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九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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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九十五



    白眠雪怔愣一下,随即扁着嘴反驳,“啊谁怕了?”



    谢枕溪挑眉看他。



    “我才没有怕”



    殿下嘟嘟囔囔地与他下了台阶,被人勾着发丝欺负也不反抗,只是像一只突然暴露在日光下的动物幼崽,明晃晃地散发出无措和茫然,



    “这些事情先前总是二哥在处理,我若做不好,挨骂不,岂不是教他的心血都白费呢?”



    谢枕溪看着美人很可怜地耷拉下来的脑袋,纤长好看的眼睫轻轻垂落,一时出了神,半晌不语。



    “你这是什么表情?”



    后知后觉的殿下终于擡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人。



    谢枕溪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抚摸上美人的发顶,眯起眼道,



    “而今朝中无人,众臣多是群龙无首,殿下只管放去做。”



    “朝中无人?”



    白眠雪眨眨眼儿,轻轻反驳道,“怎么会呢?”



    那每日父皇上朝时,站满金銮殿的文武衣冠都是谁?



    谢枕溪哑然失笑,难得肯把话透,犹如晨起时沾湿窗纸的一点冰凉水雾,



    “朝中那么多股势力,有投靠太后的,有皇后与太子党一脉的,有拥立各位殿下的,还有如墙头草一般,肯真正还站在陛下这里的剩几人?”



    白眠雪愣了一下,轻声道,“可是父皇”



    谢枕溪知道他要什么,冷淡地笑了一声,轻声道,“陛下再厉害,不过也是仰仗着先帝留下的根基罢了。”



    “况且如今陛下心力到底不比当年,多少事心有余而力不足,当初被先帝打压得太狠的各家势力自然又会蠢蠢欲动,卷土重来。”



    大衍先帝初登基时内忧外患,外戚世家把持朝政,待他站稳脚跟后便严刑酷法,极为苛刻地将外戚世家整治过一番,直教他们几十年喘不过气,方才将帝王权力收拢。



    这位先帝的功业,哪怕是白眠雪整日日日懒懒散散,在这宫里也时不时能听一耳朵。



    “朝中无人,陛下身边无人,陛下自己岂能不知?若不是朝政如危墙累卵,岌岌可危,令他快要失去把控,又怎么肯如此轻易放权给殿下呢?”



    他们边边走,谢枕溪话音落下时,两人已站在舒宁殿拐角处僻静的甬道那里。



    甬道阴冷,积下的新雪待消不消,露出一角浅色的青砖,



    这是穿来的白眠雪第一次遇见他那恶劣的三皇兄,并且被掐住脖颈欺负的地方。



    白眠雪也想到这里,还有些后怕似的,伸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一片温凉细腻。



    他忍了忍,到底还是声地问了出来,



    “那,你也是让父皇忧心的势力之一吗?”



    



    谢枕溪停了下来。



    那双软金鞋履踏在满地新雪中愈发晃眼,他懒散地弯起唇,用指拢住身前美人的双颊,看那恰到好处的软肉被自己捏起来,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道,



    “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嗯?”



    



    殿下眉眼间的表情越来越可怜,仿佛一只被捉弄的娇气猫崽子,谢枕溪正欲继续开口,突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枕溪缓缓蹙眉,蓦地想起这条甬道偏僻幽静,唯一相接的便是宫中的太医院。



    若是有太医为了方便省时抄近路走,倒有可能从这边过来。



    “今日陛下传了太医院的太医两三次,全都不顶事,还得老先生您出马”



    关世镜举袖擦了擦额角的汗,身后两个年轻的徒弟低头提着药箱,前头一个青年太监喋喋不休地引着路。



    一行人皆是匆匆忙忙,满脸焦急的神色。



    岂料刚刚转过弯,冷不丁竟瞧见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子正在低语,其中一人还伸轻轻握住对面美人的脸颊揉捏。



    关世镜猛然站住脚,雪白的须发在冷风中吹得轻抖。



    前头的太监年轻不知事,还只管回头喋喋不休地催促,“哎,老先生,您怎么停下了,陛下那边可是在等那”



    一语未完,就见关世镜苍白的脸色微变,整衣正色,一揖到底。



    “草民拜见北逸王,拜见五殿下。”



    那太监唬了一跳,连忙转过脸去,只瞧见两道身量儿约摸差着一点的男子人影,立得极近,仿佛正在窃窃私语,突然被人打扰了一般。



    太监看得傻了,忘了规矩,一动不动地瞧着那两人,待被谢枕溪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方才回过神来自己的不敬,忙颤着身子跪下了。



    白眠雪猛然摇头躲开谢枕溪的,挣扎了好几下,满含嗔怪地瞪他一眼。



    谢枕溪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面色不变,只勾起一点淡笑,方才擡头朝着关世镜道,“老先生快请起。”



    白眠雪还沉浸在被人撞见的无措中,两边脸颊隐隐发烫,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



    只是眼前的须发皆白的老先生他瞧着隐约有些面熟。



    白眠雪低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平静下来,琢磨了片刻,方才隐约想起这位便是先前专门伺候英帝身子的老太医,深得英帝信任。



    因着家中老妻身子不好,关世镜早早便告老还乡,待他妻子去世葬在故土,方才还京,住在繁华京都不起眼的一角院落里。



    之前他跟着谢枕溪出宫时,谢枕溪似乎还曾有意无意地指给他瞧过,英帝最信任的老太医,桃李满天下的名医,竟住在这样朴素简单的地方。



    “先生请起。”白眠雪随着谢枕溪的话头,也轻声道了一句。



    “先生可是受陛下之命,进宫看诊?”



    谢枕溪和白眠雪进去舒宁殿前,英帝已流水般召过好几次太医,如今又兴师动众请了关世镜过来,可见他此次得的不是一般风寒。



    谢枕溪侧身为他们一行人让出路来,依旧是面不改色的镇定模样。



    “正是。”关世镜颔首,“方才陛下派人过来,草民实不敢耽误,立时吩咐了两位弟子备好药箱,即刻入宫。”



    他罢,并不看立在一起的谢枕溪和白眠雪,只轻轻抚了把雪白的胡须,僵硬地行了一礼,继续从甬道上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之时,谢枕溪敛眉轻声道,“老先生医者仁心,想来应知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



    关世镜却只是恍若未闻,只是带着两个年轻徒弟,步履不停地往前走。那个咋咋呼呼,叽叽喳喳的太监也早已鹌鹑也似噤了声,安安静静跟在关世镜背后。



    “你同他了什么?”



    他们走时,白眠雪站得远了些,所以没来得及听清谢枕溪了什么。



    因此理直气壮地质问眼前锦衣华服的青年。



    谢枕溪慵懒地掀起眼帘瞥了眼前的殿下一眼,这东西刚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又精神得仿佛只活泼的动物。



    “本王——”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矜贵薄情的贵公子眉眼敛下来,存心捉弄人而不笑时显得有一种淡淡的蛊惑,



    “方才一切就是如他所见。若是想告知与陛下听,那也只管去讲就罢了。”



    殿下错愕地眨眨眼儿,被他这幅气定神闲的无耻模样儿诱骗,信以为真,一双漂亮勾人的鹿眼里顿时蒙上了一层浅淡的水雾。



    “你你”



    “怎么了?殿下觉得被人瞧见我们站在一起话很丢人?”



