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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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章七十



    高塔上朔风冷冽,远远吹来时檐角上金铃作响,令人透骨生凉,又有层云暗涌堆叠,仰头时竟似是近在边。



    白眠雪擡头看了看英帝,恍然发觉他好似比之前更苍老了几分。



    “父皇”



    他低头轻声唤了一声,剩下的还未出口,就被英帝打断了。



    “老二脾性太直太烈,朕每常思起,虽然欣喜,但总也有令人忧心的时候。”



    英帝似乎是正在斟酌,只见他目眺前方,不缓不急地慢慢道。



    高塔上冷风侵骨,白眠雪低着头,轻轻眨了眨眼儿,直觉告诉他英帝的话还没有完。



    果然,沉默了几息之后,英帝的话头骤然一转,



    “你今日出宫不在你可知,朕已经下令命尹妃重新从冷宫搬出来,恢复了先前的位分与她住的宫殿,日常起居仍如往日。”



    白眠雪有些讶然,只见他愣了一瞬,茫然地蹙了下眉,擡起头轻声道,



    “可是父皇您尹妃娘娘之前不是一直在给您的补药里下药么”



    “朕也知道。”



    英帝的语气里倒是淡然不显怒意,奈何眉目间仍是不怒自威,



    “可是朕饶了她这一回。”



    “老五猜猜为何?”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白眠雪身上。



    殿下懵了一下,眨眨眼儿,垂下头软声道,



    “是因为二皇兄吗?”



    英帝垂下眼,似乎有些疲倦,



    “你倒是聪明。”



    “他亲自来告诉朕,若是能放他母妃出来,愿意即刻领兵去征讨北戎,甚至



    “他还跟朕立下了军令状”



    “何至于此。”



    待英帝罢,白眠雪便不由得怔住了。



    他只是出宫一日,谁知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朕并非不能容下一个尹妃,只是他眼里,哪还有朕这个父皇。”



    英帝似乎是遥望着塔下朱漆色的宫门,只见那宫门内外只剩千军万马过后的寥落黄土,罕见地叹息了一声。



    白眠雪呆了呆,仰头看着英帝,不知些什么,只能轻声道,



    “二皇兄性情一向直率,既是尹妃娘娘做错了事,也不驳不辩,如此这么急着出征,大约只是想尽力弥补他母妃犯下的错”



    “父皇不要多心”



    “朕如何不知?”



    英帝似乎有些懒懒的,素来凌厉的眉眼中约摸也有些寂然,



    “只是他原是不用这么快的他是朕的皇儿,若要出征,朕必是要等除夕过后,春光和煦之时,命司礼监亲自择个吉利日子,筑起高台,再令文武百官相送,如此才算皇子出征。”



    “如今急急忙忙,山高路远,虽有侍卫左右,又如何不令朕忧心?”



    “外面的大人们都道陛下今日是气着了,连午膳都没有用老奴却知道,陛下心中,可是既忧又气呢。”



    一旁的老太监连忙替英帝挡着风,又急急地喝命后面侍立着的太监捧热茶上来。



    “老五,今日之事,你觉得他会不会与朕生出嫌隙?”



    英帝默了一会儿,面色似乎缓和了几许,低声道。



    “陛下且保重身子,二殿下素来敬爱您,他心中自有分寸的。”



    一旁的老太监见势不妙,连忙躬着身子赔笑道。



    “多嘴。”



    英帝淡淡地道。



    “父皇,二哥性子耿直,若有什么事,当下便会出来了,又怎么可能压在心里,一直压到西北苦寒之地去呢?”



    白眠雪眨眨漂亮的眼儿,轻声道,罢还大胆地拽了拽英帝的袖子,



    “况且父皇做的是对的就算尹妃娘娘犯了错,但若父皇着实不念夫妻情分,一心只顾着处置了她,此事虽,但势必会伤了二皇兄的心,甚至还会怕您迁怒于他。”



    “二皇兄都明白的,父皇莫要多心。”



    “朕怎么会因为后宫之事迁怒于朕的皇儿。”



    这番话似乎是触及了英帝的心弦,他摇着头淡淡地道了句,面色终于和缓了些,随即只见那双锐利非常的眼眸越过远处贴在山峦峰顶起伏的层云,直看了许久。



    半晌,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沉沉目光忽然落在了白眠雪身上。



    “老五”



    只见白眠雪松开他的衣袖,眉眼好看乖巧的殿下擡起头来望着他。



    那双清亮稚拙的眸子看着他,格外单纯。



    英帝的心口忽然紧缩了一下,若他未曾记错,因着母妃犯错,而被他迁怒过的,其实恰是幼年时期的白眠雪。



    幼猫崽儿一样的孩子,不哭也不闹,乖巧地睁着一双漂亮无辜的眼睛,被奶妈子裹住抱进深深的宫殿里。



    后来他看自己的眼神便是怯怯的,再后来,恍惚有了恨意。



    



    



    英帝突然咳了一声。



    那道视线轻轻落在了白眠雪身上。



    白眠雪却是隐约有点走了神。



    这会儿暮色已经收敛殆尽,再过一刻,或者两刻,月儿便会绕过老树,慢慢悠悠升至中天。



    一阵凉风袭来,白眠雪虽裹着外裳,却仍是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殿下整个人缩进衣裳里,脸颊被衣领雪白纤长的绒毛扫过,看起来乖巧又懵懂。



    “怕冷?”



