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雨女

A+A-

    接下来的几天,李当归一边整理文书,一边偷偷练剑。



    这天李当归像往常一样将辎重营的文书整理得一丝不苟,竹简分类捆扎,墨迹干透后才心归档。



    他喜欢这种秩序感,就像在药铺时把药材分门别类放好一样。



    然而,当他翻开最新送来的加急军报时,指却微微一顿。



    黑水河告急



    竹简上的字迹潦草急促:



    俱卢族三十六子布雾,七十二女祈雨,黑水河北岸已陷。雾气含毒,雨水污浊,士兵与百姓饮后上吐下泻,死者堆积,恐生大疫



    李当归的指突然僵住,竹简上的字迹在他眼中骤然放大。



    瘴疠备急方——那本被父亲摩挲得发黄的家传医书,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那是父母一起编纂的,记载着无数珍稀病症的诊治之法。



    其中恰好有一章,专门讲北境疑难杂症。



    当中赫然记载着\"雾毒瘴雨\"的解法。



    甚至还详细解释了它们的原理。



    李当归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不知道为什么父母竟连北境特有的疫病都了如指掌。



    可眼下军营里,似乎无人知晓这些救命的方子。



    竹简在他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下一秒,他已冲出辎重营,朝着校场飞奔而去。



    校场中央,宁芙正在操练亲兵。



    她中的幽蓝长剑在烈日下折射出刺目的寒光,每一次挥斩都带起凌厉的破空之声。



    \"站住!\"



    两名亲卫的长戟交叉,拦住李当归的去路。



    \"宁将军!\"李当归顾不上礼节,高声喊道,\"黑水河的疫情,我知道解法!\"



    剑光骤停。



    宁芙转身时,束起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她蹙眉走近,鱼鳞轻甲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李当归?\"她的声音比剑锋更冷,\"你的岗位在辎重营。\"



    \"军报上的症状,我家传医书里记载过!\"李当归急得向前迈了半步,立刻被亲卫按住肩膀,\"若不及时施治,疫情会蔓延全军!\"



    宁芙的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他的脸庞:\"北境特有的疫病,你从何得知解法?\"她将长剑归鞘,金属摩擦声令人齿冷,\"与其在此妄言,不如去练你的剑术。\"



    \"我的剑术或许不堪入目,\"李当归挣开亲卫的钳制,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但我从在药碾和药炉边长大。\"



    他直视宁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将军,请让我一试。\"



    宁芙沉默片刻。



    她也听黑水河的情况不容乐观,白虎城很多医者都没有办法。



    她忽然对亲卫道:“去叫白泽来。”



    白泽来得很快,依旧是一袭白袍,仿佛永远纤尘不染。



    他听完李当归的叙述,又仔细看了军报,忽然笑了。



    “宁芙,你捡到宝了。”他轻声道。



    宁芙冷哼一声:“什么意思?”



    白泽看向李当归:“你的‘苍术熏烟’,是不是要用陈年艾叶配合?”



    李当归惊喜点头:“对!还要加雄黄少许!”



    白泽对宁芙道:“他的方子,只有‘北境旧闻’中才有。”



    他顿了顿,“但具体方法只有北境人了解几十年前可能传到了白虎城但如今也早失传了。”



    宁芙的眼神终于松动。



    “你需要什么?”她突然问李当归。



    “苍术、艾叶、雄黄、明矾,还有”李当归语速飞快地报出一串药名,“最重要的是人,要立刻去黑水河设立隔离营!”



    宁芙深吸一口气,突然解下腰间一块令牌扔给他:“持我令,去军医营调物资。”她转向白泽,“你跟他一起去。”



    李当归接过令牌,指微微发抖。



    白泽拍了拍他的肩,低笑道:“现在知道宁芙为什么是将军了吧?她骂你,但更信你。”



    



    马鞭抽碎晨雾。



    李当归这辈子没骑过这么快的马。



    风像刀子般刮着脸,黑水河腐烂的气息却已隐约可闻。



    宁芙将军命令他前往黑水河抗疫。



    白泽的白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突然开口:



    “知道为什么叫狸猫军吗?”