    谢枕溪被那双无辜好看的鹿眼瞧得心头一跳,故意轻笑着曲解道。



    可怜兮兮的殿下恨恨地伸出两根指,踮脚去掐谢枕溪的脸,“我这样掐住你,让别人都来看好不好?”



    “好。”



    老狐貍不仅没有被他激怒,反而眯起眼睛,盯着那瓷白细腻的指尖,挑眉道,



    “殿下这么娇纵的性子,一时伺候不好便要发脾气,被掐一掐算什么,有什么不好的?”



    



    败下阵来的白眠雪:“”



    他放弃去掐那人的脸,眉眼一动,反而结结实实踩到了他脚上。



    身量儿才刚刚高过他胸口一点点的殿下就像只炸毛的奶猫,靠一身虚虚立起的绒毛吓唬恐吓敌人。



    殊不知众人只是为他的呆萌可爱配合买单。



    “谢枕溪,你知不知道?若他告诉父皇,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谢枕溪不唤疼也不躲闪,反倒握住殿下主动送上门来的纤瘦腕,一边用指腹轻轻摩挲,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到底还是该多喂点好吃的,把这东西再养出些肉了来,起码抱着硌得不疼。



    他垂下眼帘默默思考时,骄矜的眉眼被黑发隐约遮住一点,愈发显得整个人浑身气息清贵高傲,令人捉摸不透,



    “你有没有听我话。”



    殿下睁大眼睛,抖掉身上的雪,气鼓鼓地擡起雾蒙蒙的漂亮眼儿,轻轻咬着自己的唇角。



    “殿下乖”



    “若陛下知道了,便让他知道去。他又待如何?”



    “父皇会气死。”殿下喃喃道。



    谢枕溪好不容易哄着人安静下来,方才慢慢地贴近白眠雪的眉眼,看着殿下乖巧懵懂的眸子里只倒映出自己,状似温柔地替白眠雪拢起发丝,勾唇一笑,掩去心头的不快,



    “真可惜,本王迟早有要他知道的那一日。”



    -



    青砖甬道的另一头连着两座静谧老旧的古亭。



    这里平日鲜有人来,唯有宫婢日日过来洒扫干净。



    只是现下,通往古亭中间的新雪却被踩出几行深深浅浅,大不一的脚印。



    这里四周都没有寺庙,故而古亭也没有绘上夺目的云纹,只有最简单的纹饰,浅金色也脱落得有几分斑驳,露出底下漆黑色的桐木来,近看也并不惹眼。许是为了挡风,其中一座亭子四周还用轻纱包裹了起来。



    垂落的轻纱帷幔自然而然地将亭子挡了起来,屏风似的遮住了内里的光景。



    像是欣赏景色一般,谢枕溪坐在半明半暗的亭子里,还要不安分地伸去捉弄美人,“殿下怎么也是一脸惊讶,难道先前不曾留意过这里么?”



    四周垂下来的轻纱里,白眠雪摇摇头,“没有。”他躲开谢枕溪的指尖,轻轻蹙起一点眉头,“我困了,我要回去了!”



    “每日只知道醒了睡,睡了吃,谁教你的,嗯?”



    老狐貍握着白眠雪纤瘦的腰,温凉如玉又软绵绵的触感几乎令人爱不释。



    “我就喜欢这样。你,你管我唔”



    白眠雪突然轻轻抖了一下,长长的眼睫飞快地眨了眨上挂着湿漉漉的雾气,委屈巴巴地擡头。



    “怎么,这么娇气,本王碰一下都不成?”



    白眠雪伸握住谢枕溪作乱的腕,奈何他的这点儿力气在谢枕溪身上毫不起眼,几乎犹如被奶猫崽儿轻抓了一下,不疼不痒,只是白白害得他又被捉住“惩罚”,



    “又不乖了,嗯?”



    殿下躲了一下,示弱地摇头,闭着眼胡乱叭叭,“王爷,王爷,我好饿,我想回去吃东西。”



    “撒谎精。”



    谢枕溪挑挑眉,唇角溢出来一丝浅笑,终于把按在殿下腰身上作乱的伸出来,低下头,状似轻呢地凑近他,两人几乎耳鬓厮磨,视线相对,



    “殿下”



    他轻声罢,似有若无地轻轻吻了吻美人的发顶,像是要替他拂去身上不存在的落叶。



    白眠雪轻轻颤了颤,眼睁睁地红了耳根喉咙里轻轻哽了一声,他哪里知道这样芝兰玉树的贵公子也是能无耻到这个地步的。(脖子以上哈,没有别的意思)



    “你快滚我不要你了”



    “真不乖。”



    谢枕溪低头轻叹一声,若不是瞧见殿下被捉住欺负得眼红的这幅画面,只听其声,倒让人以为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没一句是本王爱听的。嗯?”



    罢,望着怀里的人,刻意放缓了力道,却不肯从人家腰上松开。



    白眠雪被他掐着腰,被对方轻轻松松使点巧劲,无论如何都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幼兽,躲闪不开。



    殿下眼尾愈发红了,轻轻喘息一声,摇头哽咽,连束好的玉色发冠都歪了一点,欲掉不掉地坠在一边,(是按着腰哈,审核康康,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欺负?”



    谢枕溪半晌不接他的话,故意等殿下委屈得快要掉泪的时候才肯出声,



    “殿下当真是被惯坏了,这也能算作是欺负?”



    边哭边骂的美人轻轻颤了颤,呜呜咽咽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继续做晋江看了会不通过审核还一定要我补齐字数的事了?”



    谢枕溪勾起一点唇角,故意要擡去捂他的嘴,“殿下,再嚷就整个宫里就都要听到了?”



    白眠雪懵懵懂懂地被他唬了一下,方才忍住了要喊出来的声音,缓缓地回过神。



    “殿下好可爱。”



    谢枕溪缓缓抚过他的发丝,试图扶正美人歪着的玉冠,指尖还未触到,突然缓缓地轻声叹了一句。



    “你,你讨厌,滚开”



    白眠雪委屈地眨眨眼儿,他实在是不明白,谢枕溪为什么突然像个疯狗一样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刻意在这里这样欺负他。



    “啧,怎么这就哭了,嗯?要不是晋江疯狂锁我,我也不会发疯呀。”



    谢枕溪顿了顿,到底忍不住擡替他拭泪。



    美人无意识地缓缓掉眼泪,看起来可怜得不像话。



    “乖些,别哭了。”谢枕溪把眼前人的脸擡起来,似笑非笑,“再哭我又忍不住想欺负你了。”



    “呜,不”



    白眠雪可怜兮兮摇着头,身下却不心擡腿踹了他一脚,美人一愣,随即又勾着脚尖试图去踹眼前的男人。



    谢枕溪并不躲,由着殿下踹上自己衣襟,只是愈发坏心眼儿地轻轻去啄吻美人的耳垂。



    白眠雪回过头想推开他,奈何纹丝不动,老狐貍温热的鼻息轻轻贴近他的耳朵。



    “你干什么总捉弄我?你不知道晋江不喜欢你这样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应该做一些阳光正面积极向上的事,怎么能总是亲亲贴贴呢。”



    谢枕溪充耳不闻,美人被人揪着换了个姿势,只好委委屈屈地抱紧亭子的柱子,由着谢枕溪在后头亲他雪白的耳垂。



    “怎么能算做是捉弄呢?这里又没有人,不会有人瞧见,不会有人告诉陛下,不是么?”