    英帝忽然无端地问了一句。



    “唔好像有些儿凉”



    白眠雪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观景的这里四面临风,站久了犹如凉水泼面。



    一旁的大太监惯会察言观色,忽然“哎呦”了一声,站在一旁道,



    “咱们五殿下身子比旁人都要弱些,这高塔尖儿上风也大,如今若是好端端地吹冷风吹病了,可倒是不好。陛下,不如咱们这会子下去罢?”



    他一边,一边擡眼觑着英帝的反应。



    只见英帝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白眠雪,并不迟疑,凝神点了点头以示应允。



    “哎呦,快,兴儿,旺儿,这台阶陡得很,你们灵点儿,扶着陛下些。”



    那大太监连忙连声嚷了起来,直嚷得一众太监们都忙忙乱乱地跑起来。



    白眠雪正想下去,胳膊却被人轻轻攥住了,他懵懵懂懂擡头一看,却是那大太监故意站在了最后面,因看左右无人,朝他低声一笑道,



    “今日咱们可是都沾了殿下的光了。否则平日里,陛下喜欢这灵秋塔喜欢得紧,若是一上来这里,没三两个时辰再不肯下去的。”



    白眠雪犹自呆了呆,那大太监已低头一笑,抢到前面去扶英帝了。



    -



    “听,羡云姐姐如今倒是闲下来了”



    “嗯,这怎么?”



    “二殿下出征了,她又是二殿下宫里的大宫女,如今可不就是闲下来了?”



    “这倒也是”



    “这两个蹄子,又背后嚼我什么呢?”



    只见羡云梳着高高的发髻,上身一件葱绿短袄儿,下身配着条嫩黄色的裙儿,倚着厢房的门框,看着坐在一处的绮袖和星罗,晃了晃里的匣子,笑着嗔道,



    “如何?可让我给逮着了!”



    “哪里就嚼你来,不过刚刚起,谁让你自己这会子撞来。”绮袖连忙收了里的东西,站起来笑着让她,



    “进来,给你倒茶喝。”



    “不必了。”羡云也笑,她们几个自打进了宫就认得,关系远胜其他人,相处起来自然就自在许多,她往外瞧了瞧,



    “你们五殿下在哪里呢?我来奉命送样东西就走。”



    “殿下刚回来,听是陪着陛下在灵秋塔上站了半日,回来倒是直嚷嚷冷呢。”



    星罗罢,也笑着看了眼外头,“殿下这会儿刚用了晚膳,我带你过去吧。”



    白眠雪已经换了件燕居服,轻松地倚靠在竹榻上。



    其余的食盒已收拾干净了,他面前放着几叠点心,扫墨正灵地什么这样叫什么,那样叫什么,又是如何做成的



    白眠雪听得兴致缺缺,仰头却听见有人行礼的动静,擡眼便见一个身量儿苗条细长的女子,轻笑道,



    “五殿下,奴婢是二殿下宫里头的羡云,二殿下出征前,曾写下几封书信,又细细嘱咐奴婢将它们一一交给殿下。”



    “奴婢不敢怠慢。”



    羡云一边,一边将里的匣子举过头顶,捧了上来。



    白眠雪愣了愣,随即有些好奇地接了过来。



    看似轻盈的竹匣拿在里倒是有些沉甸甸的。



    白眠雪抽开竹匣,却见里面一叠书信,皆是细细封好了口的,棕色的信封,外头竟还蘸着朱砂写着字儿。



    白眠雪好奇地拿起最上面的第一封信,只见上面用朱砂写的几个大字,



    “五弟除夕夜亲启”



    这几个字笔走龙蛇,写得格外苍劲有力,犹如银枪破空,搅动一池寒碧。



    若再往下翻一翻,便会看见每个信封上都有这样的朱砂字迹。



    只是时间不尽相同。



    有个写得是“除夕夜亲启”,还有个则是“上元灯节”,只是其他的无一例外,所有信皆是由”五弟亲启”。



    



    明晚即是除夕夜,白眠雪好奇又若有所思地拿着信封,仿佛极想这会儿就拆开瞧瞧里面写了什么。



    却听一旁立着的羡云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又道,



    “对了,奴婢还有一事要禀。”



    白眠雪将信放下,擡头示意她下去,



    “方才陛下打发了身边的公公们过来了,往后命我们殿里常替二殿下瞧病的那个薛太医,也常来给殿下瞧瞧身子。”



    “那薛太医家里往上几代都曾是太医,医术十分了得,听调养身子倒有些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