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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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0章一百



    窗外朔风凛凛,阴云低垂,几丝冷风裹挟着点点细雪,顺着窗棂吹打进来。



    祝凤清不经意间打了个哆嗦,谢枕溪突然看向他,开门见山道,



    “利用他?”



    祝凤清一愣神,到底是极聪明的底子,面色一白,缓缓地跪了下来。



    “祝大人,本王是不是该夸你一句聪明?”



    这个“他”指谁,他们二人心下自明。



    祝凤清头皮发麻,看一眼门外,压低声音踌躇道,“下官与五殿下一见如故王爷所言,下官,下官听不懂。”



    读书人不擅长撒谎,才挤出来几个字,他脸色就红一阵,白一阵,实在精彩。



    谢枕溪看着他跪伏在地的模样儿,了然地嗤笑一声,不再开口,只是淡淡地拨弄着那枚玉扳指。



    只是他虽不话,周身的威压气势却愈来愈重,祝凤清反倒惶恐起来。



    他挣扎了几息,自己心里愈发慌乱得经不住,到底是磕了个头,诺诺地坦白道,



    “王爷恕罪,下官位卑言轻,遭逢大难,实在是求告无门,走投无路今恰逢五殿下到六部辅政,一时间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借殿下之,替下官报了这杀父之仇。请王爷恕罪。”



    他攥着自己的袖口,不知不觉连声音都在颤抖。



    方才他已在楼下见过这两人相处时的景象,一时之间惊觉自己先前估量错了五殿下与北逸王的关系,只把他们当做普通关系好些的王爷与皇子,奈何人已入局,抽身已晚。



    “是吗?”谢枕溪见他不曾出全部实话,双眸微眯,淡淡然打断了他,



    “既然如此,你,本王就将你交给江楼他们发落如何?”



    “下官”祝凤清像被人戳了一下,猛然擡起头,却在对上谢枕溪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时瞬间泄了气,只敢低垂着头,仿佛被那淡淡的威压镇压得喘不上气。



    “父亲被冤杀,你不去求那位高权重的,偏偏去求最不受宠的五殿下。明眼人皆知他中并无可用之人,如何能替你扳倒那些千年的狐貍?”



    谢枕溪不紧不慢道,“只怕祝大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是”



    见自己先前的一点心被悉数戳破,祝凤清尴尬得无地自容,再隐瞒也无益,又怕惹怒谢枕溪,只得慢慢地将自己的谋划悉数出,



    “父亲死后,下官曾立誓报仇,奈何一直不得良。恰巧下官之前曾听有传言道五殿下与王爷颇为熟络,后来有一日亲眼瞧见香料铺子里,王爷与五殿下一同买东西。”



    “自那日起,下官便以为五殿下与王爷您私交甚笃,因此起了先结交五殿下,再攀上王爷您的心思。”



    “只是奈何殿下不经常在外头走动,下官一时无法结交。如今恰逢五殿下辅政,下官便趁与五殿下讲了此事。”



    他跪着,一字一句道,“下官不该起算计的心思还求王爷开一面”



    谢枕溪听他罢,微微颔首,



    “本王原本还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通过他攀上本王。只是方才你自己完,本王倒是想通了。”



    “害了你父亲的许季庆,与本王下的禁军统领许孟庆恰是亲兄弟。”



    谢枕溪淡淡地低头看着人,“许季庆那人虽疑神疑鬼,但到底对亲兄弟不怎么设防。你父亲被害死的证据,一定还在许季庆中,若想哄得他交出来,许孟庆是很难忽视的一个人。”



    “偏偏他与本王关系匪浅。”谢枕溪有意一顿,垂眼看他。



    祝凤清见他已经猜得分毫不差,心中顿时一片冰凉,不由得咬紧牙关,连眼都红了,不停地叩头道,



    “王爷若愿出相助,便是我家世世代代的恩人。下官一定唯王爷马首是瞻,肝脑涂地”



    “准了。”



    谢枕溪突然幽幽地打断他。



    祝凤清险些疑心是自己没听清,只听谢枕溪长指轻点门外,



    “想来你猜得到本王缘何帮你。”



