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泽

A+A-

    李当归蜷缩在兵器库的阴影里,额头抵着粗糙的木栅栏。



    透过交错的缝隙,校场上的景象如画卷般展开——



    宁芙正在操练亲兵合击之术。



    晨光泼洒在她挺拔的身材上,鱼鳞甲片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折射出细碎的冷光,仿佛有星辰在甲胄间流动。



    她旋身时带起的剑风掀起尘土,那柄幽蓝长剑在空中划出连绵的弧线,像一道流动的水幕,完美得令人屏息。



    李当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见宁芙腕翻转时甲片碰撞的细响,看见她后撤时靴尖扬起的沙砾,甚至看见一滴汗珠顺着她的下颌线滚落,消失在锁子甲的缝隙里。



    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心底烫下深深的印记。



    \"腕下沉三寸\"他喃喃自语,颤抖的指捏着炭笔,在药方背面潦草地勾画着。



    不知不觉间,他模仿起宁芙的握剑姿势,粗糙的炭笔被当成了那柄长剑。



    直到腰间记账用的木牌硌得生疼,他才惊觉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匆匆回到库房,他抱起一捆青铜剑开始登记。



    



    月光照亮辎重营后方的空地。



    李当归挥动着木剑,汗水将单衣黏在后背。



    这柄剑是他用报废的枪杆削成的,比制式木剑重许多,但经过半个月练习,如今挥动起来已不再吃力。



    剑招依然笨拙,但变化悄然发生——曾经跑三里就喘的他,现在能扛着两石重的粮袋走完全营;



    曾经磨破点皮就疼得龇牙咧嘴的掌,现在布满厚茧;



    最明显的是臂膀,单衣袖口已经绷得紧紧的了。



    \"动作还是不对。\"



    李当归吓得木剑脱。



    转身居然看见老赵提着灯笼站在阴影里,火光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跳动。



    \"腕太僵。\"老赵弯腰捡起木剑,突然摆出个标准的起式,\"剑是臂的延伸,不是锄头。\"他流畅地刺出三剑,竟有几分宁芙的神韵。



    \"您您也会剑术?\"



    老赵笑了笑,灯笼照出他空荡荡的右袖:\"二十年前,我是囚牛营的剑术教头。\"



    他将木剑抛还给李当归,\"你虽然没天赋,但毅力难得。明天寅时,我教你些保命的招式。\"



    第二日,李当归便跟着老赵练剑。



    他根本没想到老赵居然也是个高,还教了他一套叫做“保命三式”的剑法,光听名字就很厉害。



    于是寅时的训练持续了整整七天。



    第七日深夜,营帐内灯火摇曳。



    李当归正伏案整理战报,忽然被一份加急文书吸引了注意。



    泛黄的羊皮纸上墨迹淋漓,执笔潦草:



    ——北境急报:俱卢部落举族祭祀,‘三十六子’布雾障目,‘七十二女’祈雨招雷。



    彼辈狂言,谓将迎阿尔盖布预言之子降世荒诞迷信,不足挂齿。\"



    \"然,般度一族已越黑石山脉。其先锋力士,可徒撕裂铁甲,恐怖至极!\"



    “撕铁甲?”



    李当归猛地攥紧羊皮纸。



    油灯爆了个灯花,将他惊愕的侧影投在帐壁上,到底是何等厉害的人才能够撕铁甲



    



    宁芙接到军令的那天,螭吻营的新兵们正在校场上练习劈砍。



    “所有人,集合!”



    她的声音像剑锋一样锐利,瞬间让嘈杂的校场安静下来。



    士兵们迅速列队,李当归也站在后排,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宁芙身上。



    她腰间的幽蓝长剑折射着晨光,英气逼人。



    “白虎四骑召见,我将离开三日。”宁芙扫视众人,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在此期间,螭吻营由白泽代管。”



    话音刚落,一个男人从她身后缓步走出。



    这是李当归第一次见到白泽,只觉得这人根本不像个军人。



    他身材修长,穿着一袭宽松的素白长袍,腰间没有佩剑,反而挂着一卷竹简和一支毛笔。



    他的银色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衬得他整个人懒散而从容。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瞳色极浅,近乎透明,像是能看穿一切。



    \"诸位。\"白泽开口,嗓音如砚中墨般温润,\"我是白泽。\"



    他唇角微扬,指尖掠过腰间竹简:\"接下来的三日,我会教各位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宁芙离开后,白泽没有让新兵们继续练剑,而是将他们分成若干队伍,每个时辰轮流听他讲课,其余人则自由练习。



    “这算什么训练?”侯七低声抱怨,“我们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听书的!”



    李当归没话,但他心里也有些疑惑。



    不过,他隐约觉得,白泽这个人,不简单。



    轮到李当归的队伍时,他们被带到了军营后方的一处空地。



    白泽盘膝而坐,泛黄的竹简在膝上徐徐展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诸位,可有人知晓白虎城主的真名?\"他的声音如清泉击石。



    新兵们交换着困惑的目光。



    在他们心中,那位大人始终笼罩在云雾里,是只可仰望不可触及的存在。



    \"城主名曰焚天,\"白泽的指尖轻抚竹简上朱砂勾勒的名字,\"白虎城三百年来最强大的神力者之一。\"



    他忽然抬眸,浅色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烛火:\"而白虎四骑——白马、红马、黑马、灰马,则是白虎城的四大支柱。\"



    竹简随着他的话语轻轻翻动。



    \"他们并非凡俗将领,而是身负古神血脉的神力者。\"白泽的声音忽然变得悠远,仿佛从时光长河的尽头传来。



    \"白马执掌征服,能让士卒三日不眠仍战意高昂。他的血脉可追溯至上古战神,是意志的化身。\"



