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百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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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章一百零一



    “殿下。”



    如此大的风雪,宫中也有人执着竹帚,徒劳无功地欲将满地乱琼碎玉扫净。



    殿下还无意识地握着谢枕溪给他的那只匣子,指尖冻得微红,深一脚浅一脚走过那条僻静的青砖甬道。



    再擡头时已望见绮袖和星罗打着灯笼接了出来,见了他远远地便唤了一声。



    只是她们今日的神色却没有往常那般轻松,反倒显得有几分急切和忙乱,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这会儿雪突然大了,奴婢们可真是急死了。都是奴婢们疏忽了,瞧您衣裳都被雪浸湿了”



    绮袖将灯笼交给一旁侯着的太监,又悄声道,



    “殿下快进去换衣裳罢方才太子殿下突然来了,奴婢们回您不在,太子殿下竟留在咱们宫里,已经等了您好一会儿了。”



    白眠雪一愣。



    他这才恍然想起出宫前那会儿,好像确实是有个名字唤做沈喜的太监,急匆匆告诉他,太子议事已毕,正在等他。



    他那会儿是怎么应的?



    叫太子哥哥不要等了,自己很快就回来,再去找他。



    谁知白景云竟反过来等了他许久?



    白眠雪捏了一把中冰凉的玉匣子,乌黑浓密的眼睫飞快地眨了眨,忽然有一点点心虚。



    不过话间,他已经随着绮袖她们进了内院,后悔也来不及。擡头果然瞧见阶前的一片阴影里黑黢黢静立着四个东宫侍卫。



    他们个个精悍有力,腰间带刀,神情却彷如木刻泥塑的一般,不闻不动。



    白眠雪的目光越过他们四个,落进屋内,隔着层层窗纱,也能隐约瞧见亮起烛光的主殿里,一道身姿挺拔,从容不迫的背影。



    殿下呆了一瞬,忽而低头瞧了瞧自己满身狼狈的雪水,到底没有脸面直接推开那道门,只好转身先去了偏殿。



    湿漉漉的外裳被脱下来挂在镂金屏风上,白眠雪随意披了件他冬日里常穿的燕居服。



    月白色的短袄越发衬得他下巴尖尖,眼眸黑而发亮,唯独通身才经了风雪,气色虚弱,总是一副湿漉漉,病恹恹的美人模样儿。



    殿下不满意却又无奈地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欲言又止。



    谁知他正要出偏殿,侯在外间门口的扫墨眼尖,先提醒了他一句,



    “殿下,方才您一直拿在里的那个匣子?”



    白眠雪低头一看,果然瞧见那玉匣子被方才自己换下来的衣裳盖住,一时不留神,险些掉到地上。



    扫墨不知里头是什么,也不敢乱猜,只得连忙心翼翼地替他拿起来,禀道,



    “这物瞧着甚精致偏殿人多眼杂,要替殿下先收起来么?”



    “不必。”白眠雪一怔,下意识地道了一句。



    他下意识地将这个巧的匣子从别人里接了过来,不知放在哪里,便只好随扔在自己袖子里。



    阶前那四个侍卫见他过来,纷纷低下了头行礼,脚下突然“唰”的一声沉默地分开了一条路。



    白眠雪被吓了一跳,略微停顿了一下,到底鼓起勇气推开了主殿的门。



    隔窗瞧见里面那道挺拔的背影动了动,白眠雪突然心头一跳,下一瞬却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分明是在自己宫里,怎么还这么战战兢兢。



    殿门忽然大开,主殿的烛光倾洒流泻而出,外头终于亮堂起来。然而也不过一瞬,门已经阖上,院落里重新洒满寂然月光。



    



    “磨蹭够了?”



    白眠雪心头一惊,擡头看人一眼,怯怯地靠着门板站住了。



    他眼前是眉目温柔的白景云,青年话时语气平静淡然,仿佛也没有多生气,只是在问他家常闲话。



    只是他腰间那道精巧威严的令牌实在煞风景,也令他想起,眼前的人不止是他的哥哥,更是东宫太子,大衍储君。



    “没有故意磨蹭”



    白眠雪声道,悄悄挨近白景云,仰头去看面色沉静的太子哥哥,“只是衣裳湿了,去换了一件。”



    罢还怕人不买账,急切地拉着他袖子轻声道,“不信的话太子哥哥你摸摸呀,我头发都是湿的呢。”



    白景云垂下眼帘,被这东西盛情相邀,自己哪有不摸的道理。



    温热的掌心抚过他发顶,往日这东西的发丝柔顺如锦缎,今天果然冰凉潮湿。



    “偷偷溜出宫去了?”他收回掌心,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沈喜那会儿报你跟着人偷偷出宫去了,我倒料想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我我,我有要事。”殿下蹙起眉尖,好像有点纠结,吞吞吐吐道,“出宫一趟才方便。”



    祝凤清的事他还不算十分拿得准,江楼与许季庆都是其中的变数,眼下倒是少声张的为妙。



    白景云在满殿晃悠悠亮堂堂的烛火里,垂眸看他。



    比起早晨两人在文柏堂见面时,东西的脸色已经有点失温的苍白,病恹恹得裹在他自己的袄儿里,可怜又可爱。



    雪水已经化尽,顺着发丝一点点滴落,连后背脖颈都打湿了,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仿佛一只被埋进雪里又捞出来的猫猫,明知道他要在背过自己的地方朝别人挥爪子,此刻望着自己时却乖巧得不行,由不得叫人心软,哪里忍心和他使气。



    他原本等了许久的不悦此时也缓慢平息,不打算接着为难人,便取过一旁紫檀架子上的巾帕,唤人过来,替他擦头发。



    



    “太子哥哥找我是要什么?”



