尖挑开密室暗门,三百桶石脂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更骇人的是墙上挂着未央宫铜管布局图,每条密道出口都标着红圈。
正是三公九卿的府邸位置。
“冠军侯好段。”张汤的声音从地窖深处传来,“可惜晚了一步。”
御史大夫的身影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中举着点燃的火折子,“你这些石脂水,够不够让长安城亮如白昼”
霍去病突然掷剑击灭墙头火炬,在黑暗降临的瞬间侧滚翻入掩体。
爆炸的气浪掀翻整个府邸时,少年将军抓住横梁跃上屋顶,看见未央宫方向升起七道狼烟。
这是皇帝亲卫的求援信号。
云中郡外,郭解的新式床弩正在发威。铁翎箭穿透匈奴牛皮盾阵,将乌维王子的战车钉死在贺兰山岩壁上。
老将军却突然鸣金收兵,任由残余匈奴骑兵溃退。
副将急问缘由时,郭解指向南方天际。
那里有长安方向飘来的黑烟,正隐隐组成龙形。
未央宫宣室殿内,汉武帝挥剑砍断帷幕。十二名期门武士的尸体横陈玉阶,他们的环首刀上皆刻着“张”字暗纹。
当霍去病破窗而入时,皇帝正用匈奴金刀撬开暗格,取出传国玉玺:“去病,替朕把北军的虎符找回来。”
少年将军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想起三日前截获的密函,那些看似零散的粮草调度数字,实则是用周髀算经页码编制的密码。
北军五校中竟有四校被渗透。
五更时分,郭解在长城收到霍去病的血书。
素帛上无字,只印着半枚带牙印的虎符。
老将军突然掀翻沙盘,对目瞪口呆的将校们喝道:“点齐所有骑兵,每人带三匹换乘马!”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城头时,云中郡守军倾巢而出,他们马鞍旁挂着的不是粮袋,而是装满火油的陶罐。
长安城永宁门前,周平的叛军正在架设攻城槌。忽有士卒惊呼:“天火!”
众人抬头,见东北方飘来无数燃烧的纸鸢,每只都拖着滋滋作响的药线。
霍去病站在西市望楼上,中令旗挥下:“这是郭将军从云中郡送来的贺礼!”
纸鸢坠入叛军阵中,爆开的毒烟瞬间放倒半个前锋营。
少年将军趁打开安门,八百北军残部如利刃出鞘。
混战中,霍去病突然瞥见宫墙某处闪过青玉光泽。
那是郭解的定疆剑在示警!
永宁门的铜钉被攻城槌撞得迸溅时,霍去病正踏着未央宫飞檐疾行。
少年将军的鱼鳞甲刮落琉璃瓦,在叛军弓弩的惊呼声中,他如鹞子翻身跃入宣室殿。
汉武帝的冕旒散落在地,传国玉玺却端端正正摆在龙案中央。
玉璺处新嵌的金丝,在烛火下形似匈奴祭天金人的纹路。
“陛下,请更衣。”霍去病扯下蟠龙帐,将刘彻裹成宫人模样。
殿外忽然传来陈武的吼声:“轵侯到了!”郭解的定疆剑破窗而入,钉在龙柱上的剑身嗡嗡震颤,剑柄系着的赤旗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长安巷战持续了七天七夜。
郭解的云中骑兵在朱雀大街组成鱼鳞阵,马鞍两侧的火油罐砸向叛军时,老将军突然吹响鹰骨哨。
潜伏在屋顶的弩齐射火箭,整条长街瞬间化作火龙,将周平的叛军逼入漕渠。
“收!”霍去病站在鼓楼上挥动旌节。八百北军残部撬开暗渠闸门,混着火油的渭水倒灌入城。
少年将军望着在浮油中挣扎的叛军,突然想起元狩二年河西雪夜,自己也是这样看着匈奴骑兵坠入冰窟。
未央宫地窖的爆炸声响起时,张汤正抱着石脂水木桶狂笑。
御史大夫的进贤冠早已歪斜,露出额角青黑色的狼头刺青:“冠军侯可知这暗道通向何处”
他的火折子突然被弩箭击灭,黑暗中响起郭解的声音:“通向卫尉寺武库,那里有三百架蹶张弩对着宣室殿。”
霍去病趁掷出玉具剑,剑锋穿透张汤右肩将其钉在石壁。
少年将军踩住御史大夫的象牙笏板,发现背面用朱砂写着“元狩四年三月丙寅”。
正是伊稚斜单于血洗代郡的日子。
“原来你就是匈奴的金刀裨王'。”
郭解举起夜明珠,照亮张汤胸口的狼头烙印,“二十年前马邑之围,是你泄露了军。”
晨光破晓时,卫青的湛卢剑架在周平颈间。
大司马大将军的白须沾满血污,脚下躺着十二具期门武士的尸体:“你祖父周亚夫的忠魂,正在九泉下恸哭。”
奄奄一息的叛将突然狂笑,扯开衣襟露出满身毒疮。
这是长期接触石脂水所致。
未央宫前的鲜血尚未洗净,霍去病已率军奔赴贺兰山。
少年将军的赤旗插上单于庭遗址时,幸存的匈奴贵族献上九白之贡。
郭解却盯着其中一匹白骆驼的金铃,铃内壁的“张”字刻痕与周平佩剑的铭文如出一辙。
庆功宴上,汉武帝亲自为郭解斟酒:“轵侯可知这酒瓮来自何处”
老将军嗅到熟悉的松脂香,瞳孔骤缩。
这正是漠北之战缴获的祭天金人熔铸而成。
刘彻抚摸着瓮身的匈奴铭文:“朕已令少府仿制三千具,来年开春赐予边郡太守。”
霍去病突然割破掌心,将血滴入酒瓮:“臣请镇守河西!”
