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巫蛊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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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巫蛊之祸



    元狩六年的秋风卷着槐树叶扑进未央宫时,太子刘据的鹿皮箭囊里多了件要命的物什。



    郭解的指抚过桐木偶人冰凉的冠冕,十二旒玉藻竟是用匈奴贡玉打磨而成。



    偶人心口七枚骨针泛着幽蓝光泽,针尾雕刻的狼头纹路让他想起二十年前河西战场上,霍去病斩落的休屠王祭天金人。



    “午时三刻,太仆清点箭矢时发现的。”



    霍光的声音压得极低,烛火在他年轻的面庞上跳动,“江充的人已经围了博望苑。”



    殿外传来绣衣使者铁甲碰撞的声响,郭解突然折断木偶左臂。



    裂开的桐木里飘出半片竹简,斑驳墨迹正是当年漠北决战前,自己写给卫青的粮草调度密文。



    这封本该焚毁的帛书,竟被人临摹在匈奴人的祭天简上。



    “姨丈!”太子刘据攥住郭解衣袖,玉带钩刮过老将军腕间旧伤。



    那是元朔五年马邑之围留下的箭创,此刻却比刀割更痛:“这上面的血字”



    “殿下可记得上月狩猎,那只白狐如何中的套”郭解突然发问。



    他指尖抹过偶人衣襟的“刘据”二字,朱砂在烛光下泛起诡异的金粉。



    这是西域龟兹国上供的孔雀石颜料,去年刚收入少府库。



    五更梆子敲响时,郭解独坐轵侯府密室。案头摆着三件证物。



    断裂的木偶、带金粉的朱砂、半枚匈奴箭簇。



    当更漏滴到第七响,窗棂忽然轻颤,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寒气。



    “祁连山的雪要封路了。”来人摘三十车这样的桐木。”



    他抛过个沾血的布袋,里面滚出未完工的木偶。



    左五指分明是握剑姿势,与刘据射猎时的持弓习惯截然不同。



    晨雾未散,霍光疾步穿过东市鱼肆。



    腌货的腥气掩盖了他袖中密信的羊膻味,那是从江充马夫处换来的货运单。



    七日前有批标注“漆器”的木箱从太原入京,押运官正是李广利妻弟。



    “轵侯请看这个。”霍光在密室摊开丝帛,太原漆器坊的徽记下,隐约可见匈奴王庭的狼头火漆印。



    郭解用银针挑开夹层,几粒漠北特有的红砂簌簌而落,当年霍去病奇袭河西时,战靴里常嵌着这种砂砾。



    未央宫突然钟鼓齐鸣。



    老将军握紧定疆剑,剑穗上卫皇后所赠的明珠忽地裂开。



    这是三年前霍去病“病逝”前,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郭解已蹲在江充别院的飞檐上。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庭前的石灯笼,晃动的光影里,两名绣衣使者正将最后一口木箱抬进地窖。



    老将军眯起眼,箱底渗出的黑渍在青砖上蜿蜒如蛇,那是他在漠北战场闻了二十年的石脂水。



    “嗖”的一声,青铜面具从檐角翻上来。



    霍去病蒙着面巾,指尖弹出一粒冰碴击中守军后颈:“东南角第三间厢房,窗棂用的是祁连山的白桦木。”



    郭解心头一震。



    元狩四年奇袭河西时,霍去病曾用这种木材搭建浮桥渡弱水。



    两人狸猫般掠过屋脊,却在转角处同时顿住。



    地窖深处传来匈奴语的交谈声,混着铁器刮擦的刺耳响动。



    “单于要的不是太子性命,是未央宫的地道图。”生硬的汉话伴着金器碰撞声,“明日卯时,把最后十车桐木运到长平观”



    霍去病的突然扣紧剑柄。



    月光斜照进半开的窗棂,江充正将一枚金狼头带钩系在腰间,对面匈奴使者的皮裘下赫然露出未央宫卫尉的制式佩刀!



    “谁!”



    破风声骤起,三支鸣镝箭穿透窗纸。



    郭解旋身甩出披风卷落箭矢,霍去病的剑锋已挑开匈奴使者的面巾。



    那道横贯左脸的刀疤,正是三年前河西漏的匈奴大都尉兰屠!