    谢枕溪话里有话地罢,一边摇着头,看似爱怜地抚摸了一下美人的发顶,那顶歪歪斜斜的玉冠终于掉了下来,“当”得一声脆响,砸了个粉碎,殿下满头乌黑长发泼墨般洒满了后背。



    白眠雪被他欺负得浑身发软难受,一点点事都惹得娇气的美人不舒服。



    美人看也不看地上,只合起掌心可怜巴巴地拢着自己的头发,闭眼哭,“你再赔我一个。”



    “嗯,求之不得。”



    谢枕溪轻笑一声,愉悦地缓缓挑起眉,能让这难伺候的娇气东西日日戴着自己送的发冠,他可是心甘情愿得很。



    白眠雪睨他一眼,发觉他心情仿佛是变好了,连忙趁热打铁,湿漉漉的脸埋进他肩窝里,委屈巴巴,“我要回去”



    “这可奇了,你那宫里除了几个不长眼色的宫女太监,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让你这么急着回去?”



    谁知今日的谢枕溪格外难话,白眠雪气得擡起脸儿,瞪他半晌,连纤长的眼睫都哭得湿哒哒的,濡湿成一团,最后还是委屈巴巴道,



    “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谢枕溪缓缓盯他半晌,那双薄情矜贵的凤眸渐渐弯起来,真真犹如一只狡黠又冷淡的狐貍。



    他用指去拭殿下哭不完的眼泪,故作温柔地低声哄他,“殿下不知道也好,这样每次你惹得本王不悦,本王便如此伺候殿下,好不好?”



    罢,还做出了一个阿晋决定不允许他做,做了就要锁的动作。



    “你坏死了”



    白眠雪喉头哽咽了一下,仿佛一只被人戏弄的猫崽儿,怯生生地蜷缩起来擡眼看着自己恶劣的主人。



    



    谢枕溪和哭得可怜兮兮的东西对视一眼,心头一跳,忽然忍不住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他垂下眼帘,心头自方才就隐约撩拨着自己的那股无名怒火蓦地消了许多。



    他伸,像个真正温柔体贴的情人一样去替殿下把散开的长发理顺,美人勉强睁着眼睛看他,仿佛很怕他突然又像刚才那样欺负他。



    



    其实他哪里舍得。



    谢枕溪低头看着乌发从自己的指缝里掠过,被自己一点一点梳理得整齐起来,方才低头去看白眠雪。



    “你,你怎么了?”



    美人还在慢慢地平复,不过他轻轻眨眨眼睫,缓缓吐出一口气,比方才惊惧的模样儿已经好了很多。



    谢枕溪抿唇,方才关世镜从那头的甬道路过,这东西那么怕被人瞧见他们的亲昵,甚至反复地对着他确认英帝不会知道。



    一举一动都让他蓦地生出一个奇异的念头,好似他并非唯一能站在他的殿下身边的人,只是一个见不得光,只能躲躲藏藏的赝品。



    谢枕溪眯起眼儿,沉沉目光落在亭子四周,细心地伸掩下被风卷起的一点边角。



    为了驱散这异样的感觉,他忍不住把人带到这座四周垂着纱幔的亭子里,这样过分的欺负他的殿下。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在眼前漂亮乖巧得过分的美人身上找到一丝自己存在的痕迹。



    谢枕溪把额头抵在白眠雪额头上,看着殿下的美人尖,缓缓勾起一点唇角,用极轻的语气唤他,



    “殿下。”



    “嗯?”



    懵懵懂懂的美人擡起头,眼睫处的泪已经干了,双颊处被刺激得红晕也渐渐消褪了下去,唯独哭过的眼角还红红的,像极了无措的鹿。



    谢枕溪轻叹一声,去抚摸殿下的眼儿,“怎么这么爱哭?”



    “我不爱哭,都是你欺负我,我才哭的。”



    “那往后不叫殿下哭了,好不好?”谢枕溪罢,略一沉吟,罕见地反悔改口道,“不对,只有在那一处殿下可以哭”



    罢轻轻附上美人的耳边,随着他低低的话音落下,美人的耳朵尖尖又是粉红一片。



    白眠雪彻底怕了这老狐貍,推开他的,把自己的长发拢起来,想起方才那一声脆响,白眠雪这才有空留意到地上摔得粉碎的玉冠,瞧见地上的惨状时突然懵懵地了一句,



    “这是太子哥哥送给我的”



    莫名其妙又呷了一口醋的谢某人:“”



    “唔这个玉的颜色很漂亮,我还挺喜欢的。”



    殿下只是淡淡地随口一,随即就见谢枕溪的眉眼又阴沉了下来。



    “你又做什么?街上的孩子家家都没有你变脸快。”被这老狐貍欺负出经验的美人见状连忙蜷缩起来,往后躲了躲。



    “怕什么,不怎么样你。”



    谢枕溪回过神了,轻嗤一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软金靴刻意撚过地上的玉冠残渣,轻声细语道,



    “宫里库房收着的玉不好,品相差些,样式也古旧。你喜欢什么样的,告诉了我,明日我从外头给你弄了送进来,谢氏这点玉石生意还是做得起。”



    殿下耐心地听他完,仰起下巴看他。



    谢枕溪心头微动,面色却不显,低头道,“怎么?”



    “你就知道欺负我,欺负完了又想哄我?没门。”



    殿下也伸脚去踩地上摔碎的玉冠渣滓,撚碎后擡起头,笑得像是山间活泼稚嫩的快活山灵,



    “我要和这个一模一样的。”



    



    谢枕溪敛下眉,素来骄矜无双的眉眼微微蹙起。



    “怎么,王爷不愿意?还是舍不得?”



    谢枕溪轻嗤一声,这东西,一时没有伺候到他如意,之后时时刻刻都在故意使脾气,娇得不得了。



    明知道他哪里是找不来一块玉,明明是因为那是白景云送的,自己才不愿送个一模一样的,这东西偏偏捉住他的软肋死命戳戳点点。



    白眠雪仰起脸儿看谢枕溪,方才还把他欺负得呜呜咽咽的坏人,眼下蹙起眉头静静地站着,骄矜的眉眼微微懒散地垂下来,怎么看怎么让人出气。



    “怎么?”



    娇纵的殿下心头狠狠地得意了,显然忘了自己整个人方才被人捉在膝盖上欺负得哭唧唧,还不知死活地凑上去,故作无辜地眨眨眼儿,学那家子气似的软声唤他——



    “谢公子,谢公子,你莫不是见了那玉贵重,想要赖账不赔吧?”



    谢枕溪突然眯起眼轻笑了一声。



    指缓缓捏着白眠雪丰润可爱的巧耳垂,他先前竟不知道,这东西这么有趣。



    “殿下放心”他整了整衣袖,挑眉一笑,“既然殿下喜欢这玉,那本王定当竭力以赴,一定为殿下找块一模一样儿的来,嗯?”