少年将军的伤口在酒液中泛出诡异蓝光,这是中毒的征兆。
郭解猛然想起庆功宴的羊肉,正是张汤余党进献的“贺兰山贡品”。
秋雨再临长安时,郭解站在细柳营旧址。
老将军用定疆剑掘开土丘,取出周亚夫当年埋下的铁甲。
甲片上的铜绿拼出阴山地形图,而狼居胥山的位置,赫然标着未央宫才有的北斗七星标记。
黄河涛声如雷,一艘满载石脂水的官船正悄然驶向洛阳。
霍去病的指在河西地图上划过,指腹下的羊皮纸突然泛起青黑纹路。
少年将军猛地攥紧舆图,喉间涌上的腥甜染红了狼居胥山的标记。
亲兵掀开帐帘时,看见冠军侯的耳垂已泛起蛛状紫斑。
这是漠北巫毒发作的征兆。
“取我的旌节来。”霍去病用剑鞘撑起身子,“还有那坛未开封的御酒。”
当郭解闯入军帐时,正看见少年将军将青铜虎符浸入酒液,符面浮现出细如蛛丝的暗道图示。
“这是”郭解的声音戛然而止。夜明珠照耀下,酒坛底部沉淀的晶粒分明是石脂水提炼物,而暗道图示竟与长乐宫地下密道完全吻合。
霍去病忽然大笑,唇角溢出的黑血滴在铠甲上:“姨丈可知陛下为何赐我高祖斩蛇剑”
他扯开衣襟,胸口赫然有道青色刺青。
正是传国玉玺缺失的螭龙纹样,“元狩二年河西大捷那夜,陛下用我的血补全了玉玺金痕。”
未央宫的丧钟在此时响起。
郭解猛然回头,望见长安方向腾起的黑烟组成龙形,与云中郡烽火何其相似。
亲兵冲进帐中哭报:“大将军卫青薨了!”
汉武帝元狩五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轵侯可知此物来历”刘彻将匈奴阏氏的金狼头冠掷在地上,冠内暗格里掉出块龟甲,刻着“代汉者当涂高”的谶语。
郭解瞳孔骤缩,这字迹与二十年前马邑之围的密报如出一辙。
三个月后,黄河冰封。
郭解独坐细柳营旧址,面前摆着周亚夫的铁甲与霍去病的断剑。
当那艘石脂水官船在洛阳爆炸的消息传来时,老将军突然挥剑劈开甲胄。
夹层中掉落的竹简记载着惊人真相。
当年七国之乱,正是匈奴与诸侯王共谋的“涂高之计”。
建章宫的春宴上,汉武帝亲自为郭解斟满酒。
老将军举杯:“愿以残躯镇山河”。
刘彻的冕旒剧烈晃动,十二旒玉藻遮住了帝王泛红的眼眶。
翌日朝会,太史令奏报客星犯紫微。
汉武帝摩挲着新铸的“冠军“金印,忽然下旨将河西四郡改称“武威、张掖、酒泉、敦煌“。
元狩六年的春风掠过祁连山麓时,霍去病的赤色大旗依然飘扬在焉支山口。
郭解抚摸着新铸的环首刀,刀身映出河西走廊的星空。
老将军的白发被月色染成霜色,耳边又响起三日前汉武帝的密诏:“轵侯可知去病在居延泽留了什么”
沙盘上的箭头指向匈奴王庭旧址,那里新立了座无名石碑,碑文只有八字。
“汉胡皆民,烽燧永宁”。
“姨丈!”熟悉的清亮嗓音惊起帐外夜枭。
霍去病掀帘而入时,鱼鳞甲上的冰碴簌簌而落,少年将军的面容竟与元狩四年别无二致。
郭解注意到他腰间玉具剑的螭龙纹泛着奇异血光,那是二十年前漠北决战时单于金刀留下的痕迹。
汉武帝在甘泉宫接见匈奴使团那日,霍去病突然现身麒麟殿。
少年将军的旌节点在浑邪王孙子的额前:“回去告诉新单于,河西的草场可以牧马,但汉家的界碑不容马蹄。”
他的剑锋划过使臣衣襟,割落的狼头佩饰滚到张汤嫡孙脚边,露出内侧“元狩”年号的刻痕。
长安城的孩童传唱着新童谣:“冠军侯,饮露水,祁连雪,千年岁”。
茶肆书人添了段奇闻。
每逢朔月之夜,玉门关守军能听见霍字旌旗猎猎作响,箭垛上的白羽箭第二日总会多出三支。
元封元年,卫青的玄甲重骑在漠北遭遇暴雪。
迷途之际,忽见雪丘后转出银甲将军,马鞍旁挂着元狩年间制式的青铜弩。
老将军的湛卢剑指向北斗七星时,那人早已消失在风雪中,只在冰面留下霍去病独有的弯弓蹄印。
太初历颁行那年的上巳节,郭解在渭水畔遇见个戴青铜面具的游侠儿。
那人抬射落南飞雁,箭法竟与河西大战时霍去病的连珠箭如出一辙。
老将军追出三里,只见柳树上刻着新写的河西赋,墨迹未干,文风与二十年前霍去病在狼居胥山祭天的祝词别无二致。
有方士在终南山见仙人弈棋,银甲男子三局全胜,棋盘竟是用匈奴金刀熔铸。
武帝遣使寻访,只得半阙残诗:“不羡淮南犬,宁为塞上鹰。烽烟散尽处,青山即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