    “姨丈心!”



    霍去病疾呼未落,地窖猛然爆出震天巨响。



    三百桶石脂水化作火龙冲天而起,热浪掀飞的瓦片如雨点般砸落。



    郭解在浓烟中抓住半片烧焦的羊皮,上面用血画的暗道图直指椒房殿!



    五更天,霍光跪在椒房殿的药炉前,太医令的银针在乌头药渣里挑出一粒朱砂。



    这抹殷红刺得他瞳孔骤缩。



    三日前太子射落的鸿雁眼中,也嵌着同样的朱砂。



    “霍都尉好雅兴。”



    阴恻恻的嗓音惊得药炉火星迸溅。



    韩带着羽林卫堵住殿门,铁甲上还沾着博望苑的槐叶:“皇后娘娘的药渣,也是你能碰的”



    霍光突然剧烈咳嗽,袖中暗藏的桃木符顺势滑入炭灰。



    正当韩逼近时,殿外突然传来郭解的怒喝:“放肆!皇后凤体违和,尔等安敢惊扰!



    老将军玄甲未卸,定疆剑上匈奴人的血滴在青砖上滋滋作响。



    韩盯着剑穗那颗裂开的明珠,脸色霎时惨白。



    那是三年前卫皇后赐予霍去病的南海鲛珠!



    “末将奉江都尉之命”



    “江充算什么东西!”郭解剑锋点地,震得韩连退三步,“滚回去告诉你主子,未央宫的地砖下埋着什么,老夫比他清楚!”



    晨光初现时,三人聚首密室。



    霍去病将烧焦的羊皮浸入马奶酒,隐现的墨线竟与未央宫排水暗道完全重合。



    霍光忽然指向某处:“这里!上月少府修缮宫墙,在此处多用了三百斤石灰。”



    郭解的白须无风自动。



    七国之乱,吴王刘濞正是通过石灰标记的暗道奇袭未央宫。



    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箭疤:“二十年前,老夫在此处为陛下挡箭时,那支匈奴狼牙箭的箭镞”



    “与今日木偶上的骨针同源。”



    霍去病接口道,指尖摩挲着从火场抢出的半截桐木,“更巧的是,这批桐木的熏香,与李广利上月进献的安神香配方一致。”



    话音未落,急促的叩门声打断密谈。



    太子亲随浑身是血扑进来:“博望苑被绣衣使者围了!他们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霍光急问。



    “皇后娘娘的的巫蛊偶人!”



    郭解一掌击碎案几。



    断裂的木茬间,露出霍去病三年前假死前埋下的密函。



    当年张汤暴毙案中失踪的玉带钩图样,竟与江充今日所佩的金狼头带钩纹丝不差!



    “去病,你带太子走河西密道出城。”老将军解下兵符扔给霍光,“持此符调北军,就”



    “就匈奴浑邪王部叩关。”霍去病突然轻笑,面具下的眸光如少年时般炽烈,“姨丈莫忘了,三年前我‘战死’的消息传到漠北,单于可是连祭了三日天地。”



    辰时的钟声里,郭解单骑冲向未央宫。



    朝阳将他的白发染成金红,定疆剑穗的裂珠在风中叮咚作响。



    宫门处,江充的金狼头带钩晃得人眼:“轵侯这是要造反”



    “老夫是来给陛下讲个故事。”郭解马鞭直指对方腰间,“元狩四年春,张汤在石脂水案中暴毙,死前攥着的半枚匈奴金印”



    他突然策马前冲,在羽林卫惊呼声中劈夺过带钩:“和这枚带钩暗格里的印鉴,怕是能凑成完整的一方!”



    



    玉碎声中,带钩裂为两半。



    染血的羊皮地图飘落尘埃,未央宫地下的每处暗道,都用朱砂标着匈奴文字。



    那正是伊稚斜单于的王庭密文!