    若能由自己父亲一案做个引子,真正牵出当年朝廷里那些蛀虫贪墨的赈灾银子去向,还百姓一个公道



    祝凤清还沉浸在狂喜之中,被谢枕溪骤然一问,神智才恍惚回笼。



    是了,像这样的大案,的确极适合初次辅政,在朝中立足不稳的五殿下。



    只是他想不到,谢枕溪竟会为了白眠雪,将自己这件并不算容易的事答应得如此痛快。



    他呆呆愣神片刻,正要开口谢恩,只听谢枕溪忽然道,



    “此案之后,本王不需要你报答本王什么,只需应我一件事。”



    “王爷但无妨。”



    



    待他罢,祝凤清几乎是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谢枕溪带点玩味地勾了勾唇,示意他可以起身,



    “你们文人常讲,一诺千金重。还望到了那时,祝大人不要背信弃义才好。”



    



    白眠雪重新推开这扇不起眼的包厢门时,脸色已冻得有点点发白。



    谢还瑾抱着胳膊奔进来,一边急急忙忙给自己斟了热茶,一边重重哼了一声,



    “这儿可真真是有病,外头那窗扇不知怎么的大大张开,连阖都阖不上,冷风直往人身上灌。”



    “冷么?”



    谢枕溪仿佛没听见谢还瑾的抱怨,只看了眼白眠雪的样子,不由分得把人带到自己怀里。



    “有点冷。”殿下拢了拢领口,好奇地眨眨眼睫,“你们了什么,怎么那么久?”



    他的视线对上祝凤清的眼神,后者竟然略带慌乱地连忙移开了眼。



    白眠雪诧异得轻轻皱了皱眉,还不等他什么,忽然就觉得一件暖意融融的外裳已经披在了他身上。



    殿下回过头,谢枕溪的洒金外袍几乎是兜头把他给裹起来的,只露着张脸。



    圆润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有点像只冻着了的猫猫,招人怜爱。



    “是我不好,不该任你待在外头。”



    谢枕溪垂眼看着人,轻轻抚了抚他发顶,消融的雪水又湿又滑,他微不可见地皱眉,“恐怕回去又要病。”



    白眠雪这回连忙摇头,“我最近可是一直在喝绮袖她们特意从太医院讨来的方子,是给我温补身子的,那药苦死了我不会轻易病了的。”



    着推开他贴在自己肩上的,“你还没告诉我你们聊了什么,怎么这么神秘?”



    “没有什么。”



    谢枕溪勾起一点笑,得云淡风轻,又有点淡淡的亲昵,



    



    “只是给殿下找了点事做,不知殿下意下何如?”



    殿下“哦”了一声,并不急着问是什么事,只是歪着脑袋,想起来什么似的,“你难道是觉得我这些日子太闲?”



    “不敢。”



    谢枕溪把他揽过来,对上他澄澈的双眸,低叹一声,



    “只是殿下日日在宫里忙着,教本王难见一面,只能在宫外等得望眼欲穿,思之如狂。”



    殿下一怔,脸色有点发红,突然委委屈屈声道,“你闯进我宫里欺负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的。”



    谢枕溪低低地笑了,几乎是与他耳语,“犯禁的事,殿下要勾着我做几次?”



    殿下一顿,忙挣扎着要伸脚去踩他。



    “殿下果真像只坏脾气的猫儿。”谢枕溪摇摇头,不躲也不避,反倒含笑替他系紧了外袍的带子。



    



    他们正着话,突然听得房间那头一阵剧烈地咳嗽。



    两人双双擡头看去,只见祝凤清扶住墙边,咳得脸色通红,见他们望了过来,勉强忍了忍,解释道,



    “不碍事”



    “这是经年的旧毛病了,许是先前在任上的时候受过风寒,落下了病根”



    白眠雪擡眼去打量他,只见祝凤清这会儿后背全是冷汗,脸色看起来竟不比在外面吹了阵子冷风的他和谢还瑾二人好多少,唯独一双眼睛还亮着。



    “祝大人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回去歇息?”白眠雪轻声问询道。



    祝凤清却仿佛被惊吓到了,连忙摇了摇头。



    见白眠雪诧异,谢枕溪淡笑着握了握人的,轻声道,



    “殿下莫急。方才本王,给殿下找了件事——便是祝大人的家事呢。他又岂有现在就走的道理?”