    柔软的帕子掠过发梢,白眠雪虽然反应迟缓,但到底察觉出来他似乎不太生气了,便软绵绵地开口。



    他背对着白景云,乖巧地把长发和后背留给他,因此看不见白景云的表情。



    只听他淡然道,



    “黎州受灾,你可知道?”



    “嗯。”



    今儿一天都与这黎州脱不开关系,白眠雪连忙点点头。



    谁知动作太大,扯到了自己的头发,当即疼的呜咽了一声。



    白景云似乎在他身后轻得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



    身后铜灯长明,烛影轻晃。



    “太子哥哥是嫌我笨么?”



    白眠雪迟疑着缓缓捂住被扯疼的脑袋,想回过头又不能,只得对着眼前的空气委屈巴巴问。



    “不是。”



    白景云面不改色,见人不高兴了,眼都不眨,“是我用力太重。”



    他愈发放轻中力道,一边替他细心地擦净长发,一边道,



    “我倒是忘了殿下已在六部辅政,当知天下万民疾苦。”



    他语气里少了一分素日的冷淡,多了些温和赞许。



    白眠雪突然眨了眨眼睫,心头一动。



    “黎州这回受灾太重,父皇今日又急召我与几位大人前去商议。”



    白眠雪乖巧地点点头。



    他知道今日白景云急匆匆走了便是为了这事。



    就连在他文柏堂的住处,白景云叹息一般跟他道,自己实在烦心,应当也是有这件事的缘故。



    “怎么了,是没有什么好的对策吗?”白眠雪轻声道。



    “怎么会,父皇跟前那群朝臣,主意一个比一个多。”



    白景云漫不经心地淡然一笑。



    “那太子哥哥又为什么烦心?”



    白眠雪擡撩起几缕自己半干的发丝玩,下一瞬却被白景云按住,不准他乱动。



    “正是因为主意太多,方才烦心。”白景云应了他一句,又轻笑道,



    “来我倒是有几分好奇,若是今日五弟在场,不知这黎州灾情如何处置为妙?”



    “我”白眠雪沉默片刻,缓缓道,



    “拨银子么?朝廷已经拨下来了,只等黎州知府勘灾完毕发给他们。”



    “若论市集的粮食米炭等价格么,大衍律法早已明令禁止囤货积奇,早就没人敢涨价”



    “若是担心有灾民暴动,想来知府早已料到,应当派有官兵驻守不知还有什么难题?”



    白眠雪被擦头发擦得舒服,像只被人顺毛撸的娇气猫猫,一边满意地享受着,一边轻声细语道。



    “五弟聪明。但我有一句话要问——”



    白景云替他擦净最后一缕未干的长发,将人按着转过来,两人相对而坐,他温和地轻声道,



    “若是上面这些人个个贪腐成风,朝廷无人,官府无人,又当如何?”



    白眠雪想了想,漂亮的眼睫眨了眨,摇了摇头。



    他能想到的那一点,白景云必定已经先他一步想到了。



    “依着大衍律法,他们有些人不过是贪墨了百两白银,当判虢夺官位,贬为庶民。又有些人不过是私藏几十斤大米,略高于市价卖给邻人父皇却要我将他们一概诛杀。”



    “这些人是死是活,父皇惯来不满意我处置的段。”



    白景云轻叹一声,神色有些疲累。



    “父皇又太子哥哥太过仁心慈善?”



    白眠雪擡头望他,英帝对白景云什么都满意,唯独觉得他有时过于仁善,简直是大衍朝堂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白景云神色却淡漠,“严刑峻法易得,人心难得。”



    “若不按律法处置,要大衍律法何用。”



    他罢默然等了半晌,仿佛白眠雪已经乖巧得睡着了,突然听他轻声道,



    “太子哥哥得对。”



    他猛然低头,白眠雪眨眨眼睫,轻声细语道,“父皇惯用的铁血腕固然可贵,只是何必轻易用在普通百姓身上,他们只是想活着罢了。”



    白景云和他澄澈的目光对视一眼。



    原本冷漠淡然的青年突然淡淡地笑了一声,无端显得温润尔雅,



    他放下巾帕,擡去抚美人的发丝,轻叹道,



    “今日怎么这么乖。”



    谁知他话音刚落,忽然一个东西从白眠雪袖中滚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