    李当归摇头。



    “因为他们像狸猫一样——”白泽眯起眼睛,“明明驻扎在最脏最乱的地方,却总能活到最后。”



    



    黑水河的水面泛着诡异的青黑色,雾气像粘稠的纱幔笼罩着两岸。



    李当归站在临时搭建的医帐前,中捣药的铜钵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藿香、苍术、雄黄”他低声念着,将研磨好的药粉倒入沸腾的大锅中。



    药香混合着艾叶燃烧的烟气,在营地中弥漫开来,驱散着四周的浊雾。



    三天三夜,李当归几乎没有合眼。



    他带着军医营的士兵们:



    熏烟驱瘴——在营地四角点燃苍术艾草,压制俱卢族布下的毒雾;



    净水防疫——用明矾沉淀河水,再以煮沸的药汤消毒;



    救治伤患——按症状轻重将感染者分区隔离,轻者服藿香汤,重者施针灸放血。



    起初,军医们对这个辎重营来的少年半信半疑。



    但当第一批高热不退的士兵在服药后渐渐止住呕吐时,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李大夫!”一个满脸烟灰的兵跑来报告,“北岸哨塔又送来十几个兄弟,是吸了怪雾后咳血!”



    李当归抹了把额头的汗,刚要起身,突然眼前一黑。



    一只稳稳扶住他的肩膀。



    白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你自己开的方子,别忘了喝。”



    第四天黎明,疫情终于被控制住。



    李当归正给最后一批伤员换药,忽然听见河对岸传来震天的战吼。



    他掀开帐帘,晨光中,一支骑兵队正冲向雾气弥漫的北岸——那是就是白泽口中的狸猫军了。



    第七天清晨,李当归正在河边浣洗绷带,突然听见对岸传来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他抬头望去——



    三里外的山脊上,三个岩石般的巨影正缓慢移动。



    他们身高近四丈,肩上扛着整棵古树制成的狼牙棒,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脸盆大的脚印。



    正是传中的般度巨人!



    



    李当归的膝盖突然发软。



    那些巨人随意一脚就能踩碎房屋,随一挥就能扫平树林。



    更可怕的是,他们身后还跟着影影绰绰的人影——俱卢族的雾师和雨女!



    这就是北境人。



    恐怖如斯。



    “别愣着!”



    狸猫军的老兵一把拽回他,“咱们这儿是下游,他们暂时过不来——快救伤员!”



    那天晚上,李当归在医帐里发了疯似地研磨药粉。



    白泽掀帘进来时,看见少年掌磨得血肉模糊,却还在拼命捣药。



    “怕了?”白泽递来一碗热汤。“这还只是俱卢和般度的先遣部队。”



    李当归摇头,声音沙哑:“我只是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总‘医者不能择病’。”他望向北岸黑暗中隐约的巨影,“再可怕的敌人,也得先救眼前人。”



    白泽笑了。



    黑水河北岸的群山上,浓雾被火把撕开一道道口子。



    李当归背着药篓穿行在临时医帐间,耳边尽是伤兵的呻吟与远处投石的轰鸣。



    他刚刚为一个腹部中箭的老兵取出箭簇,上还沾着血,就听见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大夫!东面山头需要医!”



    他抹了把汗,拎起药囊就往外冲。



    登上东侧山脊时,李当归终于看清了战场全貌——



    下方河谷里,俱卢族的雾师正在召唤灰白色的毒瘴,而雨女的祈雨术让整片战场泥泞不堪。



    般度族的三个巨人挥舞着裹铁皮的巨木,每一次横扫都能撞碎岩石。



    可狸猫军没有退。



    三十架简易投石架在峭壁上,士兵们喊着号子将浸满火油的巨石抛向巨人。



    数百支绑着油布的箭矢划破毒雾,在巨人皮肤上炸开一朵朵火团,逼得他们不断拍打身体。



    当巨人追至狭窄山道时,预先埋设的尖木桩会突然弹起,刺向他们脆弱的脚踝。



    “第三队换防!伤员后撤!”一个独臂老兵站在最高处的岩石上指挥,他的左袖空荡荡的,却把令旗挥得猎猎作响。



    李当归认识他——三天前刚给他换过药,老人肋下的伤口深可见骨,却只休息半日就回了前线。



    “子,发什么呆?”独臂老兵突然冲他吼,“山腰的弟兄们等着呢!”



