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一百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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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章一百一十



    风逝如云走,缥缈无状。



    谢枕溪原本冷淡地瞧着远处,这会儿听见人叫冷,便回过身来,十分顺地敲了下美人的头,带几分好笑,挑眉训他,



    “方才在里头叫殿下多穿件外裳,不是不肯么,怎得一出来又叫冷?”



    白眠雪捂住脑袋,漂亮的眉眼就耷拉下来,怏怏地仰头看着他不话。



    像只因为不听话被教训了的猫猫。



    等找到安全处就朝着主人哈气。



    谢枕溪也垂眼和他对视,声音忽然一轻,“怎么,不得你?”



    白眠雪就揉了揉脑袋,不满地嘟囔,“你敲得我好疼。”



    忘了。



    娇气得要死。



    迟早要被欺负到哭。



    心念一转间,美人呜呜咽咽含嗔带泪的画面蓦地如一道朦胧影子在心头一闪而过,谢枕溪硬生生一顿,半晌才压回自己骤然被招出来的恶劣旖旎念头。



    唤了府中伺候的下人飞跑着去取衣裳来给人换上,谢枕溪垂眼看着白眠雪,忽然忍不住擡,似要替他拂开方才被下人换衣时弄乱的发丝。



    只是才伸出,半路中却不知怎么想的,屈指轻轻刮了下殿下挺翘的鼻尖。



    白眠雪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谢枕溪已经先一步按住了身边随时可能会炸毛的猫猫的肩,仿佛计谋得逞,轻笑一声安抚他,



    “走吧,殿下。”



    只是谁知,离着他们几步开外,那祝凤清竟还没走。



    书生单薄的一半身子隐在园里的假山石后,见了他们并肩行来,竟像兔子似的惊了一跳。



    白眠雪擡眼看过去,祝凤清脸色仍发红,似乎是方才被惊吓得还未褪去。



    如何行事谢枕溪方才已同他交待明白,此刻见了他便蹙起眉,极冷淡地问道,



    “祝大人?”



    谁知祝凤清却并不是为了前事,他神色分明有些慌张,



    “禀王爷下官,下官方才行至街上,忽然瞧见外头满城都乱纷纷的。不知为何还有许多宫中的禁军出动,有一队还直冲王府而来,下官不明所以,仔细一听”



    他擡用袖子擦一把汗,吞吞吐吐道,“竟,竟好像是在搜寻五殿下?”



    白眠雪一愣。



    谁知谢枕溪反应倒快,恍然地“啊”了一声,用指撚着白眠雪的衣领,似笑非笑轻声道,



    “啧,殿下的好皇兄动作倒是够快,已是在寻你了?”



    白眠雪一颤,好似这凉风吹透了几层衣襟,直吹到他骨头里。



    他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白景云并不会轻易揭过此事,极可能会继续寻他。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堂堂一国储君,连多疑挑剔的英帝都称赞行事妥帖细致的太子白景云,有一天竟敢竟敢在做出那样的事后,如此大张旗鼓的满大街寻自己。



    祝凤清还在那里喃喃念叨着什么,一语未完,北逸王府的老管家也跑了过来,见了谢枕溪,满面愁云,欲言又止,显见得也是为了此事。



    谢枕溪只是神色淡淡,先挥退了祝凤清,又打发走了管家,低头看着只到他胸口的白眠雪,轻声一笑,



    “今日原是要带着殿下出去赏雪泡温泉的,毕竟昨夜殿下受苦了。谁知你这好哥哥偏生这么没有眼力见,不许我拐你?”



    他虽含笑,眼里却暗沉沉没有半分笑意,



    “你想被他带回去么?”



    白眠雪漂亮的眼眸骤然睁大,摇了摇头,连忙出声,“不要。”



    白景云,白景云



    他一瞬间就想起往日温和的太子哥哥拿起那几道链子,不顾他连声反对锁上他脚时的神情。



    极温柔又极无情。



    他好像一只被豢养的宠物,而白景云仿佛一道完美的人影,在他寝宫暗黄色的铜灯里终于撕裂玉色的皮囊,化成一只狰狞麒麟,低低地用舌尖舔舐自己。



    



    呆呆地站在园子里,冷风吹来时,白眠雪忍不住全身都晃了一下。



    “不要被找到。”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声道,“我不要被关回去。”



    “嗯,那就不要。”



    谢枕溪一顿,便猜到眼前的殿下想到了什么,一边捏住人的后颈安抚他,嘴上哄了一声,眼底不愉的暗色却显然易见。



    “那从侧门出去?”白眠雪回过神来,蹙眉凝视王府正门片刻,忽然偏头紧盯着身后的一个方向。



    他先前也在北逸王府住过,自然知道这府里东西角上也有两道侧门。



    比起王府浩荡气派的正门,要隐蔽许多,但也算不上偏僻。



    谢枕溪看他一眼,淡淡地挑眉一哂,“你那好皇兄都急得发动禁军来堵人了,难道还能不知王府有几道门?”