    他的视线轻轻扫过美人缺了发冠的乌发,又忍不住勾唇,“只是本王如此费心寻来,殿下可答应我,一定要日日佩戴,好不好?”



    “日日”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白眠雪擡眼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地看他一眼,不知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



    “殿下?”



    奈何谢枕溪没有这么好糊弄,他又唤了一声默默出神的殿下,似笑非笑道,“殿下可要记得。不然,本王就该伤心了。”



    罢,不管不顾地俯身抱起白眠雪,“走吧,闹了这么久,本王送殿下回宫。”



    “知,知道了你先,放我下来”



    殿下眨眨眼,总觉得这笑容有几分不怀好意。



    下一瞬,却已经被人抱起来分走了心神。



    -



    第二日。



    清晨。



    绮袖刚刚指挥着太监们洒扫完院子,积雪和枯枝清理出了一大堆,虚虚地堆成一团,等着太监们拿着工具忙脚乱地清理了个干净。



    这厢刚刚忙完,扫墨带着人收了扫帚之类的工具,突然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脑袋,试试探探地朝着绮袖道,



    “对了姑娘,听咱们院里的冬竹昨儿夜里病了,约摸是没炭盆冻的,问问姑娘,这可怎么办呢?”



    宫里规矩,若是有病着的宫人,绝不允许得病的奴才和主子住在一处。因而每当有奴才生病,都是拉下去扔进专门给丫宫女太监瞧病的地方,若能有造化活下来了呢,那便是幸运。



    若是不幸死了,或者是被同住的人的病情影响严重了,便只能一张草席卷了,等着埋了便罢。



    进了那里,鲜少有能活下来的。



    绮袖把晾在外头一夜忘了收,现下冻得结了霜的素色帕取下来,低眉思索了半日。



    其实自从冬竹因为卧底一事被白眠雪戳穿暴露后,他在五皇子殿的地位待遇便直线下降。



    先前好歹是领着几个太监的皇子殿二总管,现如今却是被边缘,被排挤的“叛徒”,只能尽可能地少出现了视野里,尽量挑些别人不愿意干的粗话。



    因着他心谨慎,又有白眠雪的宽容不计较,因此冬竹和扫墨他们勉强也能搭上两句话,有时也求他们当班做些事,彼此慢慢成为一种不是十分熟络的熟人关系。



    “偷偷请陈太医过来瞧一眼罢,若是还不好,就只能‘送下去’”了。”



    送下去得就是送到那人间炼狱里去。



    绮袖匆匆道,



    “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狠心,毕竟都在五殿下身边服侍伺候一场只是殿下自昨日回来便直嚷嚷身子不舒服,要用热水泡澡,又闹腾着喝药,总之折腾到好半夜才熄灯睡下”



    “所以若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就赶紧搬出去罢,免得给殿下把病气过上了,到那时候了,才是罪人。”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隔着窗子一字不落地送进冬竹耳朵里,他只得无声地应了一句。



    



    “头疼。”



    白眠雪洗了脸,歪歪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看星罗和绮袖把铜盆撤下去。



    “殿下精神些,今日可是您去处理政事的第一日,朝中好多眼睛都看着呢!”



    昨儿白眠雪精疲力尽地被谢枕溪抱回来,那老狐貍甚至还叮嘱他第二日要早起。



    恰巧绮袖过来铺床,白眠雪哼哼唧唧赖在床上,便将此事跟绮袖也顺口提了一嘴。



    谁知这几个丫头并殿内的几个大太监,全都欢喜得很。



    “殿下可算是彻底扬眉吐气了!”



    绮袖感慨了一句。



    “是啊。先前别的殿下在朝中都有各自的一大堆事情要管,唯独咱们五殿下一直都呆在宫里,没什么正经事儿可做,我差点都要把传闻当成是真的。”



    星罗一阵快言快语,唯独在到“传闻”两字时被绮袖给使了个眼色,她连忙咽住,换了个新的话头,



    “只是这回陛下亲自下令,命殿下您帮忙决断,这显然是最器重我们五殿下的意思呀”



    白眠雪对她们叽叽喳喳话并不怎么生气,殿下只是歪歪地靠在椅背上,恹恹地道,



    “我头疼。”



    “这是怎么了许是昨日出门受凉了?”绮袖喃喃低语了两句,正欲想些办法时,忽然听人报了一声,北逸王来了。



    “怎么?”



    谢枕溪一踏进院子便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偏偏他耳力好,能听见屋内美人断断续续地撒娇抱怨。



    谢枕溪好笑地看一眼闭着眼儿昏昏欲睡的美人,心头无奈地微叹一口气,面上却不显,故作遗憾道,



    “莫要闹了,今日不去了。”



    “为何?”



    话音刚落,原本眉眼恹恹的美人眉目间猛然一亮,磕磕绊绊道,“真,真的吗?”



    “假的”



    “你又哄我。”美人失落地垂下眼睛,有点儿生气地看着眼前的人。



    “乖,还不是殿下先诓我的?”



    谢枕溪敛下眉眼,待绮袖她们倒完茶出去了,才道,“一去处理政事就病恹恹得头疼,待本王不去了你又精神起来了,还不是诓我?”



    殿下眼睫轻眨,讪讪地笑,“啊,你听见啦?”



    “用过早膳不曾?”



    “还没有。”



    白眠雪眨眨眼儿,对着外头的绮袖唤了一声,“我今早想吃黄鱼酥。”



    “奴婢知道了,这就叫司膳房给殿下添一道菜。”绮袖应声就要去。



    谢枕溪打量着他,忍不住伸去捏殿下白皙细腻的脸颊,“就知道吃?”



    “才不是。”



    三个字在舌尖轻轻一滚,白眠雪还没来得及出口,门前架子上放着的鹦哥儿笼子突然轻轻一晃,里头那只见了生人就兴奋的翠绿色鹦哥儿又开始用翅膀拍打笼子——



    “欺负人!”



    “欺负人!”



    “欺负人!”



    



    谢枕溪幽幽地看一眼笼子,再看一眼自己掐着的美人的脸颊,挑了挑眉,“你养的?”



    “嗯”



    “很通人性?”



    “这倒也没有”白眠雪弱弱地道。



    还不等他再开口,突然听得谢枕溪微叹一声,少见地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啧,莫要养了,本王再送你一只聪明伶俐的。”



    



    “欺负人!”



    “欺负人!”



    “欺负人!”



    不大的乌金笼子被撞得东倒西歪,险些翻倒。



    那只鹦哥儿歪着脑袋,轻轻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你们怎么好像都不是很喜欢它?”



    白眠雪挣开谢枕溪的,美人疑惑地眨眨眼儿,每个来他殿里的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它这只活泼过头的鹦哥儿。



    “你每日都教它什么?”