    \"红马驾驭战争,可令敌军阵列自乱。他的力量象征混沌,所过之处必起刀兵。\"



    \"黑马司掌饥荒,能让千军断粮。曾有敌军被他神力笼罩,生生啃食了自己的皮甲。\"



    \"至于灰马\"白泽的指尖停在竹简某处,\"他的死亡最为神秘。传闻伤者只要被他注视,便会立即气绝。\"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这些力量与生俱来,流淌在他们的血脉里。\"白泽合上竹简,\"正因如此,白虎城才能屹立至今。\"



    他忽然话锋一转:\"可知北方部族为何多神力者?\"



    在新兵们茫然的摇头中,白泽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



    \"极北之地,终年风雪。\"他的声音裹挟着寒意,\"寻常人在那里活不过三日。但正是这等绝境,孕育出了可怖的种族。\"



    \"俱卢族擅长‘布雾’和‘祈雨’,般度族则能‘搬山’和‘推石’。\"白泽的衣袖无风自动,\"而这,仅仅是极北外围的部族\"



    他的声音忽然轻得如同雪落:\"至于永冻荒原深处藏着什么,至今仍是谜。\"



    帐内烛火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撕扯得支离破碎。



    李当归心头一震。



    听完白泽的讲述,李当归心中翻涌起无数疑问。



    为什么白虎城的神力者越来越少?



    极北之地的深处到底有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李当归一边听白泽讲课,一边继续偷偷练习剑术。



    奇怪的是,李当归发现,虽然每次自己都会和许多人一起听课,但白泽的目光总是会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更加频繁。



    第三天傍晚,宁芙回来了。



    她一进军营,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新兵们没有在练剑,而是三三两两地讨论着什么。



    “白泽!”她冷声喊道。



    白泽从营帐中走出,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宁将军,欢迎回来。”他微微一笑。



    “你就是这样训练我的兵的?”宁芙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白泽不慌不忙:“我只是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宁芙盯着他看了片刻,最终冷哼一声,转身走向校场。



    “所有人,集合!”



    李当归迅速跑向队列,心中却仍在回想白泽的话。



    夜色如墨。



    校场上只剩下李当归一个人。



    木剑在月光下划出笨拙的轨迹,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干燥的泥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他已经练了两个时辰,可剑招依旧滞涩,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阻碍他。



    “腕太僵,腰劲没跟上。”



    一个温润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这次出现的人,既不是宁芙,也不是老赵,而是白泽。



    李当归猛地回头,看见他不知何时站在校场边缘,月光映在他的白袍上,让他整个人像一抹游荡的幽魂。



    “白白教习?”李当归慌忙收剑行礼。



    白泽缓步走近,目光在他握剑的上停留片刻,忽然笑了:“宁芙教过你基础格挡,老赵头教了你三招保命的剑式,对不对?”



    李当归一愣:“您怎么知道?”



    白泽没有回答,只是伸点了点他的腕:“宁芙让你‘腕下沉’,是因为你总把剑当药碾子握;老赵头教你‘腰劲递剑’,是因为你习惯用捣药的臂力挥剑。”



    李当归心头一震。



    “宁将军我没有剑道天赋。”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



    白泽轻笑一声:“她是不是还‘剑道如天道,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李当归猛地抬头:“您连这都知道?”



    白泽负而立,望向远处的军营灯火:“宁芙这个人,嘴比剑锋还利,心却比豆腐还软。”他顿了顿,“她若真觉得你毫无价值,根本不会浪费时间骂你。”



    李当归怔住。



    “至于老赵头”白泽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他年轻时,曾一剑斩断过囚牛营的旗杆。”



    李当归瞪大眼睛——囚牛营的旗杆应该和螭吻营的旗杆一样是百年铁木所制,刀剑难伤!



    “他不是神力者,但他的剑,快得能让神力者都忌惮。”白泽看向李当归,“你有空该多问问他,别总一个人闷头练。”



    “白教习,您是神力者吗?”李当归忍不住问。



    白泽摇头:“不是,但我有智慧。”



    “那您怎么会对剑术这么了解?还知道宁将军和老赵头的事”



    白泽微微一笑:“我只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他的回答轻描淡写,却让李当归更加疑惑。



    白泽忽然伸,轻轻按在李当归握剑的上:“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练不好剑吗?”



    李当归摇头。



    “因为你太熟悉‘磨药’的感觉了。”白泽的指尖点了点他虎口的老茧,“这些茧的位置,是捣药磨出来的,不是练剑练出来的。”



    他松开,继续道:“你每次挥剑,身体都在本能地用捣药的力道,可剑不是药碾,它需要的是‘引’,不是‘压’。”



    李当归如遭雷击。



    是啊,他练了这么久,却从没想过——自己一直在用错误的方式挥剑!



    白泽退后一步,月光洒在他的肩头:“剑道如溪流,不是靠蛮力劈开的石头,而是顺势而下的水。”他顿了顿,“你的问题不在天赋,而在习惯。”



    李当归低头看着自己的,忽然明白了什么。



    “谢谢白教习!”他郑重行礼。



    白泽摆摆,转身离去,声音飘散在夜风中:“明日开始,试试‘引’剑,而不是‘砸’剑。”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当归站在原地,握剑的微微发颤。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挥剑,而是闭上眼睛,回想着白泽的话——



    “剑需要的是引,不是压。”



    他缓缓抬起木剑,腕放松,不再用蛮力紧握,而是让剑身自然垂落,再轻轻一提——



    “唰!”



    木剑划破空气的声音,竟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流畅。



    李当归睁开眼,心跳如鼓。



    他似乎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