    -



    天荇阁外。



    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几乎没到人的腿。



    祝凤清看了眼同白眠雪站在一处的谢枕溪,先低头朝他深深一拜。



    还不等他开口,谢枕溪漫不经心地点了点身旁的殿下,



    “谢他。下次再弄错,本王罚你时你可要担得起。”



    祝凤清连忙又拜白眠雪,“多谢五殿下仁心,下官定会铭记于心。”



    如今已知晓祝凤清为何偏偏来缠自己的白眠雪神色也有些倦,轻轻摇头,“祝大人多礼。”



    他们方才已买通天荇阁里关键的几人,只等不日江楼与许季庆约在此处时瓮中捉鼈。



    “我们虽布置得谨慎,但祝大人也要自己留心着些,若是得知他们换了地方,立刻报与我们知道。”



    等白眠雪罢,祝凤清连忙答应下来,因见天色已晚,又涨红脸道谢了好几次,方才与他们告辞。



    祝凤清一走,谢还瑾不用擡头看他堂兄脸色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也脚下抹油溜了,只剩下白眠雪和谢枕溪两个人。



    这会儿已近日暮,又大雪满城,几乎能没到人的腿。



    长街上渐渐地无人,只有谢枕溪和白眠雪并肩而行。



    殿下出宫时骑来的那匹马儿也踢踢踏踏地跟在主人身后,嵌着金丝的缰绳曳在雪地里,却无人理会。



    白茫茫的雪地里,偶然有戴着斗笠的行人路过,瞧见他们容貌衣饰皆不凡,又是两个青年男子,不由得张着眼睛多望几眼。



    谢枕溪淡淡一笑,愈发亲昵地牵起白眠雪,任凭那人见鬼似的跌跌撞撞跑了。



    “嗯?”殿下不明所以,擡头看他。



    “无事。”谢枕溪轻笑一声,掌却不松开。



    许是久未出宫,殿下还算高兴,一路上倒是絮絮地与谢枕溪了许多话,听他认真地应着自己。



    转眼长街已尽,两人与深重的朱红色宫门遥遥相对,白眠雪止住话头,擡去牵那匹乖乖的马儿,顿了顿,轻声道,“我要回去啦?”



    谁知谢枕溪不语,只是侧身让开一步教他牵马。



    白眠雪眨了眨眼睛,他刚牵住马儿走了两步,忽然听得身后谢枕溪扬声唤他。



    “做什么?”



    殿下回过头,乌黑纤长的眼睫上都沾了晶莹飞雪,话时轻轻颤动,愈发显得单纯可爱。



    谢枕溪垂眸看他片刻,方才从袖中缓缓拿出一只精巧的匣子。



    白眠雪不知怎么,这一刻仿佛与他心意相通似的,已经先猜到了这匣子里装着什么。



    果然,下一刻他就见谢枕溪擡打开匣子,里面果然静静地躺着一块美玉,大也打磨得极适合镶嵌成一顶发冠。



    



    “嗯,这次不会再失打碎殿下的玉冠了。”



    见人看了过来,谢枕溪弯唇一笑,怕惊吓到殿下似的,轻声细语道,



    “殿下每一句话,臣无时无刻不记挂于心。”



    谢枕溪鲜少在他面前称臣,这会儿语气却无端温柔至极。



    白眠雪点点头,明明要回宫的脚下却不动。



    只因谢枕溪望着他,虽不开口催促,但那一脸“求奖赏”的表情,简直生动得让他都不能忽视了。



    美人突然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见他呆呆地想了好一会,才迟疑地声道,“你弯腰?”



    白眠雪这会儿仍披着他的洒金外袍,整个人连纤细的脚踝都裹在里头,仰头时好似一只肤色雪白,做工精巧的描金瓷娃娃。



    谢枕溪看不够似的望他一眼,果然依言照做。



    “闭上眼睛。”



    只见殿下踮起脚尖,突然在他唇上飞快地轻轻啄了一下,二人温凉的肌肤相接,令他几乎目眩神迷。



    下一刻趁谢枕溪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美人连马都顾不上牵,便踩着雪跑走了。



    像足了一只突然撞进你怀里又匆匆逃走的害羞猫猫。



    谢枕溪骤然睁眼,带着几分讶然地摸了摸自己唇角。



    他只来得及看着白眠雪跌跌撞撞跑走的背影,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里慢慢地满溢出来。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这冷风怒号,空无一人的茫茫雪地里大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几乎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