    



    谢枕溪忍不住挑眉。



    “我哪里教过它什么。”对上鸟鸟的豆豆眼,白眠雪轻叹一口气,诚实地低声道,



    “我我就是爱读些话本儿,有时候忍不住读出声,可能就是被它给学走了。”



    “明日起,不许再看话本儿了。”



    眼看着殿下倒吸一口凉气,刚擡头想抗议,谢枕溪伸抚了抚殿下的发顶,他今日只用一根木簪束着发,简单又好玩。



    谢枕溪用抽出簪子一侧,再插进去,反反复复,看美人梳好的头发在要散不散的边缘徘徊,偏偏他怕头发全散开,动也不敢动,只得任谢枕溪玩着他的木簪子。



    “别,别弄了”



    白眠雪忍不住去打他的,故意气他,“王爷你怎么早起进宫,难道就为了玩这个?”



    谢枕溪不上他的当,握紧木簪插进去,仿佛真的是他亲在替自己心爱之人戴上发簪,



    “今日是殿下第一天去处理政事,本王自当过来瞧瞧,怎么,殿下不愿意?”



    冰凉的晨雾正在缓缓褪去,日光初盛,慢慢染亮一方庭院。



    白眠雪被问到要紧处,心绪不宁般不肯接谢枕溪的话头,只是把装着鹦哥的乌金笼子拎到自己眼前,心不在焉地伸出在窗纸上一点点描摹。



    



    他这还是第一次去前朝辅政,虽早已得了英帝御旨特准,但无论如何心里总有些隐约的怯意。



    就像一只待在角落里没人照管的猫崽,突然被一双看不见的拎到宽广宏大的庭院正中,被那百十双眼睛紧紧盯着,总有些想把自己重新蜷起来的仓皇与局促。



    他边想边擡在窗纸上勾画,指尖沾满了早晨的冰冷的晨露,冻得通红,被不知何时早已站在他身后的谢枕溪面无表情地握住。



    他眉眼冷淡,声音倒是温和,



    “怎么一时瞧不住就乱来?”



    白眠雪垂着漂亮的鹿眼,整个人正在出神,被人冷不丁地握住爪子也来不及反抗,恰巧被端着早膳冒冒失失进来的星罗给瞧了个一清二楚。



    “奴,奴婢忘了”星罗一惊,反应倒是快,慌忙垂下眼睛,结结巴巴道,



    “厨房里还有之前云州上贡的香茶,正配殿下喜欢的黄鱼酥。奴婢这就去沏茶。”



    罢转身便跑了。



    “过来,都是些你爱吃的东西。”



    淡淡地瞥一眼没规矩惯了的宫女,谢枕溪也懒得开口教训。反正是这东西的人,自己若是插了,只怕他又要委屈。



    他扫一眼那些端上来的汤汤水水,不止有这东西点名要吃的黄鱼酥,剩下的也都是按他爱吃的口味特意做的,便唤了人过来用膳。



    只是这东西人虽坐下来了,但可可怜怜地托着腮不话,露出半截白润细弱的腕,一瞧就知道还有心事。



    就连坐在对面的谢某人特意纡尊降贵替自己盛了碗汤也没瞧见,迷迷糊糊地还只是惦记着伸去拿汤匙。



    “啧。”



    谢枕溪无奈地一挑眉,连着衣袖一把握住白眠雪的腕,眉眼间阴沉沉地,唇角却带着笑,仿佛真的是怕吓到了人,



    “殿下也合该瞧瞧自己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儿,是怎么了?”



    其实他不问也能猜出来。



    这东西在自己面前像个刚蒸出来糯叽叽的米糕,几乎是透明的,心里能装多少事?



    果然,只见白眠雪咽下一口甜汤,乖巧漂亮的眉眼微微垮下来,看着像个紧张兮兮的动物,轻声道,



    “我方才想了好久”



    “我是第一次去辅政,朝中许多事务都不懂,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像哥哥们一样好。”



    “而且二皇兄素来在兵、刑二部做事,也不知父皇要打发我去哪里。”



    英帝一朝沿袭大衍祖制,又略做改动,朝中丞相势力与世家大族互相牵制,丞相之下又分设六部,几位皇子未分封离京之前,皆会在六部辅政历练一段时间。



    眼下二皇子白起州出兵西北,自然是由他来替代自己这位骁勇善战的二皇兄了。



    只是想那兵刑二部,并没有一个是好打发的去处。



    谢枕溪静静听他完,只是懒懒散散地笑了笑。



    “你笑什么?”



    自己一个人默默担忧了好久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出来,这人却只是轻轻松松一笑置之,白眠雪连早膳都不肯吃了,气恼地瞪他一眼。



    谢枕溪总算还是负责,知道给被自己招惹得炸了毛的东西顺毛,一边又给人盛了碗汤放在面前哄他喝,一边低声与他道,



    “殿下担忧至此,是因为从头至尾便弄错了一件事。”



    白眠雪擡头去看他。



    谢枕溪却并不急着向他解释,只垂下狡黠的眉眼,态度平和得仿佛两人只是街头百姓在话家常,



    “若是易地而处,殿下登基君临大衍,看着自己的皇子去六部历练,当是什么心情?”



    白眠雪睁大眼睛看他。



    “怎么,殿下未曾如此想过么?”他看着眼前东西讶然的神情,还待再,却被白眠雪急忙给捂住了嘴,“你不要讲了!”



    “殿下莫怕,你我这里话倒还不怕有人传出去。”



    谢枕溪环顾周围,轻嗤一声。待眼神落在白眠雪身上,才算温和了些许。



    白眠雪也知道他这话并不假,因着早先被冷落许久,他的住处怕是宫里数一数二偏僻的地方。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的是,每每谢枕溪来时,自然有贴身的暗卫严严实实在外头守着。



    



    “若,若是如此我或许是为他们高兴的吧?”



    怔愣了片刻,白眠雪缓缓地轻声道,谢枕溪不置可否,“难道只是高兴?”



    “当然,若他们做错了事情,我,我肯定也是会生气的呀。”或许是想到自己,白眠雪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做错了事?”谢枕溪微微一笑,一双狡黠的狐貍眼却是直直盯着他,“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是犯了错,殿下奈若何?”



    “我,我”白眠雪一时被问得愣住了,呆呆地张了好几下嘴,方才觉得组织好了语言,



    “皇子们能自己去历练了,我一定是高兴的呀。”美人歪着脑袋,



    “若是闯了祸呢,也是正常的,第一次去六部做事,正是学习的时候,谁能不犯错呢。只要不犯很严重很严重的错误,我肯定都不会惩罚他们的。”



    “为什么不肯处罚他们?”谢枕溪的语气渐渐和缓了下来,凤眸却仍是落在他身上。



    “我可不想被史书写成是残暴的人。”白眠雪摇摇头,轻轻眨了眨眼睫,“再者,犯了错以后纠正过来才更重要。”



    谢枕溪半晌不语。



    眼见殿下的眼神渐渐从迷茫清醒过来,他只是适时地淡淡一笑,补了一句,“殿下以为,殿下方才所言,与当今陛下心头所思所想,到底有多少差池?”