    他语气间颇有种气定神闲,垂眼看了看白眠雪,忽然勾唇一笑,仿佛是玩笑,又仿佛很正经,



    “再,今时今日,本王岂有让殿下走王府侧门的道理,嗯?”



    白眠雪总觉得他这番言语间颇带着几分玩味,只是还不等他琢出个名堂,便见谢枕溪忽然捉住了他的,方才满足地轻叹一声,



    “怕什么?我们自然是堂堂正正从正门出去。”



    -



    两人同乘一匹踏雪乌骓,并不带一个随从,大摇大摆出了王府正门。



    白眠雪不太习惯这般姿势,轻微挣扎间,他宽大的狐皮外氅垂下来,锦衣上沾满马儿身上细的雪粒。



    这匹乌骓马早就是谢枕溪细心挑过的,虽高大强壮,却并不似府里别的名马骄横,脾性也格外乖顺。



    此时被紧张的白眠雪无意识地攥住了脖颈上的鬃毛也不见怒。



    谢枕溪从身后拥过来,似有若无地揽住白眠雪那细伶伶的腰肢。



    即使殿下沉着脸回过头来,他也一脸从容,



    “天冷路滑,本王是怕殿下摔下去。”



    



    街上果然闹嚷嚷的,虽不见官兵,只是遥遥听着,马蹄声与呼喝声皆是一刻不停。



    北逸王府的周围住着的皆是世家王侯,其中颇有几家素日里势大难缠的,此时却也纷纷阖门闭户,安静如死。



    



    唯独北逸王府正门大开。



    老管家周敬面色惶然地立在旁侧,时不时忧虑地往外瞧上一眼。



    几乎是马儿踏出这条长街的一瞬间,迎面就撞上一队禁军。



    白眠雪蹙眉瞧着,为首的这几个人他虽一个也不认识,但那些人显然全都识得他的相貌。



    “参见五殿下。”



    “参见北逸王。”



    为首的数个侍卫纷纷滚下马行礼,面色却不变,“人等奉太子之命,来请殿下回宫。”



    白眠雪坐在踏雪乌骓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人等今奉中宫太子之命,特来请殿下回宫。”



    见人丝毫不动,只是高高在上俯看自己,禁军迟疑了一下,又朗声重复了一遍。



    白眠雪已瞧见,有几个侍卫见此情状,已不由得按在了腰间佩着的长刀上面。



    显然是早就收到命令,若自己这边有人抵抗,可诛之。



    只是任谁也难料,谢枕溪竟大胆到连一个侍卫也不曾带来。



    白景云勒马行来时,远远瞧见的就是自己的幼弟正被这人揽在身前,两人还挨得极近,赫然一副亲密无间的好景色。



    他目光死死盯着那两人,一贯温和俊雅的面色此时极为沉静冷肃,原本水泄不通的长街在一瞬间“哗啦”分开,禁军纷纷恭敬行礼,令他安然通过。



    白眠雪心中有点怯,却又忍不住仰头去白景云,不知怎的,殿下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好似瞧见了英帝的模样。



    身为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白景云与英帝的容貌本就有几分相像,只是此时的相像却绝不是单凭容貌就能做到的。



    仿佛英帝那种无言的威压与帝王气势,正默默无声地转移到白景云身上。



    令自己往日熟悉的温和清冷的兄长,举投足之间,竟也如威赫四海的帝王,压得人喘不过气。



    白眠雪直愣愣地看着他就这么骑着马朝自己缓步而来,只是最令他心惊的是,白景云此刻看他的眼神竟然同那天夜里没有丝毫分别。



    殿下忽然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只是下一刻,他的意识就乖乖回笼,令他整个人忽然奇怪地平静下来——



    这是白景云。



    是七岁就聪颖能得英帝欢心,十岁就跟着太傅学帝王之术,二十岁册封太子入主东宫,是性情温润如玉,天下万民的眼睛盯着的国之储君。



    人言足恤,大衍礼制束缚着他,地位名望也无不束缚着他,就连这一队禁军也约摸有百二十人。



    他来得如此大张旗鼓,除非心下已笃定往后不要这储君之位,不然这乾坤朗朗,他再枉顾国法,难道还能当街对着自己喊打喊杀不成?