    未央宫前的铜鹤香炉倾倒在地,龙涎香灰与血污混作一团。



    郭解的定疆剑架在江充颈间,剑锋上的匈奴血珠正滴在那张羊皮地图的“椒房殿“标记处。



    “陛下!”江充嘶声高呼,“郭解私闯宫禁,其心可诛啊!”



    汉武帝的冕旒剧烈晃动,十二旒玉藻扫过郭解中的金狼头带钩。



    老将军突然翻转带钩,括弹开的暗格里掉出半枚青铜虎符。



    与三年前霍去病“阵亡”时遗失的兵符严丝合缝。



    “元狩四年秋,冠军侯深入漠北前,将此符一分为二。”郭解声如洪钟,“半枚随他埋骨祁连,半枚“他剑尖挑起带钩,“该在伊稚斜单于的金帐!”



    霍光突然从殿外奔入,怀中抱着烧焦的桐木箱残片:“禀陛下,臣在江充别院寻得此物!”



    残片上清晰可见匈奴祭天金人的拓印纹路,与当年霍去病缴获的王庭圣器如出一辙。



    “好个忠臣良将!”汉武帝抓起案头玉镇,却在看清残片上的墨迹时猛然顿住。



    那歪斜的“刘据”二字,竟与二十年前陈皇后巫蛊案中的笔迹相似!



    殿外忽起骚动。



    羽林卫的惊呼声中,戴着青铜面具的霍去病踏瓦而来,中拎着的匈奴斥候仍在滴血:“禀陛下,此人从甘泉宫暗道潜出,怀中搜出未央宫铜管布局图!”



    面具落地的脆响惊破死寂。



    霍去病鬓角的白霜映着晨曦,那道横贯眉骨的旧疤让武帝踉跄后退。



    正是元狩四年狼居胥山血战留下的伤痕。



    “去病你”老皇帝的悬在半空。



    “臣假死三年,只为查清张汤暴毙真相。”霍去病单膝跪地,呈上浸血的密函,“江充与李广利勾结匈奴,石脂水运输路线与当年张汤所谋如出一辙!”



    刘据突然撕开箭袖,露出臂上溃烂的伤口:“儿臣前日查验博望苑失火,中的正是匈奴狼毒!”



    伤口渗出的黑血滴在金砖上,竟蚀出缕缕青烟。



    江充突然暴起,袖中短剑直刺太子。



    郭解旋身格挡的刹那,霍光将药渣中的桃木符掷向殿柱。



    符上朱砂遇风即燃,现出“李”字徽记!



    “好一场大戏。”武帝怒极反笑,“传李广利!”



    午时三刻,甘泉宫地动山摇。



    当李广利策马冲进宫门时,霍去病埋伏的死士拉动关,三百桶暗藏地道的石脂水轰然炸响。



    冲天火光中,郭解护着武帝退至望楼,远处驰道上,霍光正率北军截杀匈奴接应骑兵。



    “陛下请看。”霍去病劈开焦黑的马车残骸,露出成箱的孔雀石朱砂,“这些与木偶血字同源的颜料,皆出自李广利妻弟的太原漆坊!”



    暮色降临时,真相大白于未央前殿。



    江充腰间的金狼头带钩、李广利袖中的匈奴密信、椒房殿暗道的石灰标记,在霍光调来的三十七名墨家匠人验看下无所遁形。



    “朕错怪太子了。”武帝抚着刘据肩头,目光却望向霍去病,“冠军侯”



    “臣仍是已死之人。”霍去病重新戴上面具,“匈奴右贤王部已至居延泽,臣该去会会老朋友了。”



    郭解突然咳嗽不止,帕中鲜血浸透卫皇后所赠的残珠。



    霍光眼尖,发现珠中空腔暗藏帛片。



    竟是当年陈皇后巫蛊案的真正供词!