    窗外的日光渐渐清亮起来。



    方才被美人用指描画的窗纸也白亮起来,那些淡淡的杂乱水痕一扫而空。



    “应当没有太大的差别。”



    思索了许久,白眠雪轻声道。



    “殿下想明白了就好。”



    谢枕溪弯唇轻笑,重新露出狐貍般狡黠的神情,



    “既然肯亲自下旨命殿下辅政,若陛下对你的表现完全不期待是假的,但殿下实则并不用太过忧心。实际上你可能会犯的许多错误,陛下必然早就料到了。”



    “但他还是愿意我去接替二皇兄”白眠雪轻轻道。



    “是,陛下明知你从未辅政却仍旧愿意将这些事务交你接,就已经明他心中所思所想为何了。”



    谢枕溪站起身,日光下他身形愈发挺拔,只见他弯唇一笑,看向白眠雪,



    “甚至,若按本王所猜,只要殿下犯的不是太过分的错误,都会有陛下亲自替殿下兜底。”



    桌上的膳食已经凉了许多,所幸白眠雪已经不饿了,便叫了宫女进来将杯盏撤下去。



    眼见人低着头远远退了出去,白眠雪轻声道,“你方才我如此担忧,只是因为从头到尾弄错了一件事”



    “殿下方才不是已经自己捋清楚了么?”谢枕溪对上白眠雪的眼神时,眉眼间惯有的冰冷沉郁一扫而空,只剩慵懒狡黠,



    “殿下只顾着恐惧自己做不好六部的繁杂事务,却没有真正将自己放在陛下的角度去思考。”



    眼见白眠雪思索了片刻,漂亮的眉眼垂下来,乖乖地点了点头,谢枕溪唇角勾起一点笑意,顺抚了抚他的发丝。



    原本束着那墨缎般长发的精巧玉冠已经被他打碎,这会儿只是一根竹簪子懒懒散散地将长发束起来,乌发润泽的根部露出美人半截雪色脖颈。



    “啊,都怪你,之前的玉冠很好用的”



    眼见呆呆的美人歪了歪头,忽然想起自己打碎玉冠的事,谢枕溪暗恨自己管不住,连忙转了话头道,



    “只是唯有一件事,是方才殿下揣测错了的。”



    “什么?”



    白眠雪果然被他吸引,转过脑袋。



    “殿下自己不肯惩罚犯错之人,是因为不愿被史书记成是那等残暴之人,顾念着父子亲情。”



    “殿下日后就懂了。”谢枕溪擡替白眠雪拢了拢衣裳领子,看美人难得的没有躲,温和一笑,懒洋洋道,



    “于陛下来,天家没有什么父子情深,也没有什么畏惧史家,有的只是帝王心术罢了。”



    -



    “怎么病得更厉害了?”



    擡将洗干净的帕子搭起来,绮袖才转过头,瞧了瞧被两个太监拖出来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冬竹,直蹙起眉头叹了口气。



    这子先前脸上将养起来的一点肉早就随着这场病完完全全地消下去了,这会儿年轻的脸颊上干瘪枯黄,一脸病容,一看便知病得厉害,甚至还不如前几日精神。



    他被拖出来又像有一会儿了,只穿了件破袄,原本难看的脸色已经转为青白,嘴唇也哆嗦得厉害,几乎满是干裂炸起的皮。



    绮袖只瞥了一眼冬竹就转过了头。



    她原本还有几句话待要给他,只是刚刚才花了些时间教训完了冒冒失失的星罗,嗓子干涩得要冒烟,也懒得再多。只见她摆摆,



    “冬竹,咱们当日同在这里侍奉五殿下,原本该顾念这份情意。只是如今你病着也太久,那药吃下去也是没个好转模样儿,咱们殿里是留不得你了。”



    “莫我无情。”绮袖看着冬竹慢慢闭上眼,死心一般灰白了一张脸,许是也有些不忍,低声飞快地道,



    “你这些日子虽大多时候躺着养病,但是你那月俸,咱们殿下心善,可是一分不少地都给你了,全在我这儿收着,今日我全都给你。”



    “若是你进了给咱们下人瞧病的去处还能活,好歹身边还有些银子,不至于日子太难过。”



    罢她果然从房中取回来一袋碎银,顿了顿,擡就要唤人将冬竹拖下去。



    只是那包银子扔到面前,发出极清脆地“当啷”声响,冬竹却只是紧紧闭着眼,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只有当那几双就要伸上来拖拽他的腿时,他才像是骤然活转过来了似的,睁开眼死死盯着他们,嘴唇还在一开一合,仿佛在用尽全身气力拼命挣扎着什么。



    “呦,他还什么呐?”



    正要拽他的扫墨嘀咕了一句,随即皱着眉头自问自答,“咳,管你什么,反正今儿都得去‘草棚’!还不如老实些叫我们弟兄少费点儿气力呢!”



    “草棚”便是宫里给下人们治病的地儿,因着条件实在太简陋,才得了这个名。



    “不不”



    冬竹摇着头,十指的指甲突然挣扎着死死扣住地板,连冬日里冻得冷硬的青石砖上竟都留下了几道长长的白色印子。



    加上他多日未曾打理的乱发在挣扎时披散,此时的他远远瞧上去,莫是个活人,竟还比那“草棚”里拖出去胡乱掩埋的疯子更可怖。



    一时间院内所有的动静仿佛都停了。



    就连一旁专管做粗活儿的老嬷嬷和半大宫女们都停了头的活计,张望了过来。



    绮袖蹙了蹙眉头,正要开口,负责拽他的沉雨突然蹲了下去,只见他在冬竹脑袋跟前默默听了半晌,擡头低声道,“他,他有话要对五殿下。”



    “嗤。”



    安安静静的院子里,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声。



    “装神弄鬼。”扫墨啐一口地下,“有屁快放,还能少挨两脚。”



    “我当真有话要对殿下。”



    冬竹摇摇头,沙哑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仿佛从地底钻出来的一样。



    见众人目光奚落地落在他脸上,他闭上眼,咬着牙又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倔得厉害,“我有话,一定要亲自对殿下。”



    绮袖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冬竹这病连那陈太医也没有瞧出个什么名堂,她心里不安,原本是打算正好趁着今日白眠雪不在,叫人把冬竹给带走,免得这祖宗回来瞧见了又心软舍不得,到时被惹上病气。



    谁知道这么简单的一件事,竟也横生出这么些岔子。



    “你们问问他,是要什么?”



    绮袖无奈地瞥了一眼离他最近的扫墨和沉雨。



    谁知冬竹却又将嘴紧紧地闭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摇了摇头。



    “算了吧,他要早了。既然待在殿里这么些天都不肯,眼看着要被拉到草棚里去了,才肯出这样的话,只怕是早就盘算好了,要留着这个当成是活命的法子呢。”



    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的星罗翻了个白眼,



    “现如今咱们再怎么问,他肯定是拼死都不愿开口的。只好等殿下回来再。”



    扫墨和沉雨面色难看地松开,任由冬竹那两条破布似的裤腿重重地跌了下去。



    正是满院子人僵持不下时,谁知外头竟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眠雪住着的这处偏僻些,周围没有旁的宫殿,最常有的便是几丛草木被风吹乱的沙沙声。若有脚步,不用想便知是冲着五皇子殿来的。



    院内的几个宫女太监极会看眼色,连忙跑去将殿门打开,顶头便瞧见几个神情整肃的面生太监走来。



    绮袖连忙迎上去,但见打头的那个一身新衣,年纪虽轻,性子却精明沉稳。



    明明瞧见这一院子人面色各异,中间还跪着一个快要不行了的,脸上神情却丝毫不变。



    只视若无睹地告了声叨扰,顿了顿,方才微微一笑,利落道,



    “不知这里哪位是绮袖姑娘?”