    李当归这才发现,山腰的掩体后躺着十几个伤员。



    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去,跪在一个被碎石砸断腿的年轻士兵身旁。



    “忍一忍。”他掏出金疮药,士兵却咧嘴笑了:



    “没事儿,比起王老哥被巨人踩碎的那条腿,我这才算蹭破皮”



    李当归的顿了顿。



    他这才注意到,周围所有伤员——有的少了耳朵,有的满脸烧伤——眼神却出奇地相似。



    那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亮光,像黑夜里不肯熄灭的火星。



    



    深夜,李当归在医帐里碾药时,白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油灯旁。



    “想通了?”白泽用竹简拨了拨灯芯,“为什么没有神力的凡人,敢对抗半神之躯?”



    李当归望向帐外。



    火光映照的山崖上,狸猫军的士兵们还在搬运巨石。



    他们有的瘸着腿,有的缠着渗血的绷带,却没人停下。



    “因为他们身后是黑水河的百姓。”他轻声道,“而我的身后是白虎城。”



    他想起父亲临走时攥着他的:“当归吾儿,药治百病,心治千灾。”



    白泽的竹简上无声浮现了一行字:



    匹夫志坚,可撼山岳



    白泽走后,李当归继续忙碌。



    帐篷里的油灯忽明忽暗。



    李当归低头碾药,药碾与铜钵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连日的疲惫让他的眼皮发沉,但上的动作却不敢停——前线的伤兵还在等着这批药。



    忽然,一阵冷风掀开帐帘。



    他抬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穿着狸猫军的粗布衣,可那双眼睛却泛着诡异的灰色,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长发间还缠绕着几缕未干的水汽。



    李当归的指尖骤然绷紧。



    “你不是狸猫军的人。”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摸向案边的捣药杵。



    女人笑了,声音像冰泉滴落:“聪明的郎中。”



    下一秒,她的身影骤然模糊——



    李当归只觉眼前一花,胸口便挨了重重一击。



    他踉跄着撞翻药架,草药撒了一地。



    “七十二女的‘雨步’”他咳着血爬起来,抓起一根支撑帐篷的木棍,“你是俱卢族的人!”



    李当归想起之前白泽讲课时曾提到过,俱卢族七十二女有一种步伐被称做“雨步”。



    女人歪了歪头:“知道得还挺多。”



    她指尖凝聚出一滴悬浮的水珠,“可惜要带着秘密去死了。”



    水珠如箭矢般射来!



    李当归仓促挥棍,木棍“咔嚓”断成两截,水珠余势未减,在他肩头撕开一道血口。



    第二滴水珠在女人掌心成型时,李当归的脑海中突然闪过——



    “腕下沉三寸!剑不是药碾!”



    “试着‘引’剑,而不是‘砸’剑。”



    “保命三式第一招——‘青蛇吐信’,专破直线快攻!”



    断棍突然有了重量。



    当女人的水箭再次射来时,李当归的腕诡异地一抖。



    断棍不是格挡,而是顺着水箭的轨迹轻轻一引——



    “唰!”



    水箭偏转方向,将药柜轰得粉碎。



    女人瞳孔骤缩:“你?”



    李当归自己都愣住了。



    但身体比思绪更快——老赵教的第二式“地龙翻身”自然使出,断棍横扫对方膝盖!



    “当!”



    女人指尖凝出一片水盾挡住木棍,突然向后跃开:“等等!”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李当归:“一个郎中,怎么会剑术?”



    李当归喘着粗气,“这是老赵教的保命三式”



    “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她突然住口,灰色眼眸微微眯起,“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