    三日后,长安城暗流更甚。



    郭解在轵侯府焚毁所有巫蛊案卷,却独留半片带血竹简。



    霍光深夜造访时,见老将军对月拭剑,剑身映出未央宫北阙新添的裂痕。



    那是石脂水爆炸的余威,亦似大汉江山隐约的暗伤。



    “姨丈在等什么”



    “等你兄长从祁连山带回的礼物。”郭解将竹简投入火盆,火光中浮现匈奴文字:“单于赠郭将军:长平观一晤,犹念马邑旧盟。”



    更漏声里,一匹汗血宝马悄然出城。



    马鞍旁悬挂的漆盒中,江充的人头双目圆睁,金狼头带钩仍死死咬在口中。



    霍去病的赤色大旗掠过渭水,旗角系着的,正是伊稚斜单于之子的左耳。



    建章宫的铜鹤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时,江充被铁链拖过未央宫前的青砖。



    他的金狼头带钩早被百姓踩成齑粉,残破的绣衣上沾满烂菜叶与臭鸡蛋。



    郭解端坐监刑台,中捧着霍去病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匈奴降书。



    伊稚斜单于次子的首级正悬在祁连山隘口。



    “陛下有旨!”谒者扯开诏书,声音惊飞檐下寒鸦,“江充五马分尸,曝尸东市三日!”



    刘据的太子冠冕在秋阳下泛着金辉。



    当第一匹马嘶鸣着奔出时,他望向监刑台后的霍光。



    年轻的奉车都尉微微颔指,三十名北军精锐突然押出列席的御史中丞。



    那人袖中滑落的密信,正是江充与诸侯王往来的铁证!



    三日后,甘泉宫温泉蒸腾。



    汉武帝褪去冕服,胸口箭疤在雾气中若隐若现:“轵侯可知这道疤的来历”



    他的指拂过郭解呈上的定疆剑,“元朔五年马邑之围,你为朕挡下的那支毒箭”



    老将军突然咳嗽,帕中血渍染红霍去病送来的狼居胥山石。



    刘据捧着药盏的猛然一颤。



    这方墨玉药盏,正是当年卫皇后赐予郭解的生辰礼。



    “陛下,该喝药了。”霍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中漆盘盛着匈奴进贡的雪莲,“冠军侯已平定河西四郡,奏请开通玉门关市。”



    武帝饮尽苦药,忽然抓起案头虎符:“传诏!太子监国,轵侯总领尚书事!”



    玉璺的声响惊得黄门侍郎打翻砚台,墨汁泼洒在轮台诏草稿上,那句“朕之不明”被晕染得触目惊心。



    冬至大朝,未央宫铜管奏响安世乐。



    刘据身着玄端坐于龙椅之侧,郭解的定疆剑横陈玉阶。



    当霍光宣读罪己诏时,老皇帝突然摘冕起身,十二旒玉藻扫过卫皇后灵位:“朕欲效黄帝乘龙”



    “陛下不可!”丞相公孙贺急跪进谏,却被霍去病的鸣镝箭射落进贤冠。



    满殿骇然中,青铜面具将军踏雪而来,鱼鳞甲上犹带居延泽的冰霜:“浑邪王部三万骑叩关,臣请太子赐虎符!”



    刘据霍然起身,腰间玉具剑与郭解的定疆剑铿然相击:“准!赐冠军侯节杖,总领河西军事!”



    元封元年正旦,甘泉宫传出丧钟。



    郭解扶着病榻上的武帝写下最后诏书:“传位太子据,改元征和”



    御笔忽坠,溅起的墨点恰落在传国玉玺的螭龙目上。



    那正是二十年前霍去病补金的缺口。



    “姨丈”刘据红着眼眶转身,却见郭解已褪去朝服。



    老将军的白发束着漠北狼尾,中旌节指向祁连山方向:“陛下该去长安城头看看,霍去病新植的十万株左公柳。



    新帝登基那日,长安百姓看见奇异天象。



    北斗七星连珠成剑,直指未央宫北阙。



    有老卒曾在祁连山巅望见银甲将军弯弓搭箭,箭尖挑着的,正是江充未寒的魂魄。



    霍光整理兰台典籍时,在巫蛊案宗夹页发现半片竹简。



    褪色的匈奴文经墨家破解,赫然是伊稚斜单于绝笔:“汉有郭霍,天命在刘。”



    而那位“病逝”的轵侯,此刻正单骑出玉门。马鞍旁悬着的漆盒里,武帝临终所赐的祁连山雪水,正随着驼铃声晃出细碎的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