    “奴婢便是。不知公公从哪宫来,有什么事吩咐?”



    绮袖刚刚行罢礼,眼神悄悄儿地盯着这人,心头飞也似盘算了半日,方才恍然想起——这是太子东宫里新近出了头的年轻太监,沈喜。



    这沈喜原是东宫的太监总管朱全贵悉心带出来接班的徒弟,将师父那一身察言观色八面玲珑的本事学得可谓是炉火纯青。



    最近更是被朱全贵亲自举荐,得以攀到太子白景云身边伺候。



    绮袖默默看他一眼,这沈喜如今正是风头大盛的时候,恰巧她前日去司膳房时遇见这人,都只能远远瞧着,连上前打声招呼都排不上队。



    只是眼下这人势头正盛,怎会突然来了五皇子殿?还是如此好声好气的态度?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沈喜仍是微笑,一改前日司膳房里绮袖见过的傲慢得意,反倒带些恭谨,



    “奉太子之命,叫奴才们在此侯着,请绮袖姑娘从速收拾些五殿下平日常用之物,并几套衣物,两炷香后交予我等送往北衙门处。”



    “这是要做什么?”绮袖闻言愣了片刻,方才想起北衙门便是兵刑二部的官员们日常办公之处。



    沈喜微微一笑,也不含糊,“太子殿下吩咐了,五殿下这初次被拨来辅政,想来,按宫里惯例北衙门自然是要收拾出几间屋子留给殿下的,以备日后公务繁忙时留住。”



    “只是太子殿谅五殿下素日体弱,恐用不惯北衙门的东西。因而特意嘱咐了我等先一步过来,取回殿下素日惯穿惯用的衣裳物品,待布置妥帖了,再请五殿下去住也不迟。”



    绮袖听罢心头暗暗一惊,料想不到素日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竟能细心至此,连忙俯身行礼谢恩。



    “姑娘不用忙。”



    沈喜传完了话,只是微微一笑,见她行礼还连忙伸扶住,“还请姑娘快快收拾罢,莫让几位主子久等。”



    -



    丽正门。



    原本深红色的宫墙在这里莫名染上了些许肃杀之气。



    一株粗壮得要众人合抱的参天柏树拔地而起,将这里连绵不绝的数十间屋舍自然分成南北两部分。



    柏树以南,是礼部,吏部,户部三处日常办公的衙门。北面则是兵、刑、工部办公之地。也因着这棵柏树,众人平常顺口也将这里唤做是南衙门、北衙门。



    柏树树冠下则是五间屋舍打通的一处所在,依了这棵柏树的缘故,名唤文柏堂,极为宽敞明净。



    每日早晨便有各部的长官聚在此处一道办公,若有需要各部协商之事,便利许多。



    此刻,这间正堂里恰是人满为患。



    “黎州大雪连绵十数日,冻馁百姓数以万计”



    “又是黎州?今年当真是多灾多难”



    



    脚下青砖上的残雪被扫到两旁,白眠雪一边往里走,一边忍不住擡头望着文柏堂,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听见尽头那闹嚷嚷的声音。



    这会儿晨雾褪去,日上三竿,恰是巳初时分,众官员刚刚散朝回来,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



    “殿下看路。”



    伸把险些滑倒在积雪青砖上的笨蛋美人一把拎住,谢枕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有若无地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笑了一声,



    “第三次了。殿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



    殿下只顾遥遥地看着远处的文柏堂,突然被人从身后眼疾快一把揪住衣领,好像只流浪猫冷不丁被人按住后脖颈,不由得愣了一愣,去躲他的。



    偏偏这姓谢的还不识趣,不仅不松开,还低下头戏谑般看他,惹得美人不服气地声辩驳,



    “乱什么?是今儿穿的靴子太滑了。”



    “嗯,太滑了。”谢枕溪一双狐貍眼轻轻眨了眨,还好心地附和了尴尬的殿下几句。



    “唔,有人来了,你快松开!”眼见迎面走来几个一丝不茍捧着公文的令史,谢枕溪目不斜视走了过去,美人急得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啧,殿下怎得对着旁人胆乖巧,对着本王倒是这么胆大妄为?”



    待那几个令史走过,谢枕溪失笑,忍不住敲了敲眼前这东西的脑袋。



    “若换成是我来拎着你的衣领只怕北逸王比我还胆大呢。”



    白眠雪咬着牙躲闪着不肯被他敲,忽然福至心灵道,“对了,我还是你的债主呢。”



    谢枕溪终于肯放开他饱受折磨的衣领,一双时时多情狡黠的狐貍眼半眯起来看着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殿下这次顾不上不理会周围走过的几个吏,伸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那里原本用来固定长发的玉冠已换成随意的木簪,将美人的长发拢住。



    “昨儿你砸了我的玉冠,王爷你可要记清楚还我。”



    “本王记得。好气的殿下。”



    低头就能瞥见美人睁大一双清亮无辜的眼眸仰头瞧着他,谢枕溪眼神掠过,心头一动。



    奈何他心知肚明眼前这东西为何如此看重那玉冠,因此只是有意半阖了眼帘,爱理不理,只拿话逗他。



    殿下果然着了急,委委屈屈地要和他分辨,“才不是我气呢!”



    一语未完,只听周围忽然安静了一瞬。



    谢枕溪早已瞥见那抹亮色人影,只是懒怠出声理会。现下眉心蹙起又松开,似是有几分不耐。



    倒是一旁的白眠雪越过周围行礼的主事和令史,懵懵懂懂才瞧见了一身锦衣,在众人簇拥里正要往外走的少年。



    文柏堂前一条窄窄的青砖路,恰让他们遥遥立在两头。



    迎上那人的视线,白眠雪不由得一愣,轻声唤了“三,三皇兄?”



    几步开外的少年细长的丹凤眼里仍是惯有的狠戾颓靡。



    只是他今日的外裳恰是一身墨蓝亮色绸缎,内里深红色作衬,丝滑垂顺,倒有些像是剑斩夜雨的侠客,无端冲淡了几分他眉眼间的阴郁。



    白宴归见了对面二人,眉头轻挑,玩味一笑,立在原地缓缓道,“真是好久不见五弟了。”



    竟像是没瞧见旁边影子也似的谢枕溪。



    “我”



    白眠雪话声轻得很,却被当着人打断,“过来话。”



    白宴归轻抚着腕间层层叠叠的玉珠,见人一动不动,不由得微微擡眼,细长昳丽的丹凤眼如宣纸上描摹出来的一般,收敛了戾色,含着几分颓靡和倦意,



    “站那么远,是怕皇兄怎么你?”