    白眠雪心里自己哄着自己,奈何他刚刚镇定了不到一瞬,下一秒,一双冰凉的掌就生生擒住了他的下颌。



    白景云已离他很近,这动作快得连白眠雪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眨眼间,殿下漂亮的下颌就被他擡起,只能惊喘着被迫直视他双眸。



    这只格外冰凉,白眠雪忍不住要躲,奈何微微一动弹就被钳得更紧。



    白景云看他时,波澜不惊的眼下似乎有层淡淡的青色,仿佛许久未曾休息,更让他平日里的温淡气质褪去几分,显出几分平静癫狂来,



    “五弟,你太不乖。”



    他终于缓缓吐出这几个字,白眠雪心里总归是隐隐惧他段,惊慌之下并未没听清。



    只是下一瞬自己身后竟忽然涌出一股无形的暴怒气势,几乎如有实质,令他根本无法忽视。



    若非他正可怜兮兮地受制于人,必定要挣扎着回过头去看看。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



    谢枕溪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他冷凝着眸,驱马退后,这踏雪乌骓极有灵性,正巧退开三分,不得不令白景云松,否则白眠雪就得从马上摔下来。



    他一出声,原本就紧张的气氛陡然间更加剑拔弩张了几分,犹如一张薄薄的弓,此时的弦已被拉到最紧。



    长街里正是空空荡荡,除了正在这里对峙的两方以外,此时空无一人。



    “若不是太子殿下段了得,五殿下又怎会连夜逃离宫中,前来投奔本王?”



    谢枕溪声音低沉慵懒,尾音似乎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嬉笑,似乎是着意要激怒对面的人。



    他一边,一边状似无意地按住白眠雪的肩,在某处轻轻捏了一下,原本正在发抖的人竟慢慢镇定下来。



    虽然身后没有一个侍卫,只是谢枕溪对上禁军寒光熠熠的长刀时,没有半点惧色,反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景云,



    “若你们易地而处,难道太子殿下会心甘情愿,等着被人当做”



    谢枕溪仍按着白眠雪的肩,云淡风轻地瞥一眼那百二十个精壮禁军,继而含笑轻轻吐出一个词,“禁脔?”



    “苍啷”一声,禁军里自然不缺耳力过人者,立时有人拔刀而出。



    谢枕溪挑眉一哂。



    白景云自然定力过人,压根不将这词放在心上,只是白眠雪隐约觉得,白景云再看他时,原本温和的眸光要比平日更冷。



    他垂眼瞧着谢枕溪身前的白眠雪,眼神看起来无悲无喜,一身翠羽大氅上薄雪纷乱,拂尽还满,



    “原来五弟与北逸王已是亲密无间到此地步,什么都能与他?”



    白眠雪被他问得一愣,“我,我与王爷”



    “自然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殿下心中所思所想,无有不愿与本王分享。”



    谢枕溪无比自然地接过他话头,仿佛这话不是今时今日才胡诌出来的,而是已在心中排演千遍万遍,早已流利无比。



    “原来如此。”



    白景云面色镇定不变,清冷目光越过他,瞧向二人身后,“北逸王今日不曾带侍卫出行?”



    “本王单独与五殿下赏雪泡温泉,何需用那些碍碍脚的家伙?”



    



    白景云并不多言,只是眼神变了几分。



    周遭忽然默然一晌。



    谢枕溪的掌缓缓松开白眠雪的肩,看着眼前的白景云,按向腰间的一道银霜。



    原是他惯使的长鞭。



    “既是没带一人,那你们也该退后才好。免得我们以多欺少,竟叫王爷九泉之下也叫屈。”



    白景云点点头,无比淡然喝退了禁军,似有若无地轻笑一下,极为利落地抽出腰间长剑,浑身威压丝毫不减半分,



    “今日心情畅快,倒是想起先前过的,想要同王爷比试一番身。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在此地比试一番罢。谁赢了,谁带五弟回去。”



    谢枕溪翻身下马,推了推乌骓,就见那灵性的马儿带着白眠雪往旁边让了开去。



    他也笑,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本王也记得确有此事。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



    他抽出那道银鞭,正对上眼前铮然作响的长剑,“讨教殿下高招。”