    周围众人皆屏息凝神,仿佛听不见,看不见似这一幕的。



    “我,我”白眠雪瞧得一愣,恍惚被掠了魂魄般,正想过去,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肩头忽然被一只按了按。



    动作虽轻,却不容他再乱动。



    “三殿下。”



    谢枕溪挑起唇角,一样慵懒含笑,却是与方才对着白眠雪时截然不同,



    “五殿下此行有公务在身,文柏堂里各位大人还在侯着,理应闲话少叙,还望三殿下休要怪罪。”



    白宴归这才轻轻将视线移向谢枕溪。



    周围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多嘴的,全都低垂目光紧盯着自己的鞋面,任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汇,不知多久,忽听白宴归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示意自己周身的随侍们让开一条路,目光重新落在呆呆的美人身上,



    “既然是五弟初次辅政,也算是件大事。身为兄长我无以为贺,将这串珠子给你罢了。”



    “多,多谢三皇兄贺礼就不必了”白眠雪摇摇头,他心里还正为此事忐忑着,又怎好先收住别人的赠礼?



    只是白宴归却偏不理会他心绪翻腾。



    “过来。”



    罢他亲自褪了自己腕间冰凉的玉珠,眼看着美人到底是像只乖巧又怯怯的幼猫一样,顺从地朝自己走了过来,方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如果不算他身后那团讨厌的影子的话。



    白宴归捉起人的腕,使一点点巧劲,就让自己常年戴着的东西轻松易了主。



    质地冰凉的玉珠紧紧贴上了自己白皙细腻的皮肤,激得殿下突然忍不住缩了缩。



    白宴归缓缓擡眼看他,细长的丹凤眼上挑,显得戏谑又薄情,“要躲?”



    白眠雪被看得怔愣片刻,垂下眼睛乖乖地摇了摇头。



    两人离得极近,白眠雪甚至能感受到白宴归呼吸时微凉的气息。



    他乖乖看着自己的三皇兄把自己曾贴身戴着的玉珠一圈一圈地绕上自己细伶伶的腕子,又略含阴郁地低头瞧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轻道,



    “傻子,本殿下的东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白眠雪听不甚明白,只当他是在这玉珠用料贵重,怕被自己给糟蹋了,还怯怯地点头,声音软糯,



    “知道啦三皇兄。我,我会仔细留神的。”



    三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白宴归微微偏过头,在谢枕溪耳畔阴沉沉地轻声叹道,



    “我总算是知道,太子为何那么不喜你。”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白眠雪百无聊赖地又瞧了瞧腕上温凉一片的珠串,晶莹剔透的珠子上似乎还留着旧主袖间常有的冷香。



    白眠雪好奇地低头嗅了嗅,隐约觉得这清淡冷冽中又带一丝缠绵悱恻的气息有些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闻到过。



    “这香味还挺特殊的”



    殿下一路一个人声碎碎念着,直过去了半晌,方才有点儿迟钝地反应过来,偏过头去看谢枕溪,软声道,



    “欸,你怎么不话了呀?”



    言语间两人已走过最后一截青砖路,眼看就要到文柏堂,白眠雪才慢慢地想起身边这人已有好一会儿不言不语。



    好像是从三皇兄给自己戴上了这串珠子时开始的。



    “唔王爷?谢枕溪?”



    殿下仰起脸直呼其名地唤人,一双漂亮的眼眸轻轻眨了眨,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偷听到的令史讶然的目光。



    “你怎么不话,你怎么了?”



    摸不着头脑的单纯殿下轻轻拽了他袖子一下。



    只是身边的人漆黑如渊的一双眸子微敛,唇角抿着,隐约有些怒意?



    “你你是在生气吗?”美人轻轻愣了愣,不仅不怕这黑着脸的北逸王,反倒有点儿新奇,歪着脑袋追着去瞧谢枕溪的脸色。



    毕竟他几乎是第一次见谢枕溪“好端端”地突然生了气。



    白眠雪话音才落下,便见谢某人仍是目不斜视往前走,只是淡淡扔下几个字,



    “殿下笑了。”



    白眠雪:“”



    没有生气,那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



    他都差点跟不上了!



    不过片刻,谢枕溪到底是沉不住气,忍不住垂了眼帘去看那牵着他袖子一脸无辜的笨蛋。



    两人一对上视线,谢枕溪深吸一口气,到底是忍住了脾气,循循善诱,



    “那殿下,本王为何生气?”



    “唔”美人肉眼可见地愣了愣,对呀,为什么?



    可是他好像也不清楚。



    但他自己的脑袋琢磨不明白的事情,通常就会直接出来,



    “刚才我,我三皇兄给了我玉珠以后,你好像不开心。”



    美人得虽慢,但很聪明,还知道擡起头打量对方脸色,



    “我想了想,你是不是在生气三皇兄没有也给你一条,要不我这条给你?”



    公式用对了,数据带错了。



    白眠雪眼睁睁看着谢老狐貍变了脸色。



    “玉养人,殿下留着便好。”谢枕溪深呼吸一口气,唇角冷淡地勾了勾。



    还不待殿下再什么,只见对方已立定在原地。



    他先前还未曾留意,这会儿猛一擡头,只见眼前“文柏堂”三个大字题就的匾额遥遥悬在上方。



    这里一连五间房舍打通,青砖雪地相接,愈发显得此处大而通透。



    白眠雪站在外面,几乎隔着那层半旧的窗纸就能听见里头人声鼎沸,似是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话题。



    文柏堂屋舍周围也洒扫得极为干净,门口还垂着一道极厚的鸦色毡帘,犹如一线墨色镇纸,将内外分成两重天。



    “这儿就是文柏堂了,殿下这便进去罢。本王还有要务在身,不便相陪了。”



    谢枕溪语气决绝,只是他嘴上罢,身子却是分毫未动。



    白眠雪无措地顿了顿,终于察觉到了对方心情应当不怎么好。



    天赋异禀的殿下脑中犹如电光石火般骤然一亮,故意伸去牵了牵他的袖子,“你到底怎么啦?”



    眼前的男人果然只是顺着他的力道低头看他,不为所动。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你的债主呢,你是打算不理我,也不认账了?”



    他歪着脑袋轻声抱怨完,就见谢枕溪蹙着眉,懒洋洋道,“殿下今时不比往日,难道自己宫里连一顶束发的玉冠都找不出来?”



    “那可不一样。”



    白眠雪一边着,一边拽了他的指尖去碰自己的发丝。谢枕溪一顿,便由着他动作,在殿下顺滑的发丝间只摸到一根空落落的木簪,



    “是你欠了我的债,我便只戴你找来的玉冠。”



    “你可别想赖账。”



    周围人来人往,多日落雪终于放晴的天气实在怡人。



    两人如同画中剪出来的影子,一高一矮,矮的只到对方胸口,伸时还要对方微不可察地俯身配合,却莫名相谐。



    



    “好。我去给你找。”



    谢枕溪懒懒散散弯唇一笑,虽与方才并无二致,只是眉心却已经舒展了开来。



    “散衙了就在这儿等着本王,必定教殿下满意。”



    忽然一道熟悉的紫色影子从门内晃了出来,谢枕溪眉眼间露出一丝瞧见麻烦时的微妙厌烦,奈何只是转瞬即逝,并未叫白眠雪瞧见。



    “乖,殿下在外头耽搁得也算久了,进去罢。”他拍了拍白眠雪的肩,似有若无地拂去柏树枝上落下来的一滴融雪。



    白眠雪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视线瞧了过去。



    只见文柏堂的侍卫们已经挑起门口那鸦色毡帘的一角,正躬着身子请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